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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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tue jun 02 11:25:45 cst 2015

    光绪二十八年八月十二日,钧兴公司在颍州钧都镇挂牌开业,企业性质为官商合营,主要股东是颍州知府曹广权和胡翔林等绅商。首期资本白银五万两,每股五十两。并在开封、上海、京师等地委托大德通票号汇收,无论本省外埠绅商(外国人除外)皆可汇银入股。聘请卢氏三杰、郗五银、郗江、贾钧、贾喜、王大黑、任梦钧,负责磨釉料,碾白药减料、制坯、烧窑等专项技术工作。苗心田因系生员,特委任为管账司事。为争取钧都镇陶瓷工人加盟,钧兴公司董事会张榜公布公司章程,并交第八期《东方杂志》全文刊载。

    钧兴公司初露芳容,像一石击水,立刻在同行业中激起串串涟漪,成为李家碗窑强硬的竞争对手。

    吕石磙的儿子吕四刁原来甘当“赌混子”的目的是向他爹表示对手中无权的强烈不满,吕石磙死后他当上了大掌柜,更刁更钻心更黑,根本不把窑工当人看,为了挣大钱赶窑货,吕家碗窑七天要烧两次窑。吕四刁委派牛老套的挂油瓶儿子牛一鞭任监工,逼着窑工开热窑。其实,此时的牛一鞭还是个狗窦大开的半大孩子因擅长用鞭子抽人而得此雅号。窑工温老实被考得焦头烂额,胡子眉毛头发被高温燎光,脚底板上起了串串燎泡,晕倒在热窑里。牛一鞭见几个穷窑工把濒死的温老实抬了出来,大骂温老实装死,冲上去就是一顿皮鞭。温老实仍不动弹,牛一鞭伸手拽住温老实的腿像拉死猪似的把温老实扔到铁炉渣上,把温老实活活折磨死。老窑工石碾子,在吕家碗窑干了三十年长活儿,患上了肺矽病,走一步喘一下,大年三十被牛一鞭撵了出来,冻死在三清河的冰窟窿里,直到次年开春冰化尸露,人们才知道无儿无女的石碾子如此惨死。于是,钧都镇流传着一首歌谣:“饿死饿活,不给吕家做活”。吕四刁只要听到有小孩子传说歌谣,双手叉腰蹦起来骂:“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窑工有的是。我吕家碗窑是‘关住门卖疥药——痒痒自来’!”

    正在吕四刁得意忘形的时候,钧兴公司成立了,窑工们挤在公司门前的告示栏旁听人一句一句念公司章程,都觉得新公司的待遇一定比吕家碗窑强,凡有一技之长的窑工纷纷选择高枝而栖。眼见本窑上技术窑工越来越少,剩下的尽是些只会练泥出灰搬匣钵出死力的,吕四刁才急了眼。这一天,吕四刁把牛一鞭叫到他的办公室,嬉皮笑脸地对牛一鞭说道:

    “一鞭子,俺老吕家对恁老牛家不错吧?嗯?咱可都兴‘女婿陪丈母娘睡——得凭良心!’”

    “嗯,嗯呐!”牛一鞭半吐不咽地直嗯呐,把吕四刁的刁钻脾气斗爆了。吕四刁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

    “你喉咙眼儿塞进**毛了还是咋的?想当年要不是俺爹从山里把恁娘弄来摁到恁爹牛老套床上,你会姓牛?你会到吕家碗窑吃香的喝辣的?我说你腮帮子鼓啥球鼓?我知道你想说你是‘挂油瓶跟肚儿’。如不是恁娘嫁给牛老套,你跟求不成!”

    “是,是……掌柜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牛一鞭拼死里干不就报了吕家的恩了?”

    “对对对,这还算句人话。我告诉你,咱窑上的窑工不是都想往钧兴公司窑上跑么?你给我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打出麻烦我吕四刁出来顶事儿!”吕四刁颐指气使地说道:

    “掌柜的,不是我牛一鞭不听主子使唤,可您看看我这身子骨儿,”在窑上吓唬吓唬穷窑工还马马虎虎,那是有您这只老虎哩!明天叫我一对一地和别人打架,恐怕我尚没打住人家,人家倒先把我的胳膊腿给卸了。”牛一鞭说着颓唐的一别双膀子,屁股一拧蹲了下去。

    吕四刁一阵奸笑,伸手把牛一鞭拽了起来一下子按到凳子上,又顺势把自己正饮的紫砂壶水递给他,说道:

    “一鞭,看你是咋想哩?咋光往那茄子地里想,我又没说叫你一对一和人干呐!你动动脑筋,不会约上几个人?在脸上抹些锅底灰,把脸弄黑了,还有谁能认出你?你们专拣风高夜黑的时候下手,藏在暗地里砸那些人的闷砖。还有山里那些专往钧兴公司运料旳驮队,给他们搞突然袭击。他妈的,这些驮队也都是见钱眼开,看到钧兴公司给划的价比我的窑上高一两个制钱,宁肯舍近求远也卖给钧兴公司,这伙山民也要修理修理。还有那个管司务的苗心田,看见来公司穷卖料的,就像见了他老祖爷,又是端洗脸水儿又是端菜拿馍,赢了个‘苗心甜’的好名声,我吕四刁的名声和苗心田的名声一比,你想想那是啥感觉?这个苗心田得揍!再就是任清选的儿子任梦钧你知道吧?老任家和咱老吕家早就是对头,为了我爹和你爹合谋讹骗他家宝器‘五朵金花玉壶春’的事,老任家早就想拿老吕家开膛破肚挖心下酒然后再点天灯。最近听说任梦钧在钧兴公司到处臭我,说我吕四刁拔叔伯兄弟媳妇的灰。奶奶的,吕四刁扒不扒灰他咋知道?他摁住我的屁股了还是给我抬腿垫腰啦!他妈的我真想找他对质对质,可又怕道儿越描越黑,扒一次灰就永远是扒灰头了!你说这任梦钧他该不该揍?”

    “说别人埋汰你,我信,说任梦钧背地里叽咕你,我鼻子都不信。”牛一鞭把烂柿子嘴一撇说道:“任梦钧生就一个‘茶壶里煮饺子——肚子里有货可是倒不出来’的人,他会有鼻子有眼儿地编排你?”

    “哑巴蚊子咬死人,它不咬不当紧,一咬那要比响蚊子疼多了!不修理他一顿老子肚里憋的气出不来!”吕四刁右手抬起来又猛的拍下去——做了个拍蚊子的动作,说道:“让他见见血。还有,可以偷着在钧兴公司食堂里下点巴豆,让他们上吐下泻;可以偷爬到他们窑上的烟囱上,把出烟口给堵上,让他们烧不着火;还可以逢年过节往他们的大门上帖丧纸或泼大粪,故意恶心他们……总之,一个目的——撵钧兴公司滚蛋!”

    “哎呀我的娘呀!”牛一鞭没想到吕四刁这么损。谁都知道钧兴公司的后台是颍州知州曹广权,吕四刁不是想让他坐牢砍头吗?牛一鞭正喝着水,手抖得连茶壶都拿不住了。他颤栗着连忙把宜兴茶壶放到桌沿上,哭丧着脸说道:

    “掌柜的,钧兴公司的后台是曹广权,要是让他知道一连串的坏事都是我牛一鞭干的,我就这一根牛鞭子他还不连根给我骟了哇?我,我不干!你还是出高价雇请别人去干吧。听说磨街一带有个绰号叫紫黑皮的,他的手黑,下得去手。”

    “不行!覆水难收。老子告诉你,你敢不听话,就叫恁一家赤肚净人从钧都镇给我滚蛋!”吕四刁气的肚子一鼓一鼓的,像敲翻肚儿的气蛤蟆。

    见吕四刁气得不行,生怕阴损的吕四刁生出什么歪点子对付牛家人,牛一鞭的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满脸堆笑地说道:

    “吕掌柜,吕少爷,吕大公子……掌柜的说话板上钉钉,掉地上砸个坑,我牛一鞭哪能不听呢?只是……”

    “只是什么?”吕四刁被牛一鞭几句软话一说气儿消了一小半。

    “掌柜的,咱们商量商量中不中?当年老掌柜收留我爹又是给财产又是给娶媳妇,大概不是盼着老牛家绝种吧?”

    “那是,那是。”

    “既然这样,您让我去干砍头的勾当,我也想好了,反正我也不是牛老套的亲骨肉,是挂油瓶带肚儿娃儿,我一个人死了冇啥,但是都不能牵涉老牛家续香火。您答应我,你得照顾好我的一家人。我牛一鞭即使是被曹广权捉住剐了,绝不埋怨您,也绝不供出是您的主谋。”

    牛一鞭最后这一句话太吃劲了,足足让吕四刁呆愣了半刻钟。刚才,他的确是没想到这个问题,假如牛一鞭被官府抓住,顶不住三拷六问,万一把他供出来,岂不坏醋?如果不答应牛一鞭的要求,他恨不得立刻拉他做垫背,曹太尊不用动刑他就招了,他吕四刁进监狱更快!想到这里,吕四刁缓和了口气,说道:“中!你挑头,约上磨街的紫黑皮,再去其它地方招一些黑匪,然后夜聚明散,按照咱们商量的事儿办!放心,只要把钧兴公司挤走,老子不惜乎银子!万一你闹出事了,只要不把我吕四刁啃出来,我一定像当年老掌柜照顾你爹一样照顾你的父母。假如老套叔再生了儿子,我不但把他恩养成人,就是娶媳妇儿的事儿我同样包全。!”

    “谢掌柜——”

    牛一鞭一躬到地,磕头像鸡叨米。

    后来,牛老套果然又生了亲儿子牛二蛋,吕四刁果不食言,大包大揽了牛二蛋的婚事,于是才有了以后吕、牛两家的恩恩怨怨。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