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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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fri may 15 19:12:07 cst 2015

    作为一位地方主要官员,曹广权要理民事、刑事、财粮、学政、教化、治安……等方方面面,本来就够他忙的了,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位曹大老爷在公事之余脱了官服,和钧都镇的陶瓷名家一起,办起了一座颇具规模的陶瓷窑场,并把碾药、练泥、制坯、荡釉、炉窑等全都建在州衙里,这在全国数千衙门上万官员中可算是独树一帜。曹广权今天在碾坊跟碾坊师傅学习粉碎,明天又把裤子卷到膝盖以上赤着双脚跟练泥工人一起练泥;后天他又蹲在制坯钧盘前的拉坯师傅学习手拉坯技术;大后天他又赤膊进了荡釉房跟师傅们学习荡釉蘸釉刷釉,学得诚诚恳恳而又专心致志,像一个初入作坊的学徒,丝毫不见读书人特有的书生气,更不见为官者的陋习。自从孔夫子提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学而优则仕”,公开鄙视劳力者之后,读书人自命清高视劳力者为愚氓;为官者自诩为文曲星转世,把管理老百姓视为司牧一方,自称老百姓的父母官,极少有人把老百姓当做衣食父母。曹光广权的举动把被文人官场弄颠倒的关系又颠倒了过来,从而赢得了百姓的尊崇爱戴。尽管他们在公堂上仍要称他为“太尊”“大老爷”,但在私下则亲切地称他“曹大老”。

    “曹大老,这是钧都镇三清山特产的瓷土,咱们统称为药。为和汝药相区别,所以窑工们都叫他本药。纯本药做坯,纯本药做釉,放置匣钵入窑一烧,出窑就是餐具酒具茶具。至于器皿上的装饰纹花,则是用专门的调色釉儿描画的。”正在荡釉的贾钧师傅一边用毛笔蘸着釉浆在器皿上画着兰草一边向曹广权讲解道。

    “啊,啊,……贾师傅,怎样才能烧出宋钧窑变呢?”曹广权虔诚地问道。

    贾钧摇摇头,说道:“我们家掌握不了钧瓷窑变技术,只会烧碗盘壶什么的,没烧出过钧瓷。”正在旋转着的钧盘手拉坯的王大黑师傅说道:“曹大老,这你得去问卢天恩卢师傅和任清选任师傅,卢师傅从小就跟着他的父亲老卢师傅试烧钧瓷,前几年柏灵翁庙花戏楼落成典礼,楼顶的瓶就是老卢家烧的。”卢天恩正在用碗舀挖着釉料配釉,见曹广权向他走了过来,说道:“那年庙会斗宝,俺卢家献的宝瓶色彩夺目,都说是宋钧窑变。为此任师傅还和开封府太尊争了几句。打开天窗说亮话,真正的宋钧窑变是火中艺术,是火中变幻,老卢家用筒子窑试烧的,都是用的调色剂,就像洛阳的唐三彩,色彩再漂亮也不是钧瓷窑变。能够在炉火中变色的是任师傅试烧的‘五朵金花玉壶春’,可惜的是,这件宝器先是被吕石磙家讹去,继而又迷失无踪,曹大老要想学真本领,就要去找任师傅。”

    “任师傅呢?”曹广权四方瞅瞅,只见苗师傅在修坯,李师傅在摆坯,其他几位师傅都在,唯独不见任清选,问道。

    “任师傅在改造鸡窝窑。”

    曹广权在马号大院一座破马厩里找到了任清选时,一座构造新颖的鸡窝窑已经垒好,任清选正在用耐火泥为炉窑抹里子。任清选的儿子任梦钧正在整治大木风箱里面扇风挡板,因扇风板边缘是用鸡毛勒的,任梦钧跟前纷落着一地鸡毛羽,父子俩见是曹太尊来了,都停住了手中的活计。曹广权问道:

    “梦钧刚刚弄璋之喜,家里的事务又分不开身,咋也来州衙啦?”

    任梦钧腼腆的像个大姑娘,双手抚弄着风箱表情窘的不知道如何回话。

    任清选连忙应道:“试烧钧瓷在碗窑里不中,当年卢家试烧用的是铁匠炉改造的筒子窑,俺家用的是鸡窝窑,我想结合这两种窑的优点砌一座钧瓷试烧窑。因这种窑需要的风力要大一些,所以我让梦钧把风箱改造成新式的。也算是先斩后奏,请曹太尊见谅!”

    “我说过,只要烧出钧瓷,壮我大清国威,别让列强看不起我们,一切都可以不去计较!”曹广权没有责备任氏父子,反而问任清选,“你打算怎么试烧?”

    “还是按照任家当年试烧‘五朵金花玉壶春’的办法,再烧出一只玉壶春来。”

    “好……”

    曹广权一个“好”字刚落音,只见步捕班吏目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马厩,说道:“太尊,您快去看看吧!衙前街卖尺头儿的刘林氏怀孕十月临盆,请马号后街接生婆李张氏接生,孩子落地时,李张氏左找右找找不到剪子,只好用旧瓷片给小孩割脐带儿,结果几天后,刘林氏的儿子得‘四六风’抽搐死了,刘林氏抱着死孩子喊冤来了!刘林氏老来得子又丧子,都哭疯了,我来的时候她正在以头撞墙呢!”

    “任师傅啥时装窑啥时喊我!”曹广权嘱咐过任清选,回过头对步捕班吏目说道:“走!本州这就升堂,看看旧瓷片怎地割死人。”

    任清选从小就有收集瓷片的嗜好,他保存的元代钧瓷残片曾给他留下太多的遐想,鼓舞着他研试钧瓷几十年,这会儿听到“旧瓷片”三字,立刻触动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连忙从马厩里跑了出来,说道:“太尊,把那瓷片留下来让俺看看好吗?”

    曹广权回眸一笑说,说道:“真乃‘瓷痴’一个。我估计,那婴儿患‘四六风’死亡,乃感染肺经所致,不属故意杀人,那瓷片也就不是凶器,就没有必要存档,待我处理完这件案子,就把瓷片给你拿回来。”

    说着,曹广权走了。

    任清选接着忙活他的炉子。

    任梦君忙他的风箱。

    一切就绪,任清选抓了一些软柴塞进炉膛里,用火燃着了,任梦钧拉动风箱,只见一股灰色的烟雾从窑炉顶部喷涌而出。烟雾过后,从顶部喷出来的是直往上窜的火舌!

    “嗯,炉火挺旺的,风力足,保险能烧出使钧釉流动的温度来!”任清选围着炉子检查了一遍,对任梦君说道:“今儿后晌你就别回钧都镇了,帮助我是烧这第一窑!”

    “嗯!中啊……”

    见儿子永远都是那么慢吞吞地,任清选苦笑了笑又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他心里说:“我是急性子,恨不得早点试烧出宋钧来;儿子却和自己相反,火烧眉毛了他也不会着急。东院卖豆腐脑的温老二曾经说过,急了,没豆腐;慢了,一锅浆。我爷儿俩难道会应了做豆腐的那句话,谁都烧不出来钧瓷?果真如此,就寄托在任家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身上。就学愚公移山,祖祖辈辈试烧钧瓷不止,直到成功那一天!我任清选这辈子烧不出钧瓷来,就让孙子辈继承祖辈的事业。”想到这里,任清选问道:

    “小孩起名儿了吗?”

    任梦君没想到父亲突然没头没脑的问这个问题,连忙应道:“咱老任家都兴爷给孙儿起名儿,所以,等着你回去再说。”任清选说道:

    “那好说,就叫任继祖吧。继承我任清选试验烧钧瓷!也许奇迹就出在他们身上!”

    “中,中……”

    任清选又突然问儿子道:“儿子,我问你,你啥时会着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