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和年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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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无惜领了螽狐的命令后,焦楼给了自己一卷轴,抖开之后才发现是把琵琶。现在她抱着它蹲在黑暗里,朝螽狐骂娘。



    



    算了算了,他大概不会料到自己不会弹琵琶……就算料到了也十有八九是故意为难自己。



    



    四周黑暗得可怖,像怪兽的肚子。



    



    这里是东鸣边境,妖界墟洞。



    



    半个时辰前,她拿着司南罗盘,找到路口掉了下来,一片黑乎乎的,脚下是石板。不敢照明,怕惊动什么。



    



    就这样呆了近半个时辰,周围一点反应也没有。无惜支起结界,小心念了光明咒。



    



    这丝光明好像是一点火星,渐渐把整个空间都点亮。脚下石板冒出一棵草,须臾间长开。是朵彼岸花。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花疯狂开满地,不消片刻蔓上穹顶。



    



    整个空间都是炫目可怖的血红,宛若修罗屠场。



    



    “恭迎客人来到墟洞,我是这里的使者。”微微沙哑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男人自半空浮现。血红的断臂衫,露出两条健壮臂膀,上面纹满荆棘花藤。血红头发、血红耳钉、血红指环……他身上的东西几乎都是血红色。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请叫我彼岸。”



    



    “我要找一个人。”无惜直截了当掏出殿牌,给他看。



    



    “我这里有很多人。死了的,没死的,将死未死的。”彼岸像女人一样涂满蔻丹的长长指甲划过红唇。“这位大人,想要找谁?”



    



    “东鸣人。”



    



    彼岸盯着她半晌,才笑起来:“既然是妖殿要人,小的不敢不给。”



    



    话音刚落,花朵与男人如烟雾般散去。无惜正诧异他如此果断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石室,四四方方,像……墓室。这次照例没有灯。她撇嘴,幻化出一柄蜡烛。



    



    环顾四周,看到一个靠墙低着头的男人。无惜小心翼翼走过去,用匕首拨开他额前长发,不由低低惊呼出声。



    



    该怎样形容他的容颜!若非要说相由心生,那这个人该有多好的心地?这般落魄却丝毫未损其英姿,眉飞入鬓,狭眸深邃,鼻梁高挺,苍白唇瓣紧抿。这种人像是生而为王,即使昏迷却仍有不言而喻的威压,风华绝代,英气逼人。



    



    无惜把蜡烛放在一旁,伸手去探他的脉搏……还没死,只是体力不支快虚脱了。



    



    她还不确定这是她要找的人。看气息,应该是断食好几天了,看穿着,一身银钉黑革劲装像是习武之人。无惜琢磨着等他断了气就把衣服扒下来,按样式给自己定制一套。



    



    无惜打算去摸他的额头,但还未碰到他微凉的肌肤,左肩胛猛的一痛。



    



    男人闭合双眸睁开,剑眉微蹙。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那双狭长警惕、黑到极致的眸子,倒映出她的容颜。



    



    要不是因为疼痛,无惜一定会好好欣赏。但这个人应该是想刺自己的心脏。可惜力道不足,刺偏了,而且没把肩胛骨戳穿。



    



    无惜在他目光聚焦之前,隐去身形。



    



    螽狐要她,在暗处护送这个人回京城。



    



    可是,如果她再不帮忙,这个人很快就要死了啊。无惜想了想,从戒中取出水,没找到其他,只有鲛弱做的小糕点了。她鼻子一酸,但忍住。



    



    把东西用碟子盛了放石砖上,又幻了根蜡烛。



    



    那男人发现食物,犹豫一瞬,很快就夺过东西,慢条斯理地吃起来。虽然饿到极点,他仍是动作优雅地进食。



    



    无惜抿唇,躲到一边抖开卷轴继续研究琵琶。



    



    “有人吗?是哪位恩人助我?”他忽然说话,声音因为缺水而干哑,却十分悦耳。“在下秦璋,方才伤了恩人,万分抱歉,还请恩人现身!”



    



    无惜看了眼左肩,那里一片血腥,看起来很可怖。她掀开衣服上了药,继续看乐谱。



    



    “大人虽为半妖,”有人拨开光芒低语,手上端着血漆碟。“却是不简单呢。”



    



    无惜看了眼彼岸。秦璋想去拿蜡烛,蜡烛在触碰到的时候,化为乌有。



    



    彼岸咬着碟子里的骨头,笑:“大人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无惜看看秦璋,又看看彼岸:“明白什么?说清楚点。”



    



    “他可不是一般人呢,连我对他都没有办法。要不然,他能活到现在?”彼岸轻柔一笑,有女人的妩媚。本是极女气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却莫名适宜。“这孩子有‘力’,可惜是个凡人。”



    



    “你指的是哪方面?”



    



    他看着无惜:“我们的妖力是在体内,需要时再释放。可,他的‘力’在体外,不需要释放就能破除我们的‘力’。”



    



    “你认为,他的有多强大?”无惜问。



    



    彼岸用手支着下巴,媚眼如丝:“哎呀呀,不知道呢!”



    



    无惜不说话。



    



    “虽然如此,他倒是有个缺陷,就是只能亲自触碰才能破解其他的‘力’。”彼岸继续啃着骨头。“大人可想好了,带他出去后是麻烦得很呢!”



    



    无惜把卷轴绑好:“不试试怎么知道?况且,二公子亲自下的令,我们这些做走狗的,敢不听从么?”



    



    “既然如此,规矩还是不能乱的。但在下不想对小孩子下手……”



    



    是你对他无可奈何吧!



    



    “……所以就只能委屈大人你了哦。只要你能赢我,你们就能出去了哦!”



    



    长剑剑刃几乎擦着花妖颈项,他不慌不忙侧身躲过。一个后空翻,脚踏在壁上猛地发力冲向她。万千如细蛇的藤蔓张牙舞爪。



    



    无惜持剑迎上去。



    



    ……她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疲惫到极点,但不敢松懈。



    



    无惜双手结印抵挡住,在四周响起一连串爆破音中传来花妖的笑声。



    



    烟尘中,花妖绕到她背后,暗笑着准备动手,却扑了个空:“幻影?!”



    



    胸前忽然一阵剧痛,他低头,只见沾血的三棱刃在胸前破出。花妖咬牙,散发出数波烈焰。他想趁她抵挡时再发动攻击,却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



    



    空气似乎凝固了。蓝色光星以花妖为中心迅速聚集,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水球。在他重新施展法术之前,球里的水飞速搅动,力道强硬到竟把花妖的一大块皮生生撕下。绿色汁液渐渐晕开,花妖在腥绿浑水中眦目欲裂,嘴张成凡人无法企及的恐怖程度……忽然两声脆响,眼球被冲刷爆裂……



    



    无惜揉着额头。这是她第一次用水刃术,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内力消耗太大了,后背因瞬移太慢而被花妖刺伤一直在流血,可她没时间去管。



    



    在这个时候,水球忽然啪的一声破了。里面烂泥似的肉混合血水和骨头粒的肉浆泼在地上,整个空间瞬间充斥刺鼻腥味。无惜胃里一阵翻滚,差点没吐出来。



    



    “恩人?”



    



    无惜慌忙躲在阴暗处,看到不知何时在秦璋手上的琵琶卷轴,摸袖子,一惊。



    



    在这时,他们脚下冒出一棵草来,以很快的速度开花。第二朵、第三朵……是彼岸花!成片成片的彼岸花!



    



    无惜结成透明结界挡在二人前面,眼中满是警惕。



    



    “恭迎客人来到墟洞,我是这里的使者。”一个与彼岸一模一样的男人悬浮在半空中,柔媚如女人。“请叫我彼岸。”



    



    无惜快速看了眼那滩血水,确定不是他死而复生,心却凉了大半。



    



    如果不是,那只有一个可能。墟洞有很多“彼岸”,只要有养分,他们就会一直长出……无惜可以过杀掉一个彼岸,但要是一直如此,她会被逼疯的!



    



    这时,秦璋拿起琵琶,弹了第一个音。



    



    彼岸咔吧咔吧调转头,盯着他,笑容僵硬。



    



    秦璋抿紧唇,一言不发地拿起匕首,划破四指。



    



    无惜闻到了烈酒、冰霜与花的味道。名为疯狂。



    



    琵琶在这个时候响起,声如裂帛,悲愤激越,如泣如诉。彼岸花开始枯萎凋零。秦璋一眨不眨地盯着乐谱,加快了指速。指尖血液已将银色琴弦染暗,他却是像没有发觉一般。



    



    无惜抬头看着石壁穹顶纷纷崩塌碎裂,她架起御罩将二人护住。



    



    冰冷的水从裂缝中灌进来,他还在弹。



    



    最后,一曲终了。



    



    御罩外边全是水,他们脚下换成了潮湿泥土。无惜顿了一下,飞身离开御罩。



    



    原来是个湖,水不深,只及她腰高。现在是黎明,略显昏暗,但可以看到四周荒草丛生,不远处是几棵稀疏小树……不管怎样,终是出来了。



    



    地平线上有喷薄而出的日光。无惜才感到伤口火辣辣地疼,回头看,秦璋居然昏倒在湖边。没办法,她把他扯上岸,收起琵琶与卷轴,在他腰上别了个小小的香囊,感受方圆十里都没有妖气,才离开。



    



    



    



    遑集河苑,苑墙内一片热闹,荒凉气息被冲的一干二净。



    



    无惜睡到中午,被紫岫拉起来,说云烬的几个朋友会来,得去见。她给无惜盘好发,鸢尾回来说红梅开了,问要不要折几枝来插瓶。无惜午餐吃撑了,于是说也要去折。



    



    果然在后花园找到红梅,无惜找到一枝好看的,折不动,于是叫紫岫拿剪子来。



    



    正专心致志地剪,忽然猛然有人拍她的左肩,几乎是反射性的扬手回击,却忘了手上还拿着剪子。一声尖叫过后,那人倒在地上哭泣,鲜血从指缝流出,好像溃堤之水。



    



    “你……对不起……你没事吧……”无惜被吓到了,走前一半,那人慌忙后退,语气满是恐惧:“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无惜这才发现那人是个少女,手掌被割了道口子。



    



    婢女们忙跑上前。



    



    “烬哥哥……呜呜,好痛……”



    



    无惜想伸手去拉她,但看到匆匆走过来的云烬,于是不动了。



    



    “烬哥哥,素儿会不会死啊……好多血……呜呜……素儿好怕……”



    



    那人衣袂翩然,皱眉:“愣着干什么!”



    



    几个丫鬟慌忙将少女扶进屋,而穆婪胥早已让小厮去请娄郎中。



    



    在不远处有一群人,听到动静纷纷询问。云烬回过头,看了无惜一眼,犹豫,还是走过来:“你以后,小心点吧。”



    



    不等她说话就离开。



    



    无惜发愣的时候,紫岫走上前低声道:“安小姐不让我们知会您,说想吓一吓您的,谁知……可这也不是您的错。”



    



    她按捺下情绪:“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