第十九章
fri jul 17 17:42:23 cst 2015
想当年，那个部门——礼部！那真是门庭若市，冠盖如云。为什么？礼部的权大，常言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礼部，衙门头高，不仅负责朝廷重大的礼仪，还负责全国教育教化，更重要的是它还负责各省乡试和朝廷会试。科举考试乃是选拔人才的一项重要举措，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你考得好，你前途就好。所以，礼部尚书地位很高，俗称大宗伯，它曾一直是大僚们心仪的职位，能够得到这个职位，不说三生有幸，起码也是庙里头烧高香了。尤其是每年秋季各省乡试，次年春季北京的北闱和南京的南闱会试，礼部、吏部要推出主考官、副主考官和十八房考官，士子们一旦被录取，他们便成了这些官员的门生，相互间就有了师生关系的存在，为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打下了基础，日后相互帮助、相互照顾理所应当，至于通过这种关系某些官员搞些小动作像徇私舞弊、大敛钱财就更不在话下了。所以，也别说礼部侍郎、郎中、员外郎，就是正六品主事，也是炙手可热的职位。曹广权到礼部就职以后，明显地感觉到这里的温度在冷却。分析其主观原因，一是外交事务改属总理外交事务衙门，民族事务归属理藩院；二是科举制度取消；三是过去只适应科举考试的学制逐渐被西学所代替。其客观原因是受朝廷政局的影响。于是，礼部官员中有的人心惶惶，有的无所事事，人心思散，人心思走。曹广权熟读过《明史》，他觉得此时大清朝局和大明朝崇祯末年的朝局十分相似。
眼下，朝廷正在讨论宪政。载泽于光绪三十一年十一月再次出洋考察君主立宪，回国后向老佛爷密奏：“欲防革命之危机，舍立宪无他道。”经过激烈争论，朝廷于光绪三十二年七月三十日宣示中外，预备施行宪政。从改革官制开始，并着手修订法律、大兴教育、整顿军队、设置巡警、清理财政等，为立宪做准备。曹广权已从载泽那里得到底线，朝廷宣布宪政不过是“撒把土迷糊外人眼”。权贵们虽然都是些不舞之鹤，但他们是决不会放弃特权的。如果将“大清皇帝统治大清帝国，万世一系，永永尊戴，君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宪法条文公布于世，势必引发更大的社会震荡，大清王朝很可能在这大震荡中走向覆灭。
“与其和大清朝廷一同毁灭，何如尽早隐退？”曹广权自从和载泽邂逅之后就有了这样的想头儿。他从考中生员以后就关注西洋历史，法兰西资产阶级革命胜利后把路易十六推上断头台的血腥场面时时在他脑际萦回。他想，如果朝廷假宪政的骗局被揭穿，革命党会不会像法国革命党那样攻打紫禁城？会不会像处死路易十六那样处死大清皇帝？不，不应该处死光绪皇帝载湉，因为他被囚禁瀛台已经八年了。要处死就应该处死那拉氏太后老佛爷。这个老太婆当政近半个世纪，是她摁灭了光绪新政的星星之火，毁灭了中国变法图强的希望……
这种对时局的忧虑，只能反复地煎熬着他，啃噬着他，他不能向人讲，即使是他最亲近的朋友唐鼎和赵汝珍，他也不敢流露分毫。如果流露了，如果被人告发了，他的罪名将和革命党人一样是“谋反谋判谋大逆”，主犯凌迟处死，三族以内十五岁以上男子斩立决，女子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曹广权在准备辞职之前，原打算再和翰林院唐鼎以及荣古斋赵汝珍到西山潭柘寺玩玩，然而，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他们会把肺腑之言向他透露吗？自古“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朋友能够成事也能够坏事。既然在关键时候心存戒备之心，那么结伴旅游又有什么意义？
曹广权把辞职报告报呈礼部大宗伯，一边等待部文下达一边处理着善后事宜。他到礼部任职不足两年，经手的事也不多，手续交接非常简单，只要批文下发，他就可以当面移交。至于挚友唐鼎和赵汝珍，曹广权就不想面见话别了。他思索片刻，取砚磨墨，在书案上铺上宣纸，又从笔架上摘下“管城子”，蘸在墨汁里濡了濡，挥洒墨宝两幅。一副五言绝句字如游云惊龙，群鸿戏海，副题注明是给唐鼎的：
官道无尽头，
蹒跚一老朽，
忽闻留侯唤，
结伴游龙丘。
另一副七言绝句，字如龙蛇飞动，丰筋多力：
烟裹燕山细雨濛，
阡陌笼罩浓雾中，
纵有罗盘仍归晚，
桃花源里乐无穷。
曹广权端详书法，自我感觉良好，又在留白处一一落款，继而取出印章揿了印。待那墨迹干了，曹广权将墨宝分装在两个纸袋里，喊过礼部杂役，塞给几个铜哥子，嘱咐他等他离任之后在分头送达为盼。
几天后，部文下达，曹广权悄无声息地从火车站上了火车，到汉口改水路经上海直达广州。之前，曹广权的夫人、儿子、儿媳等早已在广州安住了家，至此，在官场拼搏了十年的曹广权才算回到了温馨的港湾。
半个多月后，唐鼎和赵汝珍的信寄来了。曹广权复信首先陈述了不辞而别的原因，言辞带着无尽的歉意。接着，曹广权嘱咐道：
“广权把臂入林，原因多多，但难以吐露肺腑，这辈子只好沤烂腹中了。一盼唐鼎盯牢皇室纨绔，紫禁城的国宝万不可落入异国之手。二盼赵汝珍能以钧瓷专家的身份届时参加世界万国商品博览会，以瓷器之珍扬我国威，让列强明白，中国不是外表好看腹中空空容易打碎的瓷器花瓶。中国只要到了能够烧制出宋钧水平的真钧宝瓷的时候，列强再也不敢讥笑我们是‘东亚病夫’，中国将无敌于天下！”
想当年，那个部门——礼部！那真是门庭若市，冠盖如云。为什么？礼部的权大，常言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礼部，衙门头高，不仅负责朝廷重大的礼仪，还负责全国教育教化，更重要的是它还负责各省乡试和朝廷会试。科举考试乃是选拔人才的一项重要举措，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你考得好，你前途就好。所以，礼部尚书地位很高，俗称大宗伯，它曾一直是大僚们心仪的职位，能够得到这个职位，不说三生有幸，起码也是庙里头烧高香了。尤其是每年秋季各省乡试，次年春季北京的北闱和南京的南闱会试，礼部、吏部要推出主考官、副主考官和十八房考官，士子们一旦被录取，他们便成了这些官员的门生，相互间就有了师生关系的存在，为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打下了基础，日后相互帮助、相互照顾理所应当，至于通过这种关系某些官员搞些小动作像徇私舞弊、大敛钱财就更不在话下了。所以，也别说礼部侍郎、郎中、员外郎，就是正六品主事，也是炙手可热的职位。曹广权到礼部就职以后，明显地感觉到这里的温度在冷却。分析其主观原因，一是外交事务改属总理外交事务衙门，民族事务归属理藩院；二是科举制度取消；三是过去只适应科举考试的学制逐渐被西学所代替。其客观原因是受朝廷政局的影响。于是，礼部官员中有的人心惶惶，有的无所事事，人心思散，人心思走。曹广权熟读过《明史》，他觉得此时大清朝局和大明朝崇祯末年的朝局十分相似。
眼下，朝廷正在讨论宪政。载泽于光绪三十一年十一月再次出洋考察君主立宪，回国后向老佛爷密奏：“欲防革命之危机，舍立宪无他道。”经过激烈争论，朝廷于光绪三十二年七月三十日宣示中外，预备施行宪政。从改革官制开始，并着手修订法律、大兴教育、整顿军队、设置巡警、清理财政等，为立宪做准备。曹广权已从载泽那里得到底线，朝廷宣布宪政不过是“撒把土迷糊外人眼”。权贵们虽然都是些不舞之鹤，但他们是决不会放弃特权的。如果将“大清皇帝统治大清帝国，万世一系，永永尊戴，君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宪法条文公布于世，势必引发更大的社会震荡，大清王朝很可能在这大震荡中走向覆灭。
“与其和大清朝廷一同毁灭，何如尽早隐退？”曹广权自从和载泽邂逅之后就有了这样的想头儿。他从考中生员以后就关注西洋历史，法兰西资产阶级革命胜利后把路易十六推上断头台的血腥场面时时在他脑际萦回。他想，如果朝廷假宪政的骗局被揭穿，革命党会不会像法国革命党那样攻打紫禁城？会不会像处死路易十六那样处死大清皇帝？不，不应该处死光绪皇帝载湉，因为他被囚禁瀛台已经八年了。要处死就应该处死那拉氏太后老佛爷。这个老太婆当政近半个世纪，是她摁灭了光绪新政的星星之火，毁灭了中国变法图强的希望……
这种对时局的忧虑，只能反复地煎熬着他，啃噬着他，他不能向人讲，即使是他最亲近的朋友唐鼎和赵汝珍，他也不敢流露分毫。如果流露了，如果被人告发了，他的罪名将和革命党人一样是“谋反谋判谋大逆”，主犯凌迟处死，三族以内十五岁以上男子斩立决，女子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曹广权在准备辞职之前，原打算再和翰林院唐鼎以及荣古斋赵汝珍到西山潭柘寺玩玩，然而，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他们会把肺腑之言向他透露吗？自古“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朋友能够成事也能够坏事。既然在关键时候心存戒备之心，那么结伴旅游又有什么意义？
曹广权把辞职报告报呈礼部大宗伯，一边等待部文下达一边处理着善后事宜。他到礼部任职不足两年，经手的事也不多，手续交接非常简单，只要批文下发，他就可以当面移交。至于挚友唐鼎和赵汝珍，曹广权就不想面见话别了。他思索片刻，取砚磨墨，在书案上铺上宣纸，又从笔架上摘下“管城子”，蘸在墨汁里濡了濡，挥洒墨宝两幅。一副五言绝句字如游云惊龙，群鸿戏海，副题注明是给唐鼎的：
官道无尽头，
蹒跚一老朽，
忽闻留侯唤，
结伴游龙丘。
另一副七言绝句，字如龙蛇飞动，丰筋多力：
烟裹燕山细雨濛，
阡陌笼罩浓雾中，
纵有罗盘仍归晚，
桃花源里乐无穷。
曹广权端详书法，自我感觉良好，又在留白处一一落款，继而取出印章揿了印。待那墨迹干了，曹广权将墨宝分装在两个纸袋里，喊过礼部杂役，塞给几个铜哥子，嘱咐他等他离任之后在分头送达为盼。
几天后，部文下达，曹广权悄无声息地从火车站上了火车，到汉口改水路经上海直达广州。之前，曹广权的夫人、儿子、儿媳等早已在广州安住了家，至此，在官场拼搏了十年的曹广权才算回到了温馨的港湾。
半个多月后，唐鼎和赵汝珍的信寄来了。曹广权复信首先陈述了不辞而别的原因，言辞带着无尽的歉意。接着，曹广权嘱咐道：
“广权把臂入林，原因多多，但难以吐露肺腑，这辈子只好沤烂腹中了。一盼唐鼎盯牢皇室纨绔，紫禁城的国宝万不可落入异国之手。二盼赵汝珍能以钧瓷专家的身份届时参加世界万国商品博览会，以瓷器之珍扬我国威，让列强明白，中国不是外表好看腹中空空容易打碎的瓷器花瓶。中国只要到了能够烧制出宋钧水平的真钧宝瓷的时候，列强再也不敢讥笑我们是‘东亚病夫’，中国将无敌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