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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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mon may 18 21:52:41 cst 2015

    因为是普通的民事官司,需要调解甚至调解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大,曹广权吩咐只让师爷出作笔录,升二堂问话。

    二堂和大堂在同一中轴线上,建筑格局相对较小,堂内也没有大堂严肃,加上没有执棒的衙役没有带刀的护卫,所以二堂氛围也就相对温馨一些。因为国家法律所系,曹广权便服端坐在书堂后的太师椅上,原告刘林氏必须跪在离书桌五尺远近的蒲团上。曹广权示意师爷录供,便询问起刘林氏来。

    “你是刘林氏?”

    “回太爷的话,民妇娘家姓林,丈夫姓刘,街坊都叫我刘林氏。”

    “诉什么事儿啊?”

    “回太爷话,民妇过门二十多年都没开怀,遭过多少人的白眼?公婆骂我是不会下蛋的鸡;亲戚说养我不如养头猪,就因为我没有为老刘家传宗接代!二十年来,我求过医、拜过佛,也到柏塔山菩萨奶奶庙栓过娃娃,拜过送子观音,可就是肚皮不争气。为此气死了公婆,亲戚们也都不和俺家来往。正在民妇心灰意冷的时候,谁想到我去年突然怀了孕,起初丈夫都不信,说我得的是气鼓疾,找中医堂老先生一号脉,才确认民妇真的是怀孕了。我好高兴,丈夫也快高兴疯了。谁知今年临盆时,却遇到个没良心的接生婆!接生婆叫李张氏,家住马号后,是个吸大烟光棍儿。她来到俺家先是嘱咐我丈夫去烧热水,继而向丈夫要烟泡吸。我丈夫伺候他吸完大烟,小孩儿便落地了。这时听他说糟了,铰脐带用的煮剪子忘家里了,只见他从包里掏出个破瓷碗片儿,把脐带割断,把孩子包了起来。几天后,街坊邻居都来俺家吃喜面条,有人要看看俺的老生儿,我解开小褥子,只见孩子口鼻青紫身上一阵阵抽搐,小孩他爹连忙往中医堂跑。待请来医生,孩子……没气儿了……没气儿了,大老爷可得为俺做主啊!”那刘林氏这时已泣不成声了。

    “你先下堂去候审,本州也不能偏听一面之词。”

    “是。”刘林氏唏嘘着轻轻应了一声。

    曹广权目送刘林氏下堂,喝道:

    “稳婆李张氏可曾传到?”

    门外当值的衙役应道:

    “回太尊,李张氏在大堂签押房候审。”

    “带她进来!”

    “喳――”当值衙役应一声,向堂外喊道:“签押房后候审的李张氏到二堂回话啦――”

    须臾,一个五十多岁六十岁不到的婆子被衙役的看押着进了二堂。那婆子给人接生接触的人多,见了曹广权并不怯生,蹲腰向曹广权福了福,接着屈膝跪在刚才刘林氏跪的蒲团上。谄笑着说道:

    “民妇李张氏给太爷磕头了,祝太爷官运顺当,公侯万代――”

    “别奉承了!”曹广权厌恶地阻止了她,问道:“李张氏,你给产妇接生这营生干了多少年了?”

    “回太爷话,年头不少了。”

    “本州问你,颍州这地方给产妇接生,用什么割脐带?”

    “回太爷话,年轻产妇都是自己用牙咬的。”

    “嗯……胡说!”

    “太爷不要发雷霆之怒,民妇说的都是真话。相传五代残唐时,后汉皇帝刘知远没有当上皇帝时爱上了扒村财主李洪信的妹妹李三娘,刘知远从军后李三娘怀孕在身,十月临盆时正巧走到扒村以北麻地川以南的麻地里。孩子降生的地方四村不邻,李三娘只好咬断脐带包好孩子回家,那孩子小名叫咬脐郎,官名刘承佑,谁想到刘承佑竟然是后来的后汉皇帝。从那以后,凡身强力壮的孕妇临产,即使有稳婆在侧,她们也大多都是咬断婴脐,希望‘咬’出个‘皇帝’来,这个衙前街刘林氏四十多岁生孩子,因为骨盆开得慢,生产的时间就长。等她生出孩子,身体虚弱得都快虚脱了,根本就要不了脐带,民妇只好用剪子剪脐带了,没想到出门时我烟瘾大发,忘了带剪子。老爷,民妇接生所用的剪子都是煮过的,干净着那!不像有的接生婆把饭碗一摔四瓣儿,就用碗茬儿切割脐带。”

    “你咋不用碗茬儿?”

    “太爷呀!你想刘家只一个男人在家,根本不会捣锅燎灶,灶台上的碗像茅缸沿儿,哪敢用?好在民妇为应忘拿剪子之急,在路边拾了半个残碗,下到河里洗了洗,一摔两片,随手扔了一片留一片大的装进了包里。这不,还真应了急,还真派上了用场,于是,民妇就用碗片割脐带了。”

    “你割的好!人家孩子抽疯死了。”

    “那是孩子短寿!太爷您想,时下生孩子最怕的得疯气病,一抽风必死。您老人家往城外老沟破崖瞅瞅,死孩子多的是!如果都告接生婆,俺们还活不活了?”

    曹广权原来想让李张氏赔刘林氏几串铜哥子便可了结这场民事纠纷,这会儿看李张氏越说越有理,让她赔钱她必定不干。要想平息刘林氏之怨,他得当面做李张氏的思想工作,然后从自己俸银里拿出几两来,就说是李张氏赔给的,也许刘林氏能够息讼。想到刚才任清选要看瓷片的事,曹广权也不想和李张氏多磨牙了,说道:“李张氏?”

    “太爷。”

    “这种民事纠纷,历来是民不告官不究,既然刘林氏诉之公堂,本州就得给个说法。她那三朝婴儿之死与你用碗茬儿割脐带有着因果关系。本州如果处罚了你,一传十,十传百,今后谁还会请你接生?本州打算从我薪俸里拿出银子让刘林氏息讼,你可愿意?”

    “怎好让太爷破费?”

    曹广权没有顺着李张氏的话往下说,把话题一转,说道:“看来,那罪魁祸首就是你拾那半拉碗。本州打算以那半拉碗入案,你可愿意?”

    “民妇没啥说的。只是那半拉碗一半扔在颍河边儿,割脐带那一片随手扔在刘林氏家的窗台下了。”

    “本州派个人跟着你,找着了就没你的事,如果找不着,刘林氏要多少银子本州判你赔多少银子。明白?”

    “明白,明白,破碗片就等于银子。”

    “明白就好!去吧。”

    见李张氏出门,曹广权对师爷吩咐道:“去!跟着她。找到破碗片,立刻送到马号后马厩房,本州在那里等着。”

    “喳――”

    曹广权见师爷和李张氏一前一后走了,向站班衙役喝到:

    “传刘林氏!”

    “刘林氏上堂喽――”

    刘林氏就在窗外候审,听到传呼,连忙一路小跑步入二堂重新跪好。曹广权说道:“儿子是娘的连心肉,十月怀胎不容易呀!这事放到谁身上谁也受不了。李张氏操作失误,用破碗茬割小儿脐带儿,致使婴儿夭折,本州怎么处罚她都不能消弭你心中之愤。但话又说回来了,本州就是把李张氏罚个倾家荡产,就是判她几年流徒之罪,就是把她杀了剐了,你的儿子也活不了啦!你说是不是?”

    “也是。”刘林氏嗫嚅道。

    曹广权见了原告有了松和的余地,进而劝解道:“你过去二十年不育,为啥忽然间能怀孕生子了呢?过去是身体不适或者有啥疾病,所以让你受了几十年委屈。中原有句俗话,说是‘小丢孩儿,不离怀儿’,你今年丢了个娃儿,说不定往后三年两个五年四个地生呢!”刘林氏“吞儿”地笑了,说道:“太爷真会说话。那个李张氏如果不是说话噎死人,俺还不告她哩!那一天,俺心里不好受,在她面前说了一句烦人话,太爷猜她咋回逢俺?”

    “她咋说?”

    “她说,‘命里没儿强求子,求来求去也是死’,俺是咽不下这口气,才来州衙告了她!”

    “嗯,这话确实不中听。俗话说‘话是开心斧’嘛!”曹广权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二两碎银递了过去,接着道:“弟妹别嫌少,拿回去买些好吃的补养补养,说不定啊??????明年就会给本州生个子民哩!”

    这时,礼科吏目进门,向曹广权施礼道:“太尊,刚才卑职到马号后马厩里找您汇报颍滨书院修葺的事儿,任清选师傅让卑职传句话,他建的炉窑火很旺,单等太尊过去装窑点火呢!”

    曹广权转向刘林氏,说道:

    “弟妹,想好了么?想好了就拿着银子回去过日子。衙前街十步八步之遥,本州会过去瞧看你们的!”

    “多谢太爷!但愿应了太爷的话,明年生一后年生俩,五十出头儿生个孙猴儿,气死那些说人前道人后的烂嘴叉子们。”

    曹广权遥看刘林氏走远了,自觉今天的官司断得挺有趣,面颊上不自觉地冁然一笑,扭脸对户科吏目说道:

    “走,去马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