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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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tue may 05 11:06:38 cst 2015

    唐鼎、曹广权和赵汝珍其实并未走远,他们此时正在县城客栈里时刻关注着钧都镇柏灵翁庙和花戏楼的重建,并准备暗中参加隆重的庆典。

    光绪二十三年孟春仲春之交,柏灵翁庙和花戏楼已经展现出巍峨的雄姿。院墙、配房、通道、丹炉等配套建筑也已竣工。庙院原有的松柏等神树异卉,为了防止庆典时被人损坏,均被一人多高的砖墙围砌起来。殿和楼的斗拱飞檐,已经丹垩一新。主殿和配房里的神胎也早已一团簇新,大舜、老子、雷公、金火圣母、柏灵仙翁。土山大王、牛马二王神态各异,威严地端坐在尊神之位,准备领受陶工们的香火供奉。

    钧都窑工关注窑业的兴衰胜过关注自己的生命,爱护这片圣土胜过爱护自己的眼睛。所以,这所庙宇重修之前,他们节衣缩食捐赠修缮款;重修之中,他们结队而来贡献劳动力;竣工后期他们则争先恐后地来此观瞻神仙们的风采了。因为神胎尚未开光,也就是说神胎尚没有感知人间香火的灵魂,所以,庙道们也不会引领人们扎跪蒲团上叩礼焚香,但是,性急的善男信女们可不管这些,跪拜的是那么虔诚。有的人把大捆的香表投进丹炉,用一根木棍挑着看着它们燃尽,生怕香表不燃尽表达不了自己的诚心,在目睹着他们的诚心随着烟火袅袅升空之后,才挪动脚步去拜祭其它神仙;有的则人大把大把地往功德箱里投放锞银制钱,侧耳聆听着银锭落箱的脆音。

    唐鼎、曹广权、赵汝珍被人们的虔诚情绪感染了,每人往功德箱里投捐了五十两见票即兑的龙旗银票。这么大宗的捐款在众多人的布施中可谓鹤立鸡群,很快引起庙道的关注。一顿饭功夫,身着道袍腰系丝绦脚穿云鞋头戴道冠手摇拂尘的庙祝来了,先呼一声道号“无量寿佛”,之后向唐鼎三人深深地打了稽首道:

    “施主请了。”

    “请了。”唐鼎回施一礼,应道。

    “敝刹尚未开光,施主就上这么大的布施,一则表现施主向善之心,二则表达施主关注钧都陶瓷的拳拳之心,贫道代表钧都窑业东道向施主表示诚挚的谢意!”

    “谢谢!”曹广权向庙祝行拱手礼道,“些许薄施,何足挂齿?道家格言云,‘收藏蓄积而不加富,布施粟以而不益贫’。我等三人一人捐了五十两银子,是我们捐的起,也捐不穷我们!”

    庙祝见这位施主一开口就是道家经典,眼眸处刹那间放出熠熠之光来,说道:“依贫道观察,三位施主决不是平凡小士,或蟾宫折桂之后穿紫佩绶,或雁塔提名之后做府县之牧,或家有价值连城之宝而不言富贵,足下不知以为然否?”

    说“穿紫佩绶”,仿佛看透了唐鼎的身份;说“府县之牧”,令曹广权若有所思。一直以仆从身份出现而很少说话的赵汝珍感到更加惊讶:“这个老道士,我们三人都是捐了五十两银票,却洞察每个人不同的身份,真乃奇哉怪哉!”赵汝珍说道:“其实,我们主仆三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小老百姓。世人观人,有的以衣帽取人,有的以权钱取人,其实这是最下作的观人态度。就你我四人而言,眼下的衣着打扮,你是一庙之祝,他二位是主,我乃一仆,假如你我进了澡堂子把衣服脱光了,你说咱们是不是一样的?”

    “哈哈……”庙祝笑得一脸灿烂,说道:“年纪轻轻如此高论如此咳唾凝珠,妙哉妙哉!以贫道观之,人无贵贱,物无贵贱,夫贵贱之于身也,犹条风之时丽也!足下诚心道乎?”

    “在下信仰孔孟。”唐鼎说道。

    “某信儒。”曹广权接道。

    赵汝珍说道:“在下年轻,对儒佛道教义知之甚少,然家父常说,儒家佛家或道家,都要求芸芸众生当一个好人。官与民的和谐统一,富与贫的和谐统一,劝善者和被劝者的和谐统一,天下太平矣!”

    “高论,真乃诛心之论!”唐鼎说道,“好人做好事,一辈子做好事,他死之后被后人尊为神,这是人们尊神、为神塑像、为神建庙的重要缘由。请问道长,柏灵翁庙亦如是乎?”

    “然也!”

    “请道长道其祥。”

    “请三位足下随贫道一览众神祗,待我详细为您解之。”

    “多谢道长!”

    庙祝领着唐鼎、曹广权、赵汝珍依次观瞻主配殿诸神,指点着栩栩如生的神胎讲解道:“钧都镇自古以来就有窑神庙,号称‘柏灵翁庙’,庙内敬了三尊主神,中间是土山大王,左边是柏灵仙翁,右边是金火圣母。土山大王为司土之神,实为大舜,《竹书纪年》记载,舜陶于海滨。”故被后人尊为陶者鼻祖。柏灵仙翁是管工艺之神。柏灵原是浙江人氏,是当地有名的制陶工艺专家。柏灵旅行到钧都镇大刘山,发现此地有适宜制陶烧瓷的粘土,就在这里教人烧制陶瓷,故被钧都镇窑工尊称为柏灵仙翁。金火圣母,有的说源于后周柴王柴荣,有的说源于宋徽宗赵佶,难下定论。然而天下之大,制陶烧瓷之处甚多,所敬的神祗也不雷同。咸丰二年陕西耀州重修窑神庙,敬奉的神仙就是大舜、老子和雷公。明朝嘉靖26年,山西榆次要重修柏灵翁庙,敬奉的神仙是柏灵仙翁、土山大王、雷公和金火。有的地方在窑神庙之侧建四圣祠,把土地、山神和牛马二王也请上了祭台。这次钧都镇重修窑神庙,尽可能兼容了‘司其土膏者’、‘司其捏造者’、‘司其妆画者’、‘司其铸炼者’、‘司其劳力者’各个方面,因此庙院建筑非常恢宏,为神仙歌舞的花戏楼也建的壮观俊美。此外,筹建的‘一把泥’戏社还要在庆典那日登台献艺哩!遗憾的是,窑神庙和花戏楼尚没有楹联,我等正在征集,三位先生如有妙思,赋以宣纸若何?”

    唐鼎乃当朝翰林,楹联书法无不炉火纯青,见庙祝相邀,一时激情满怀,捋捋袖子便要挥毫濡墨,被曹广权暗暗阻止了。曹广权说道:“道长求联,本是儒坛雅事,本不应推辞,然而我等皆北京无名之辈,如果唐突付墨,恐辱了先贤神圣,道长应该聘请书坛领袖或政坛权要为是。”

    “如果客人吝墨,贫道也不好相强。时候不早了,相邀三位到舍下共进一餐,总不该再拒绝了吧?”庙祝说道。明眼人一看便知庙祝刚才约要墨宝是一种谦让,眼下让饭之举显然是搬梯子下楼,而且又有端茶送客的意思在内。曹广权说道:“多谢道长一团美意,然我等今中午已经有约了,让人家候着也是不美。在下告辞!”

    “三位走好!”

    庙祝一直送到花戏楼外,和唐鼎他们谦让,才拂身返回。庙祝走到山门,忽然间好想忘却了什么,见他返身再次向他们三人喊道:

    “三位施主,三月桃花开时小庙开光庆典,别忘了大驾光临,也好让小庙蓬荜生辉呀!”

    唐鼎他们已东去老远,听到喊声,连忙回头致意:

    “放心吧,我们会来的――啊,哈哈……”

    曹广权对唐鼎解释道:“唐大人,学生不是打断您的雅兴,对方分明是‘让客是一理,锅里没下咱的米’,大人若妄然泼墨,如不被采用,开光那日岂不弄个大大的没趣?”唐鼎笑道:“在翰林院,不少同僚都说我心里太实兴,我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我这心里真是石杵捣石臼――实打实,实的不透气了,要不是你提醒,就差一点上了那庙祝的大当。广权老弟,就凭你对我这一点恩德,我就得好好地为你活动活动官场,尽快让你出缺赴任!”

    “多谢唐大人!”曹广权一躬倒地,说道。

    “免了免了――”唐鼎伸手将曹广权搀起来,说道,“广权贤弟,你中举时三十五岁,今年快四十了吧?”

    “整整虚度三十九岁矣!仍然功名不就是个布衣。”联想到自己仕途不畅,曹广权几乎泪水潸然而下,凄然说道。

    唐鼎见曹广权黯然神伤,劝解道:“自光绪爷登基以来,国事愈颓,光绪二十五年甲午海战我国失败,皇上挥泪在《马关条约》上签字,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凡有肉有血的中国人谁不为之叹息?国穷无国防,我中华大国几千里海岸线,人家的铁甲战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这个号称人杰地灵,地大物博的国家成了唐僧肉,谁都想割一块儿去。要想富国强兵,只有走小日本明治维新的道路,舍此别无选择!眼下,国内变法的呼声很高,光绪爷也踌躇满志,希望当个中兴之主。我想,趁此时机把你推荐给吏部,大概有八成的希望。广权,你想谋个什么官职?”

    “我想来颍州搞钧瓷!”曹广权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志可嘉!” 唐鼎阴沉着眉头说道,“我说句令你尴尬的话,你一介举人出身资历太浅了。按照惯例,会试进士才能授官正七品知县,这颍州是个正六品平头州,雍正以后曾领有密县一县,眼下虽不领县,但谋个颍州知州也不是恁容易,越过知县一级谋正六品缺,除非当今皇上特简。我回京之后,把你的情况和吏部我的一个挚友谈谈,古朝歌所在地淇县职缺,如果谈妥,你先到淇县干一任。只要出政绩,再说谋颍州知州的缺。到那时,你就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啦!行吗?”

    “多谢唐大人栽培!请先受曹广权一拜。”

    “别拜了。你我快回钧都城内寓所做好准备,三月吉日再到开光典礼上凑凑热闹!”

    二人相视一笑,联袂走向进城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