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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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wed may 20 17:06:20 cst 2015

    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二十日,慈禧皇太后在庚子惊变中携被囚禁在瀛台的光绪皇帝及少数亲信仓皇出逃,目的地是西安。逃亡途中,故作镇定的慈禧太后懿旨李鸿章为全权大臣,代表朝廷和列强谈判议和。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丧国辱权的《辛丑条约》签订,大清国战争陪款本利共达九亿八千万两白银,平均到老百姓头上,每人将要负担二两五钱,这,足以让无数家庭倾家荡产!然而,这位大清国的皇太后不管这些,沉重的国债负担对她来说都是身外之事,那该是大臣们考虑的事情,再穷,还能穷着我皇太后?于是,她在回銮之前责则令户部衙门和内务府为她筹备光绪二十七年的庆寿大典,并明发(是不是请帖啊,名义上叫做上谕,嘿嘿)全国七品以上的文武衙门。你想,任何一个衙门收到讯息,哪个敢不去送寿礼以表忠心,不去,哼,恐怕那官位是坐不牢稳了。此举无疑于公开地索要寿礼,集聚财宝了。

    唐鼎给曹广权寄信,报的是小道消息,提醒曹广权早早做好送礼准备,这有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早点备礼不唐突,随大流不挨打,还名正言顺;二是备好礼,备精品,礼送到了,为下一步的升迁做准备。所以,待曹广权接到朝廷的明发上瑜时,颍州衙试烧的钧瓷精品早就挑选好了,万事俱备,只等东风。这些挑选好的瓷器精品不外乎讨老寿星喜欢的寿桃、盘、碗、壶、碟、盏、炉、鼎、尊、洗等共十三种七十五件,釉色天青、天蓝、形神具备、宝光内蕴、莹润如玉。这些瓷器精品尽管还称不上是钧瓷窑变神品,但是,那瓷器的底色、纹饰、色彩、造型等已是一等中的一等,称之为精美绝伦都不为过。

    曹广权一行机餐渴饮,晓行夜宿,吃尽了无数苦头,才把钧瓷贡品运到北京朝阳门码头,为安全起见,所有寿礼都不卸船,渡船暂泊码头上,周围撒满布衣兵卒,加强防范。曹广权不敢去吏部、礼部问门路,一是怕见到熟人尴尬,二是怕人家讨要钧品,最怕的是这些官儿把贡品“黑”了,皇太后老佛爷见都没得见,万一老佛爷龙颜大怒,问他个“大不敬”罪,他就得去菜市口伸脖子挨刀了。

    此事非同小可,曹广权不能不多个心眼。于是,他命礼科吏目协同僚属在码头上护好钧瓷箱笼,自己次日一早便到翰林院去找唐鼎。因为雇的轿夫抄近路被堵在热闹的集市上进退不得,误了些时辰,到翰林院时,门军说唐老爷早就出衙了。曹广权问去哪儿?门军挺不耐烦的回了一句“不知道!”。曹广权明白他为啥吃闭门羹:京城衙门门军吃惯了“通稟钱”的,你曹广权一毛不拨,没撵你就算给你面子了。别看你在地方上是六品七品五品,到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儿,相府门军都是七品六品,顺天府的护卫都是五品官。有人戏笑说:“正七品的官在北京城就不算官。”(科长算个毛)

    曹广权不得不到琉璃厂一带去找赵汝珍家的荣古斋,没想到的是,唐鼎也在这。

    琉璃厂一带经营古玩的商户很多,有身藏一两件古玩挨门求售的,有摆地摊的,也有一两间门面房的,但像赵老爷子把荣古斋经营成楼上住人楼下经商规模的,除了荣宝斋字号以外再没有第二家了。

    荣古斋坐落在十字街口的一角,临街有两间门面。门面房里迎街摆成靠墙“7”形柜台,柜台后是货架,两个学徒正在旁若无人似的给古玩轻吹灰尘,一个管账先生戴着老花镜,一只手翻账簿一只手拨拉算盘珠子。真是没进过古玩店不知道古玩店如此丰富,只见货架上高高低低摆放着瓷器、铜器、古钱、宣炉、古铜镜、玉器、砚、古墨、古书、碑帖、各代名纸、古代砖瓦、偶像、印章、丝绣、景泰蓝、漆器、宜兴紫砂壶、珐琅、料器、法花、牙雕、彩墨、笔格、竹刻、扇、名石、古代文字、殷墟甲骨、古代礼器、古代乐器、古琴、古代兵器、古代度量衡器、古代石器、古代陶器、殉葬瓦器、七宝烧、印色、毛笔、古代木刻、镶嵌、油画、鼻烟、鼻烟壶、字画……等等,真是琳琅满目、数不胜数。这些货,有些是顾客寄卖的,有些是典当的,就是除去这些,赵家的家财将值成万上亿了。然而赵家少爷赵汝珍仍俭朴得布衣蔬食,由此足见赵老爷子家风。曹广权正目不暇接于古玩之中,只见那学徒拱手唱了个喏,说道:

    “请问客官,你是买古玩呢还是有奇货出售。”

    “啊……啊……,呵……”曹广权连忙拱手回礼道:“在下不买也不卖,只是对所悬墨宝宠爱有加罢了。”

    “今日有雅兴,明日回头客嘛。客官相中哪帧字画,小的给您取下来,用放大镜才能看出是真迹还是作伪的。”那学徒说着,便要拿叉竿摘取字画,但是被曹广权阻住了。曹广权说道:

    “请问这是赵汝珍赵公子的宅第否?”

    “然也。”

    “垂询赵公子在家么?我是开封府颍州衙门的。”

    “您是曹太尊吧?”学徒此时一脸灿烂说道,“翰林院唐老爷也在楼上,他们前几天还念叨您呢。曹太尊,您老人家楼上请——”

    “多谢了。”

    荣古斋的楼梯是室内旋转式的,楼上的客厅、卧室都是金丝楠木雕花隔就,大厅里古色古香的陈设,散发出特有古木香味儿。曹广权没顾上欣赏墙上的明代墨宝,赶紧上楼来,唐鼎、赵汝珍和赵老爷子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唐鼎说道:“算着日子,你早就该到北京了。刚才赵公子还担心你出了啥事儿呢?”唐鼎没等曹广权回话,拉住曹广权的手向赵老爷子介绍道:

    “赵老掌柜,这位就是我给你讲的曹广权,字东寅,湖南长沙人,光绪十九年乡试中举,二十四年任淇县知县,二十七年任颍州知州,立志试烧钧瓷,这次进京是给太后老佛爷拜寿来了。”

    “承蒙谬奖,惭愧惭愧!”

    众人落座,学徒分头给沏茶。

    赵老掌柜论年纪比唐鼎大不了几岁,因为赵家的生意做的太大了,分号遍布京畿、直隶、山东、河南、两江、山陕、两淮等地,大儿子赵汝宝、二儿子赵汝珠长年穿梭于各分号之间,就连琉璃厂荣古斋的生意也全交给三儿子赵汝珍,所以他的年龄不大却当起老爷子来了。赵老爷子和唐鼎的关系及厚,大事小事都爱两人一起议一议,今天他把唐鼎请来,就是议议赵汝珍上京师大学堂的事。京师大学堂是受康梁变法影响推行新政的产物,开学伊始,京师的达官贵族无不以子女能够考取京师大学堂为荣耀。唐鼎认为,既然学子科考求取功名无望,就该顺应社会潮流读新学,像赵汝珍这样的名流子弟还是应该到京师大学堂多学些知识的。鉴于赵汝珍对古玩的特殊爱好,唐鼎建议让赵汝珍读历史系或考古系。二人刚议到曹广权颍州衙试烧钧瓷的事,曹广权便拾级到了楼上客厅门口了。

    四个人分宾主坐定,寒暄了几句,曹广权接住刚才的话题说道:“赵老先生,自光绪二十二年广权和唐大人、赵小官人结为知己到颍州钧都镇考察之后,认识了颍州陶瓷界不少名师,像国子监监生任清选、生员苗心田、光绪五年就开始随父试烧钧瓷的卢天恩等,广权也跟他们学到了不少真本事。光绪二十四年,唐大人为广权谋了个淇县知县,二十七年又擢升颍州知州。出于对钧瓷的特殊爱好,广权在州衙建炉窑,聘请师傅着手试烧。然而苦无资料,全靠暗中摸索,也不知走了多少弯路。钧都镇师傅说‘窑变难,难于上青天!’这次来北京为老佛爷祝寿,颍州共挑选出精品七十二件做寿礼,除了天青就是天蓝。虽不是窑变钧瓷,但系颍州试烧钧瓷的最高水平。”赵老掌柜端起景德镇细瓷描花茶碗,左手用盖碗儿轻轻地把茶叶拨在一边,轻轻地啜了一口,说道:“十几年前听说大不列颠博物馆收藏了一件来自中国的试烧钧瓷,与传世宋钧不分伯仲,传说珍品来自颍州钧都镇卢家嫡传。既然卢家已试烧出乱真宋钧,为什么说‘窑变难,难于上青天’呢!”曹广权说道:“早在光绪二十三年桃月钧都镇花戏楼竣工柏灵翁庙开光庆典斗宝大会上,任清选就否定卢家献出的宝瓶并非窑变,乃是用调色剂调染出现的颜色,其烧成原理和景德镇官窑烧制器皿奇花异卉、洛阳烧制唐三彩的原理一样,都不是窑变。真正的窑变宋钧保存在紫禁城皇宫里,传世并不多,且每一件宋钧都有高宗皇帝的御制诗,收在《古今图书集成》里。民间传说的宋钧宝瓷,其实他们连残片也不见得能见到。去年,广权有幸见到了一种瓷片,只见它晶莹玉润,浑然天成。然广权才疏学浅,仍不敢断其真伪,今日请赵老掌柜慧眼一观。”说着,曹广权把去年所断“接生婆李张氏用瓷片割脐带致婴儿死亡案”捡到的瓷片双手捧给了赵老掌柜。赵老掌柜戴上老花镜反复检看后说道:

    “宋钧,保险是宋钧残片。广权老弟,请问这钧片从何所得?”

    “颍州衙东侧马号后。”

    “真乃奇也怪哉!钧瓷窑变始于唐代青瓷而盛于宋徽宗。宋徽宗建艮岳需要大批的盆瓶瓯洗,传旨在京西北路颍昌府阳翟建钧官窑,官钧精品挑选三十六件上解,区域全部销毁。鼎盛时期宋钧绚丽多彩、巧夺天工,似大自然中瞬息万变的自然景观,釉色荧光含蓄、错综掩映,美不胜收,。以赵谋观之,广权送来瓷片当属宋钧无异。令人奇怪的是,当今世上盛传宋钧瑰宝出自钧都镇,这件瓷片怎么出现在马号后?”

    “我等亦坠入五里云雾里了。”唐鼎道。

    赵老掌柜转身对儿子赵汝珍说道:“如今世道不好,列强们无日不在打中国宝贝的主意,看来父亲这一辈子是没指望了。你或你的下一代,如能逢上太平盛世,就去颍州考察考察,寻找寻找华夏老祖宗创造神钧宝瓷的原址湮灭在何处,试烧出真正的宋钧窑变来。”

    赵汝珍站起身子向父亲施了一礼,说道:“儿子不忘父亲所训。”

    趁着赵氏父子说话的空隙,唐鼎问曹广权道:

    “东寅贤弟,所带寿礼现存何处?”

    “朝阳门外码头上泊着哩!”

    “你这就把寿礼运到荣古斋来,待我和内务府堂官儿赵老倌谈妥,托他直接送到老佛爷居住的储秀宫。寿礼单上只用注明钧瓷和送礼人姓名就行了,因为,谁都知道钧瓷来自于颍州。这样,打发老佛爷高兴了,你老弟就可荣升一级,越级提拔进京当个京官也并非不可能;如果不入老佛爷的法眼,那就是你运气差,但也贬不了你的颍州知州,谁都知道‘当官不打送礼的’、‘抬手不打笑脸人。’”唐鼎前前后后交代完了,就要告辞。曹广权亦觉得今天来赵府所有应该办的事都办的很利索,趁机也要告辞。赵老掌柜虚拦曹广权道:

    “曹太尊请稍留步,赵某还有话说。”

    曹广权站住了,拱手道:“老爷子请讲!”赵老掌柜说道:“这件宋钧瓷片是放在敝号保存呢还是太尊带回颍州?古人云‘君子不夺人之爱’不是?”曹广权笑道:“识宝者也会爱宝。爱屋及乌,它存放荣古斋,正是它的归宿。

    “那……赵某就爱财了。”赵老掌柜高兴的通身舒坦,满脸堆笑地对赵汝珍说道:“小三,去把我枕头下压的那个价值二十顷好地的鼻烟壶拿来,内务府赵堂官暗示了几次我都没舍得送给他,你拿着鼻烟壶去赵家走一趟,让他关照关照颍州这个曹太尊。”

    “是,儿子遵命。”

    唐鼎附耳对曹广权说道:“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贤弟,你请等着升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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