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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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thu may 07 18:20:11 cst 2015

    因为下了一冬的大雪,钧都镇的沟沟壑壑消失了。所有高处,雪无法立身,劲吹的北风把雪都刮到了沟壑低洼之处,到处都几乎一马平川了。雪厚融化得也慢,所以那积雪直到交二月才陆陆续续化完。节令不等人,桃树和杏树像在寒冬里憋足了劲儿赶趟似的,一入进三月,便萌蕾放瓣开来。山坳里,这儿一堆那儿一簇的,白里透着红,红里蕴着白,红白相间处又夹杂着杨柳的一抹淡绿,让人顿觉心旷神怡,忍不住尽情地吐纳那令人陶醉的空气。

    桃杏争春,人也憋劲儿,单等到祭奠窑神时尽情地宣泄一番。

    节日的前一天,远在湖北老河口、河北张家口、山西太原府、陕西西安府、山东济南府、河南的归德淮庆洛阳开封府南阳信阳州等地的客商早已麋集于钧都镇大街小巷,一时间到处都是卖货的布蓬蓬,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卖包子油馍胡辣汤杂烩豆沫豆腐脑的锅灶早已占去十子街口八个方位,间隙里停的是油漆得红明的牛肉车子。卖牛肉的汉子用油抹布反复擦拭着明晃晃的板刀,爆起粗脖子,和其他商贩比嗓门子。那些挑担的、擓篮的、戥秤的、锔盘子、钉碗的、吹糖人的、卖人参大力丸的小商小贩,则是见缝插针,展开摊子就开始招揽生意,气的外省外地的老板掌柜吹胡子瞪眼的但又一脸无奈——怕遇见地头蛇。然而,最热闹的地方还是柏灵翁庙和花戏楼。柏灵翁庙门前用苍松翠柏扎成的礼门上绢花点缀,一副巨大的红绸吊在礼门两侧,门楹部位结了两朵斗大的红绣球。和煦的春风拂动红绸,松柏枝间闪现出两帧对联,上联是:托仙翁窑中放宝;下联是:烈圣母火里生金。花戏楼楹联是石雕作品,上联“灵丹宝箓传千古”,下联“坤德离功利万商”,在覆盖着的红绸子里时隐时现,使人联想到钧瓷的神秘和神奇。花戏楼提前两天就请来了戏班子,庆典前一天晚上就有一场演出,因此,此时的花戏楼更是帷幕拂动,化罢妆的演员不时从“出将”、“入相”门里进进出出,场地四周早已摆上了条凳桌椅,那些拉大弦二弦板胡的,敲锣打镲掌鼓板的,吹笛子捧笙打梆子的等也都在忙这忙那。一群半大孩子一拨又一拨往戏楼上爬,又一拨一拨地被人赶下台。戏台下,几个儒生模样的年轻人玩弄着油滑油滑的辫子,指指点点地品评花戏楼戏台两侧的楹联。那楹联上联是:尽态极妍漫忖忖到底某也忠某也诈某也直某也曲;下联是:扬风嗢雅细想想逼真可以群可以怨可以兴可以观。一个儒生说道:“此联仿佛在何处见过。”另一儒生说道:“前几天,庙祝求愚弟暂为花戏楼撰一联,以应一时之急。我想,弟今日雕肝琢肾为其推敲文字,假如明天庙祝求来了更雅的更有权威的楹联,岂不把我的心血扔进了大粪堆?干脆抄一副楹联得了,于是我便把城内十三帮会馆的楹联抄了来。”另一个说到:“对极,对极。本来,戏乃‘戏’人耳!兄台‘戏’人一‘戏’,有何不可?还真不知道明天这台大‘戏’的主角是谁?”又一个接道:“听说当事者向颍州衙的太尊,开封府的府台、省城的藩台臬台学政等大员都发了请帖,尚不知道这些大老爷们肯不肯赏脸呢?”那一个接道:“大老爷们爱的是银票,他们才不为了钧都镇建一花戏楼柏灵翁庙而移动尊贵之躯呢!顶多颍州知州来应应景就算钧都镇人的大面子啦!”一个说道:“不谈这些,不谈这些。唉,兄弟,明天是钧都镇街普天同庆的日子,来不来凑热闹?”另一个答道:“就是闹翻天我也不参加,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专读圣贤书!’”又一个说道:“靠科举登仕途,恐怕已成昨日黄花,轰传朝廷要自强变法,其中就有一条‘废科举,兴新学’,兄弟应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才对。没听说么?钧都镇街国子监监生任清选将亲自宣读祭文呢!”接着是众生员异口同声地说:“那……咱也来热闹一番。都是读书人,得相互捧捧场嘛!”

    几个人正在议论,台上锣鼓骤然响起,原来是夜戏开场了。

    子时,夜戏散场,预先安排好的杂工仆役便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搬掉花戏楼前东一堆西一堆的砖石土坯,扫净果皮纸屑,洒上了水,在花戏楼舞台上摆了一长溜桌子,桌子上铺上桌布,桌子后面放置太师椅子,并在中间的太师椅上铺上锦缎袱子,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为尊长者设立的主席。天交卯时,会场上已是旌旗招展,人头攒动了。舞狮者早已锦衣锦巾提着狮子头矗立在刀枪剑戟大鑔大锣大鼓大铙之中;舞龙者一个个水族服饰,把几十丈长的巨龙盘成螺旋形,举龙头的汉子正在静等着令旗摆动;竹马旱船高跷大头和尚等杂玩杂耍者生旦净末丑行当俱全,散站在狮龙一侧;旱船上的小旦正在和骑竹马的奶油小生打情骂俏……人们都在等着今天庆典的主角的到来。辰时一刻,太阳已升了老高,天也显得燥热起来。人们纷纷把因为来得早需要遮挡寒意的夹衣脱下来,只穿一件粗白土布布衫。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黑衣青襟禁不得热,便撩起衣襟扇风驱汗。穿红蓝印花布衫的大多是已婚女人,怀里的孩子因渴而哭,不得不四处给孩子找水喝。卖大碗茶的高兴了,一边大声吆喝“麻凉解渴的冰糖薄荷茶”一边忙不迭地收钱舀水,吸引得口干舌燥的人们一股劲儿往这里挤……人们在拥挤中有的骂老天爷热的太早,有的骂兴会者为啥不置茶水缸,有的则埋怨没地方解溲方便,乱糟糟不成样子。

    这时候,忽然听得远处开道锣响亮,人群开始躁动起来,纷纷向两边退去。个子高者伸长脖子,个子低着使劲踮着脚尖,半大孩子们则骑在长辈长兄的脖子里,争相观看启戟遥临的威严仪仗。在他们的记忆里,钧都镇这地方能来大官,还真是皇帝爷——京里稀,短时间骚动之后,拥挤的人群闪出一条通道来,几百旗营兵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在人胡同里排成两列,一个个擎着红樱白蜡杆扎枪矗在那里。接着过来的是穿武官服腰挎大刀的官府侍卫,围住太师椅站了半圈儿。一个高举三眼铳的弁兵用火煤子点燃了铳体上的火药捻儿,倏然间便响起石破惊天的号炮声。炮声过后,几台官轿停在大会场一百步开外,后面的轿夫很老到地提起轿杆子,前面的轿夫伸手撩起轿帘子,几个朝服补褂红顶子的官员躬身从轿里探出身子,顺着人胡同昂首阔步地走向早已为他们设好的席位。入座的官员旁若无人地正襟危坐在各色伞盖之下,钧都镇老百姓不了解他们都是多大的官,只凭直觉感到正中间的官最大,左边比右边的官大,因为越是大官脸板的就越紧,脸色就越凝重越虎威。钧都镇柏灵翁庙花戏楼竣工开光典礼司仪之一是国子监监生任清选,他从来的官轿仪仗伞盖以及官员的服饰知道他们的来头不小,只见在主席台上入座的官员头戴起花珊瑚杂红色顶子,双眼花翎,身穿九蟒五爪江牙海水官袍外罩锦鸡图案补服,二品服色;依序是蓝宝石明玻璃亮蓝色顶子,单眼花翎,身穿九蟒五爪江牙海水官袍外罩雪雁图案补服,三品服色;水晶玻璃白色顶子,单眼花翎,身穿八蟒五爪江牙海水图案,外罩白鹇补服、五品服色;碎磲涅玻璃白色蓝翎顶子,身穿八蟒五爪江牙海水袍服外罩鹭鸶补服,六品服色;镂花金色蓝翎顶子,身穿五蟒四爪袍服外罩练雀图案补服,九品服色。任清选看看自己,再比人家最末一级未入流,人家戴镂花金色顶子,补服上尚有黄鹤图案,自己的金顶子光秃秃的,补服上也是光秃秃的,实在有点寒酸。这都是近二十年试烧钧瓷耽误了仕途,如果拿出十年功夫,自己今日说不定熬上哪一级了。

    任清选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鞭炮齐鸣,三眼铳声不绝于耳,大鼓大铙大镲大锣敲打的震耳欲聋,把他从飘飞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担任开光典礼司仪的是钧都镇街乡约,他没想到胡乱发了些请帖就来了这么多大官,花大家兑的钱给自己脸上贴了那么厚的金子,拿着仪程的手激动的都有些发抖了。鼓乐停了以后,乡约首先介绍了今天莅临的贵宾,接着宣布由国子监监生任清选宣读重修柏灵翁庙及花戏楼开光典礼启文。任清选整了整金顶子,弹了弹袍服,恭拳向主席台上大员行了礼,又向周围民众揖了揖,朗声宣读道:

    “盖闻大舜侧陋河滨,曾表高风。古公播迁沮漆,亦传盛世,陶业由来久矣。吾颍州钧都镇,踵河滨沮漆之迹,为制器尚象之谋,自大朝迄今,陶日盛焉。然陶之盛明资人力,陶之所以盛未始不默藉神功。是故前代创之庙宇奉之神明,凡厥商工莫不蒙休而庇福。因知数百年业无替废,器不苦窳者,皆神之德为之也。但世远年湮,风雨漂摇,庙宇渐就倾圮,功程浩大,版堵未易兴作,脱非有倡义者鸠工庇材,乌能聿观厥成哉。此所以举意者有日,而举世之不果也。今兹适有于东河目睹心恻,慨然以董督为己任,遂约诸君商,任清选等分司其事,同输具诚以图斯举。而于东河调理一切,应用物料,必亲自检点,且匠师钱粮,悉经酌量而出。自光绪壬辰秋募化,历周岁而起工,丁酉桃月工竣。其间修饰殿宇,重建戏楼,改作庙门,补葺道房,致令庙貌巍峨焕然一新,不啻景运之重开也。诸君经营有方,并不告劳辞瘁,始终如一。可谓勇于为义,而诚于事神者矣!诸君嘱文,余愧谫陋,不获辞,据实序之,聊以当传盛彰美之意焉云尔。”

    此时,唐鼎、曹广权和赵汝珍正挤在人群里聚精会神地倾听任清选抑扬顿挫的启文。曹广权轻声说道:

    “此文若是此人所撰,文字堪称字字珠玑,加上一副字正腔圆好口才,仅就一番激扬文字高谈阔论,,足知此人才学匪浅!”

    “可惜的是朝廷埋没了人才!”唐鼎头也不回,但话是说给曹广权听的,“话又说回来,见如此人胸有他志,根本不曾参加朝廷的抡才大典,考官们就是思贤若渴,又怎知深山出俊鸟?”

    曹广权有意驳批唐鼎几句,但仍装作轻描淡写而又不失诙谐幽默地说道:“朝廷科考,按理说应该不论民族一碗水端平,可就是重满轻汉的思想让汉族士子汗颜。光绪爷亲政以来,和老佛爷政见不合,考官选官又侧重于士子对后党的态度,甚至士子的名讳也影响到自己的前程。听说有个士子叫王国君,就因为王‘亡’同音而罢黜了入仕资格。然而,这样,仰人鼻息的文人尽管是少数,但蚁小溃堤会把国家这艘大船弄沉的。有些无耻文人,谈及钧都镇出貂蝉如痴如醉甚至有些下作,但对钧都镇的被埋没的人才却无人问津。以曹某之见,那些固步自封,鼓瑟胶柱因循守旧的所谓‘后党’早该清除出庙堂了,代之以‘冷眼向洋看世界’的新生力量,中国才有希望!”

    唐鼎阻止曹广权道:“牢骚太盛了吧我的曹老弟,你先别说你不在其位,愚兄就是位居秘要,也不敢擅谋其政。静听下面的议程……”

    这时,又是几声号炮骤响,只听乡约宣喝道:“现在我宣布,献艺斗宝开始,只见几百名官兵横着枪杆,吼叫着驱赶着围观的百姓,因为人挤得水泄不通,根本驱赶不动。一个衙役取来长鞭向人群甩去,只听鞭稍儿不时在人头上炸响,后边的人开始后退,此举起了抛砖引玉作用,又有三个衙役,一人点燃一挂千头火鞭,噼里啪啦,硝烟弥漫,火鞭乱蹦,人群轰的一声象大海发潮似的后退开去,主席台前刹那间腾挪出一大片空地来。

    首先上场的是旱船舞蹈,红绿绸子裹就的蓬船里端坐一位俏丽二八姝女,乌黑的云鬓上插满了耀目的头饰,鬓发下眉似春山目似泓泊鼻似悬胆口似樱桃,嫣然西子湖上美人荡舟,摄人魂魄。那女娘移动金莲在艄公的伴舞下游走如飞,红唇时启时闭,一串妙音脱喉而出:

    大刘山巅起山岚

    天宫划出采莲船

    船舱坐着洛神女

    窑神庙里访三仙。

    谁许愿,谁还愿,

    苗家献宝白玉盘。

    那女娘唱着,纤纤双手捧着晶莹剔透的白瓷盘敬献给藩台。

    从二品藩台连忙站起,接盘时忍不住心猿意马,双手死死摁住纤手不放,双眸直往那女娘酥胸上溜,口中连呼“好,好,妙,妙。”

    继而上场的高跷舞,汉钟离、张果老、吕洞宾、李铁拐、韩湘子、曹国舅、蓝采和、何仙姑,八位神仙,一派仙风道骨,踩高跷绕场转走“8”字,何仙姑靠羞花闭月之美频频向臬台暗送秋波,鼓动香腮唱到:

    金童仙子披霞衣,

    紫气氤氲罩晨曦,

    银杏碟叶随云舞,

    花戏楼上戏玉女。

    谁许愿,谁还愿,

    郗家碗窑献笔洗。

    何仙姑唱着,像变戏法似地变出一只蜗牛笔洗来,双手献给臬台。

    正三品臬台匆匆站起,双手接过何仙姑献上的宝洗,连连称绝。

    接着上场的是狮舞,一雄一雌两头狮子各带一只狮崽,被舞动绣球所迷惑,在大镲大铙声中,或上刀山或跳山涧,或踩滚球或踩钢丝,一会怒目相向一会柔情蜜意,把人的情绪表演的淋漓尽致、惟妙惟肖。那舞动绣球的武生演员拿出看家的本领,或凌空展翅或腾挪闪跃,或一路筋斗或移形换位,有时舞动绣球只见绣球不见人影,有时只见人形不见绣球,倏地一招“旱地拔葱”跃上旗杆,做成“盘杆望海”造型,展开歌喉唱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柏灵金火遗留威名,

    土火相恋铸就精灵。

    谁许愿,谁还愿,

    卢家献上钧宝瓶。

    唱毕,趁余音绕梁之际,那武生演员一个鹞子翻身,像狸猫一样落地无声,双手擎着金色葫芦瓶,奉献给颍州知州。

    正六品颍州知州正为那武生演员的绝技扼腕称叹,忽然间桌案上放置一尊瓷瓶来,连忙捧起来,送给顶头上司开封知府,炫耀道:

    “是钧瓷。太尊请看!下官没想到钧瓷自宋徽宗、宋钦宗绝迹以来,颍州钧都镇又烧出了钧瓷!”

    “是钧瓷。”开封知府也想向上司邀宠,一双肉眼睛挤成了一条线,说道:“颍州知州领导有方,在州财政吃紧的情况下拨款发展钧瓷,真正难能可贵!”说着,他又把瓷瓶捧给了臬司。臬司原称提刑按察使司,主管一省刑名案件维护地方治安的,对什么是钧瓷一窍不通,但他还是假装内行地欣赏了一回,又把瓷瓶捧给了藩台。藩台原称做承宣布政使司,主管一省民政财政,从未知道钧瓷为何物,然而下属说是钧瓷,他也只好顺水推舟,说道:

    “颍州恢复钧瓷,可谓万千之喜,恰巧又逢柏灵翁庙花戏楼竣工吉日,本官建议,把钧瓷宝瓶作为吉祥物供奉到庙脊正吻处,以示纪念。各位认为妥否?”

    “慢!”颍州知州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说道。

    “为何不可?”

    “大人可知天外有天?奉卢家瓷瓶为宝瓶,需要钧都镇人口服心服。”颍州知州站了起来,说道,“还有谁家的宝器比卢家的宝瓶还奇还妙的,请站起来说话?”

    唐鼎和赵汝珍都是见过清宫珍藏传世宋钧的,今天见河南开封颍州几员大吏都把唐三彩一类瓷品当做神钧夸奖,便侧着身子往前挤,打算把什么是钧瓷当众讲个明白。但被曹广权暗暗阻止道:“众口铄金,既然他们都说是钧瓷,你说破了岂不得罪许多人?且不说每个官员都有背景,你若揭破了,老卢家的人不管繁衍几代都要骂你,何苦呢?”

    这时候,监生任清选站在一侧止不住地哂笑,讥笑几位方面大员误石为宝、不学无术。任清选这一阵哂笑刚巧被颍州知州看见了。颍州知州装作礼贤下士的姿态问道:

    “请问哂笑者何人?”

    “大清光绪皇朝国子监监生任清选!”

    “烧过钧瓷吗?”

    “试烧过。”

    “老卢家这瓶子是钧瓷吗?”

    “众位大人一言九鼎,你说是,他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这几位官员平时自以为是惯了,有人给送了一副对联,上联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下联是: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任清选今天评论钧瓷,完全是从这副对联中套下来的,岂不是借故来挖苦他们?臬台问道:

    “为什么这么回答?”

    “因为真钧难烧!你我谁都不识宋钧真面目。任某祖上有幸藏有雍正爷时景德镇督窑官唐英一首诗,那是他委派幕僚吴尧圃到钧州寻找钧瓷秞方时所吟,因感其文字优美,所以熟记于胸。既然大人有此雅兴,待任某试吟之。”

    “快快吟来!”

    “遵谕。”任清选向几位上司拱了拱手,吟道:

    其一

    絮花花飞春已暮,

    几欲留春春不住。

    离筵黯黯趁春开,

    春风引客钧州路。

    山山水水几许长,

    帆樯云树愁苍茫。

    谷城黄石砚贡泪,

    执材诗料携轻装。

    丈夫出门各有道,

    知己情深在怀抱。

    此行陶冶赖成材,

    钟鼎尊罍关国宝。

    玫瑰翡翠倘流传,

    搜物探宝寻故老。

    其二

    善游昔日太史公,

    名山大川收胸中。

    陶镕一发天地秘,

    神工鬼斧惊才雄。

    文章制度虽各别,

    以今仿古将毋同。

    不惜骊驹三叠声,

    内顾无忧行色壮。

    荆襄一水游有方,

    不比天涯成孟浪。

    荷香蒲绿棹归舟,

    倚闾白发颙颙望。

    吟毕,任清选进而解释道:“各位大人,那吴尧圃来颍州钧都镇多年,也没找到钧釉秘方。唐督窑在景德镇试烧多年,仅成郎窑红一色,但也不是宋钧工艺。我辈比比唐英,谁也没他的能耐大,说试烧神钧宝瓷成功,岂不令后世笑掉大牙?以任某之见,创烧钧瓷,必须满足三条因素。一曰得其世二曰得其地三曰得其人,也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任清选侃侃而谈,丝毫不给几位官员面子,很令他们尴尬难堪。这时候,吕家碗窑窑主冯石磙雇请的小车舞蹈推上来凑趣来了。只见一轮裹彩独轮小车上盘腿坐着个丑女人,前边丑汉拉车,后面丑汉推车,推拉之间,那丑女人唱道:

    闺女闺女玩,

    小子小子玩,

    闺女使的白大碗,

    小子使的尿罐罐。

    清官清官清,

    贪官贪官贪,

    清官使的白大碗,

    贪官使的尿罐罐。

    老爷若把清官做,

    吕家送您白大碗。

    老爷若把昏官做,

    吕家送您尿罐罐。

    小车上端坐的丑女咿咿呀呀没唱完,人群中有的爆笑得喷饭,按住肚子直哎哟;有的笑岔了气,又捶腰又扭脖筋。这时,左右双方喊开了互问互激号子:“好不好?”“好!”“秒不妙?”“妙!”“再来一段要不要?”“要!”面对激情人群,大员们屁股上像扎了蒺藜,再也坐不住了,顾不得什么钧瓷不钧瓷了,大骂着“冯石磙王八蛋”,灰溜溜钻进轿子,溜了。典礼大会闹到这份上,不结束也算结束,人们笑闹着往外挤,像暴风骤雨就要来临似的。唐鼎三人被轰散的人群裹进小巷才收住脚,唐鼎非常纳闷,他的祖宗唐英的遗作怎么会弄到任清选手里?他觉得,已经很有必要会会任清选这位神秘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