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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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亢龙有悔

    mon dec 28 16:39:05 cst 2015

    天启二十二年春,与往年并无不同。新年刚过,长安街头巷尾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周正今日旬假,傍晚闲来无事,便去集市上转转,想为妻女添置几件衣物。每逢新年,监天司总是六部各司中最忙碌的,仅是祭天祭祖之事,便令司内官吏忙得不可开交。周正身为监天司卿, 自是脱不得身,年年团圆时分,总顾及不到家人。这日子长了,他倒也习惯。

    信马由缰走着,太史令司马儒急匆匆寻他而来,他望见周正,尚在数丈之外,便高声呼喊:“周大人,方才监天司侍中前去贵府遍寻你不得,令嫒道你在集市,眼下众人正寻你,你可曾遇见他人?”

    周正道:“太史大人,下官并未见过他人,可曾有何事发生,竟让大人亲自寻我?”

    司马儒道:”罢了,请周大人先回监天司可好,本官也一同前去。”

    到了监天司,司马儒道:“周大人,请看北方天际。”

    周正抬眼望去,身子一僵,道:“这,这是……”再无言语,又过了半柱香,周正回头望向司马儒,拜道:“太史大人,依下官之见,这星象应是彗星无疑,《天文星占》有云:异星现世,谓之孛,言其形孛,孛如扫帚。此时这异星便尾如扫帚。再者,《阴阳历》亦云:凡四日,长或竟天。观此星象,彗之长,亦可竞天,据此,怕是数日之内,皆有此星。”

    司马儒锁眉道:“彗星之说,史上倒是有所记载,乃大凶之照。”

    周正言道:“大人所言极是,此星现于北方天际,彗向西南,恐怕北方将会大乱,危及国祚。”

    司马儒道:“本官也有此担心,不若即刻上疏,早作准备。”

    周正拜道:“下官愿与大人一同前去。”言罢,司马儒提笔上疏,二人匆匆前往未央宫。

    未央宫圣贤房内,司马孺与周正并排而立,司马儒奏道:“启禀陛下,今日天降异象,微臣思恐不详,奏与陛下圣裁。”

    启帝问道:“是何等异象,令司马卿如此慌张。”

    司马儒答道:“回陛下,乃是彗星现世,臣特此一奏。”

    启帝转而翻阅奏疏,不以为意道:“爱卿不必多虑,想我大周二百余年,四海升平,朕勤勉朝政,自即位以来,上对先祖,下对黎民,俱是问心无愧。太傅曾曰,为君之道,不在鬼神,而问苍生。朕引以为戒,天启二十余年,国库充盈,兵强马壮,群臣各行其职,实乃盛世。”

    司马儒道:“陛下圣明,自是千古明君,但以史为鉴,彗星现世,不得不慎重。”

    启帝摆手道:“无妨,若无他事,卿等便退下吧。”

    司马儒道:“陛下,以史为鉴,《文献通考》有曰:晋文公十二年戌亥月,有彗星出于北斗,叔服占曰,七年之内,祸起东齐,晋齐二主皆崩,乱世现。而后果然应验。况且北方诸部常年作乱,而彗星现于北方,微臣惟恐北狄再起祸端。前人之鉴,陛下不得不引以为戒。”

    启帝道:“太史公,依你之见,朕七年之内危矣?”

    司马儒跪拜道;“陛下息怒,我大周国祚昌隆,但这鬼神之事,谨小慎微为妙。”

    启帝道:“社稷之重,本在苍生,鬼神之说虚无缥缈,如何能信,司马儒,你身为太史令,不考究贤君治国之道,却思迷鬼神之说,又如何为大周著史。”

    周正见状也跪拜道:“陛下息怒,微臣以为,非此星象太过妖异,是不详之兆,请陛下三思。”

    启帝道:“朕身负天命,日夜不忘社稷,勤勉有加,岂是乱世昏君可比,不必多言。”言罢又道:“宣旨,著作监太史令司马儒,妄信鬼神,疏忽职守,谪为著作司录入。”

    司马儒闻言脸色一变,却不再争辩,只得跪道:“臣领旨谢恩。”

    启帝看了一眼周正,似是另有盘算。半柱香后,启帝复言道:“监天司卿周正,谪守南豫州,即刻携家眷离京赴任。”南豫州位于长江下游,曾是北齐国境最南,如今隔江便是南齐,随时有战祸之危。此道圣旨,却是将周正发配至此等险地,可谓严苛。

    启帝口谕一下,司马儒心中顿生愧疚,偷偷的瞄了一眼周正,周正虽面色平静,但跪地时隐有不稳,声音微颤道:“臣领旨谢恩。”

    待出了未央宫,司马儒一揖到底道:“周大人,不曾想竟会连累你谪官远放南豫州,本官实是无颜面对于你。”

    周正正色道:“太史大人言重了。这本是下官分内之事,职责所在,在所不惜。”

    司马儒摇头叹道:“太史大人之称,休得再提。若可保得我大周昌运,莫说谪官,便是自身性命,本官也全然不顾。况且我尚可安居京城,只是周大人却被远谪。”

    周正道:“司马大人有史吏之风,能直言上谏,令下官好生佩服。下官虽无贤能,但也愿为大周献上性命,这区区谪官,又算得何事?”

    司马儒敬佩道:“周大人高义,我也便不再啰嗦。此外,尽管本官连累大人谪官,可仍有一事相求。”

    周正道:“大人言重,但说无妨。”

    司马儒接着道:“在监天一道上,周大人所学甚深,当世不作第二人想,大人可否为大周,起上一卦。”

    周正为难道:“南齐天一阁众人,学究天人,大人如此夸赞,真是捧煞下官了。再者,若是寻常事,起上一卦也无妨,可这涉及大周国祚,恐怕难窥天机。”

    司马儒道:“彗星现世,本官内心难安,还望周大人三思。”周正凝眉思索,咬牙道:“也罢,请大人随下官回府,且起上一卦看看。”

    待得周正将府中上了灯火,并将闲人遣退,即刻祭出爻钱起卦。所见是为坤卦,卦曰:”或跃在渊,进退无恒。“周正见卦掐指推算,司马儒不做声响耐心等待。

    一炷香后,周正缓缓道:“ 此卦龙跃入渊,卦辞有云,九四,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诸事不明,无咎,我大周想必会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

    司马儒忧道:“江山社稷若诸事不明,岂不如同儿戏?周大人,烦请再起一卦。”

    周正道:“并非下官不肯,只是卜算一道,多占无异。”

    司马儒道:“不若……不若为陛下起上一卦。”

    周正惊道:“司马大人,此乃死罪。”

    司马儒道:“历来彗星现世皆令天下大乱,否则我也不会如此执拗。”

    周正敬佩道:“司马大人,你我二人同殿为官,下官对大人风骨,向来仰慕的紧,可天子之命非同寻常百姓,命涉天机,而天机不可泄露。”

    司马儒极为失望,坐于椅上,不在言语。

    天色已黑,屋内空气犹如凝滞,司马儒忧愁满面,周正左右为难,不知当如何应对。许久后,周正道:“罢了,司马大人,下官有一折中之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司马儒展眉道:“周大人快快请讲。”

    周正道:“我不如起上一卦,只是这卦便不解了吧。”

    司马儒点头道:“此法甚好,有劳周大人。”

    周正凝神起卦,司马儒起身向前,待看得卦象,周正惊呼道:“亢龙有悔。”

    司马儒闻言面如死灰,跌坐于椅上。

    乾坤六龙的卦象中,亢龙有悔意味龙腾至极,暗示阳气极盛,将由盛转衰,该卦出现于此时,乃启帝多有不吉之兆。几柱香的光景,二人未说一词,甚至动也未动。忽得听闻屋外脚步声,缓缓而至。敲门声响,有一女子问道:“父亲,你和司马大人入屋有些时辰了,饭菜热过又凉,母亲差我来唤你和司马大人用饭。”

    原来屋外来人是周正爱女周诗诗。周正接口道:“知道了,诗诗你先回吧。为父稍后就到。”

    他扭头对司马儒道:“司马大人,天色不早,在府上用过饭再回吧。”

    司马儒道:“周大人不必多礼,若非此时,本官定不推辞,只是我眼下实在没心思吃饭,便先回府了,过些日子再来叨扰。”他言罢拜别。

    周正送走司马儒,回身到了饭堂,见妻子周李氏与诗诗坐于桌前闲聊,碗筷未动,心下立生愧疚,道:“夫人久等,我方才有事缠身,不及赶来。”

    周李氏笑道:“夫君何必客气,晚些用饭,也不打紧。”诗诗见周正前来,不曾多言,起身为周正摆好碗筷,又静静坐回座位。周正道:“时候不早,快些用饭吧。”

    饭后,诗诗请示去书房读书,周正点头应允。待下人收拾妥当退下,他便将今日谪官远放南豫州一事,说与周李氏听。周李氏劝慰道:“自古伴君之侧,便迁谪无常,夫君此番免去了监天司侍郎之职,倒是逢年过节,可常伴家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常听闻南豫乃人杰地灵之处,我与诗诗随你去见识一番,也是一件乐事。”

    周正道:“夫人劝慰的是。”待要细说前因后果,又觉不妥,顿了一顿,接着道:“这些年来,为夫照顾不周,现在倒是有了闲暇,也好多陪伴夫人和诗诗。”言罢索性不再去想那朝中之事。

    周诗诗在书房内,研墨润笔,提笔在纸上写道:“去年冬天,我捕鱼时渔网被撑破,想必未央宫的沧池里,有鱼儿长得太大了些,真令人欣喜。有人告诉我,今年北方下了好几场雪,天气寒冷得紧,我儿时曾听说你们那里冬日湖面被冰封后,常有渔民破冰捕鱼,我觉得有趣的紧,若你有闲情逸致,也可破冰垂钓,当做一件乐事。”

    写到此处,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周诗诗起身开门,发现周正站在门口。

    周正道:“诗诗,你在读哪部书?”

    周诗诗道:“回父亲,吃过饭我有些困乏,读不进书,便给远行的故友写封书信消遣。”

    周正略有歉意道:“今日为父入未央宫上疏,惹得陛下龙颜大怒,陛下诏令我谪守南豫州,对此为父心中甚是愧疚,你若不愿离开长安,便留在此处吧。”

    周诗诗道:“父亲哪里的话,我本是您的女儿,自然您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周正目光柔和的望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起,只点了点头道:“也好,那你也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动身。”

    第二日,周府上下收拾妥当,周正便携家眷赶往南豫州赴任。待到第五日,那彗星消失不见,周正暗松一口气,心中反复斟酌,只觉大周昌盛,未见衰退端倪,倒也稍微安心。

    自彗星消失后,长安依旧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旅人络绎不绝,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井然有序,端的是一副天下太平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