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和年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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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娄鹤子是离河苑最近的京城医馆郎中,老态龙钟,但精神矍铄,抖着长过胸口的白胡子说:“哎呀呀,这个力道可真是巧,你看看这切口……”



    



    看到云烬的脸,“哎呀”不出来了。老老实实清理伤口拿了药,然后被穆婪胥请去喝酒。云烬安顿好安三小姐,瞥到了什么,于是走到无惜跟前:“给你的印章,怎么不戴?”



    



    “啊?”



    



    云烬的目光对准紫岫。



    



    “小姐……不不,少夫人起晚了,穆管事又催得急,所以才忘把印章拿给少夫人看……是奴婢的疏忽!”紫岫忙解释。“奴婢回去就立刻给少夫人带上!”



    



    云烬看一眼无惜,半晌,伸出手揉揉她的头。无惜满脸通红。



    



    一个女孩走过来,笑:“嫂子不用自责,事出意外,相信素儿也不会怪嫂子的。”



    



    无惜顾不得脸红,忆起她是丫鬟口中的五小姐,便说:“多谢小姐关心,只是毕竟是我的过错,心里到底过意不去。”



    



    “嫂子叫我氤儿就好,显得亲近些。”云氤眼睛弯弯的,“娄郎中医术,大家都是信得过的,他既然这么开玩笑,就说明问题不大。我刚才去看了素儿,伤口虽深,但没伤到要处,口子也小,很快就能愈合的。”



    



    二人随意聊了些,云氤便说:“等再暖些日子,后园子的花也开了,我与素儿来河苑小住一阵子,嫂子不会不高兴吧?”



    



    “怎么会,你既是公子的妹妹,河苑也就是你的家,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云氤听见她如此称呼云烬,一怔,旋即笑起来。



    



    



    深夜,不知名的树林。无惜打了个哈欠,把猞猁皮披风和风帽,从枝头丢给靠着树干直发抖的秦璋,想着如果他弄破了该怎么整他。秦璋还不知她心中所想,仰头笑:“多谢恩人!”



    



    火堆发出黯淡光芒,无惜被他的笑容晃到,伸手探脸,有些烫。



    



    不一会儿,秦璋没了声音,无惜警惕着树林中妖气强弱,叹口气,拿出琵琶仔细擦拭着上面的血迹。挂在秦璋腰上的香囊没有弄丢,否则她要找他就得费一番功夫了。



    



    秦璋忽然叫一声,手里拿着盘兰扣凤凰木扇匣:“恩人,这个是你的吗?”



    



    无惜擦弦的手一偏,指尖割破,鲜血立刻涌出。



    



    好不容易等秦璋睡着,才敢溜下树去拿扇匣,又给他划了结界,又拿了织锦软垫给他躺着。然后去垂罂殿还琵琶。



    



    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走后没多久,结界周围聚集了各种妖怪,用了许多方法,比如美人计激将法……想让他出来,可惜愣是没效果。



    



    秦璋原本非常紧张,但发现它们近身不了,隐约看到一堵结界,于是稍稍安心。



    



    人总是嘚瑟的,秦璋笑眯眯的一脸得瑟,半蹲在猫妖面前看它想尽办法破结界。臀部却没由来的一痛,秦璋往前摔了个狗啃泥,手碰到结界,后者“啪”地破碎,晶莹剔透如纷纷扬扬的雪花。



    



    秦璋看着“雪花”,心都凉了。



    



    他身后有人啐了口:“要不是我机智挖洞进来,你们这样傻瓜猫就眼巴巴地等着吧!”



    



    秦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懂了猫妖们贪婪的目光。他无奈长叹,翻身躲开一只利爪。猫妖又很快扑上来。



    



    他轻巧躲避,往腰间探去,才猛然意识到……该死!恩人没给自己武器!



    



    猫爪搭上他肩膀,就要狠狠撕下时,那根修长清冷的长戟在这时从天而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准确刺穿了猫妖的头。乳白脑浆混合鲜血缓缓流淌下来,在暗夜里显得恐怖血腥。



    



    月光镀在长戟七菱楷纹上,令人不敢直视。



    



    洁白绒羽飘摇飞扬,女子踏在戟上,一袭羽衣精美绝伦。如瀑长发单用镶羽银簪束了,血红宝石般的瞳孔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眉眼倾城,霸气凛然。



    



    在其他妖怪有所行动之前,女子轻扬素手,散出片片飞羽,一招毙命。



    



    秦璋看到她从长戟轻盈跃下,落在自己身旁。



    



    “你是从墟洞中出来的吗?”她的声音如泉水叮咚,十分悦耳。



    



    “是。”



    



    “那……你可认得凤无惜?”



    



    他愣住:“凤无惜?”



    



    女子想了想:“带你出来的人。”



    



    “……我不知道。”



    



    她静默片刻,粲然一笑:“我叫雀衣。”



    



    无惜慢吞吞从垂罂殿出来,离秦璋一里地时发觉不对劲,匆忙赶到,看见妖物尸体散落一地,心凉了半截。



    



    远远有火光,抽出短剑走过去,看到秦璋好端端地围火取暖,松了口气。他对面的女人忽然将目光转过来。无惜看清女人的脸,刚落回肚子的心又提起来了。



    



    那女人走到火光无法企及的暗处,无惜跟过去,听见她自顾自开口:“我来找你,是想拿回他的一样东西。”



    



    “什么?”她明白雀衣口中的“他”是谁。



    



    “扇子。他经常拿在手里的扇子。”



    



    无惜收了剑:“你这么肯定,他的扇子在我这儿?”



    



    “除了你,我想不到他会给别人。”雀衣用血红清澈的眼睛对她笑。“我与他之间事,比你想的要复杂多。我第一次见他,在昭黎海边,夏末,那晚月光特别亮。当时他渡劫不久身体还很羸弱,少了很多锋芒。”



    



    鲛族族人,千岁一劫。



    



    “我唯一一次见他落泪,是因为我的孪生姐姐。他的眼泪真漂亮,一颗颗宛若明月。我跟在他身后捡,他赶不走我又舍不得打我。因为……我有张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



    



    无惜看了眼渐渐睡去的秦璋,给他落下新的结界:“你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雀衣笑道:“你听完就知道了。”



    



    无惜不动。



    



    “我姐姐死后,他忽然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我一直在找他,但毫无消息。直到两百多年前,他忽然找到我,说,他能把姐姐带回来,只是要我的一滴眼血为引。”雀衣说。“我告诉他,如果要我的眼血,除非他娶我。



    



    雀衣说得轻松,无惜却听得心惊肉跳:“你的姐姐?”



    



    “是呀。簌衣。他们一妖一仙,是比凡人与神仙还要可怕的恋情呢。”雀衣笑,笑容冰凉。“你可知道他当时是什么身份?”



    



    “妖界四大护法之一罢了。”无惜波澜不惊“你从天界大老远跑下来,就是为了和我讲这些?”



    



    雀衣有片刻的失神:“你知道,在我找不到他的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吗?”



    



    “他在做一个躯体,可以与我姐姐灵魂完全契合的躯体啊!”



    



    “那是禁术。”无惜一惊。她曾经听过这一类的法术,是被六界上下所严令禁止的。据说这类法术需要祭品,过程恐怖痛苦,极不人道。



    



    雀衣正想说话,无惜抢在她前面:“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他已经不在了,你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她预感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好。心中莫名炸开万千恐惧,她不想听下去。



    



    雀衣有丝诧异:“不想?”



    



    “对。”



    



    雀衣失笑:“你果然还是太过天真,难怪鲛弱会选你……真不是一般的愚蠢。”



    



    无惜没有说话。



    



    “你在害怕。”雀衣眼眸含笑。



    



    无惜猛地看向她:“我没有!”



    



    “不要否认了。”雀衣抬眸看着她,目光如炬。“我和孪生姐姐,本是书写天下人命运的南斗第一司命星君座下使鸟,拜师于月老。我们的眼睛,都滴了妖王之血。”



    



    “司情鸟。”无惜冷笑。



    



    “没有人的情绪能瞒过我。司情鸟对情绪的嗅觉比北狼更敏感准确。”



    



    无惜撇开头:“你走吧。”



    



    “你难道不想知道,鲛弱找到能复活簌衣的祭品是谁?”雀衣在她转身离开前快速说,“是你呀,凤无惜!”



    



    无惜忽然迈不开步子。她听见心脏下沉的声音。想笑,但笑不出来:“如果你是为了挑拨离间,那么大可不必。”



    



    “咯咯……你还真是愚蠢!”雀衣走到她跟前,唇瓣弯起美丽弧度。“我只是要告诉你,他日日拿在手里的扇子,扇骨芯子里藏了簌衣的骨头!他早在你身体里种了簌衣的精魂!就算他现在死了,簌衣还是能复活!”



    



    耳畔又响起陶举撕心裂肺的喊叫:“你把琪缨还给我!”



    



    琪缨她们,不就是在鲛弱死后被杀的吗,那杀死她们的,是谁?如果雀衣说的是真的,无惜一点也不怀疑,即使鲛弱不在了,他也能复活簌衣。她忽然明白,琪缨说鲛弱是“情种”,指的不是鲛弱与雀衣,而是簌衣。



    



    “他昔日身为叱咤妖界的护法,被贬至一个小小殿侍,就是因为他触动了六界禁术!他把扇子留给你,就是因为,有人会替他完成簌衣的复活!你到现在,还执意留着那把扇子吗!”



    



    无惜脑袋晕乎乎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体里的血液似乎胶着,听不见流动声响。等发觉天界神戟伸到自己面前,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雀衣却忽然定住。长戟在离无惜寸许的位置,尖头被一团白雾笼罩,进不得分毫。雀衣脸色一变,加大了力度,无惜立即拔剑刺去,但扑了个空。



    



    腰间荔枝冻石印章,泛起朦胧光芒。无惜抓着它,手心一片细腻冰凉。



    



    看来嫁给一个上神,还是有好处的。



    



    天亮时分,秦璋熄了篝火开始赶路。



    



    无惜对雀衣的话半信半疑,很想拗断扇子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骨头,但没有这样做。她现在又困又累,又怕秦璋有危险,又懒得走路……好吧,像她这种没走惯路的人,走半里路都会要老命,用惯了法术去哪里刷地一下就到了……



    



    她隐身漂浮在离秦璋头顶二尺的地方,很认真地吃包子。



    



    秦璋撑着树干喘息:“恩人,你还在吗,这里是哪儿啊?”



    



    无惜在地图的水路部分涂黑,丢下去。



    



    “为什么不可以走水路?”



    



    无惜白了他一眼,丢纸条:“妖”



    



    走水路必定要经过一片沼泽地,在那里水下关押着殿里的囚犯。这几百年他在那块地人缘……妖缘发展得不错。要是他小弟拿秦璋去破封印,殿君一定会把无惜的皮给扒了。



    



    “是有妖物?多谢恩人指点!”



    



    走了三里半,碰到个很小的村子,真的小得可怜,只有十余户人家。无惜觉得他安全了,才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