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很快是正月十五，据说这一日是昭黎的元宵节，无惜想着昭黎元宵会有多热闹，掌柜说，与东鸣千灯一样，都是灯节。
无惜虽然是庶女，但毕竟是凤府第一个小姐出嫁，而且是嫁给云四公子做正妻，是门当户对的云尚书府，故而凤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沈氏说过要“风风光光嫁出去”，府里的人，还真是听话。
傍晚，手心红纱灯笼忽明忽暗，随风摇曳，她只着大红烟罗错金中衣，披了厚厚披风伫立松树下。
抚上粗糙树干，触感让她内心渐渐安宁。找到一处低矮枝桠，刚把灯笼挂上去，身后就传来紫岫的喘息声:“小姐，原来你在这啊……该上妆了。”
无惜转身:“走吧。”
西屋亮如白昼，红绸飞扬。无惜坐在铜镜前，任几个丫鬟摆弄自己。将额发拢起，露出光洁额头，盘发于脑后，插上一对如意红珊瑚银簪，檀珠漆红做成红豆的模样，金丝勾连，簪于鬓角。无惜看着那顶沉重的金冠，吞了口唾沫:“能……换个吗？”
“不行！”她们异口同声地说。
一圈金灿灿开满桃花的浮雕吉纹图，镶嵌细碎红水晶，前面垂下十二根金箔帘，看上去能把脖子压折。丫鬟不顾她嚷嚷，很利落地给她安上，用许些银步摇金花钗固定住，无惜觉得头都要断了。
沈氏进来，笑吟吟地说:“轿子快来了，准备好了吗？”
“回夫人，已经好了，就等您呢。”一个丫鬟说。
有人捧上承板，上面是鲜红描金的盖头。
沈氏拿过，给她盖上:“愿无惜与郎君白头到老。”
“多谢娘亲。”她低下头。
锣鼓喧天，唢呐声起，贺喜不绝。无惜被喜娘搀扶进花轿，没有看到站在大红灯笼下掌柜的复杂神色。
落帘，无惜抱着两个苹果，撇撇嘴，放到一边，从袖子中拿出一枝腊梅，百般无聊地数花瓣。
轿子绕城一圈，唢呐喧天。在无惜睡着的前一刻，终于到云府了。地上铺了红绸，一路铺到府内正堂。尔后，拜天地、入洞房，一切顺利得不像话。
无惜偷偷掀起盖头，又困又饿，扯鸢尾:“阿罔哪儿去了?”
“和舅老爷吃饭呢，小姐放心吧。”
已是深夜，屋外喧哗渐渐平息。无惜趁她们没注意，拿床上的桂圆和枣子吃，不一会儿，满手都是壳和核。她正为难，想叫紫岫拿手帕过来兜，有开门声，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不多时，有人掀起盖头，目光淡漠得让无惜不适，她看到那人的脸，怔住。
是在礴月老字号布庄门口，马车上见过的那个人。
喜娘笑呵呵地端来合卺酒和百子粥，看到云四公子的脸色终于呵不下去了。二人接过酒，交腕，无惜撩起金帘，犹豫一下，闭眼喝下去，大有视死如归的感觉。
接着有人替云四公子褪去外衣，这边喜娘替无惜摘冠拔钗，尔后二人梳头合发，剪下做同心结。喜娘自顾自说了一大堆吉祥话，领了喜钱乐呵呵地下去。
无惜看着云烬那张脸，觉得自己不在成亲，而是……办丧事。
龙凤红烛滴下鲜红烛泪。
等众人走掉，云烬依旧不说话，拆了发冠独自躺下。又过了一会儿，无惜见他一动不动，踮脚小心翼翼去看，原来是喝醉睡着了。她松口气，把桂圆壳和枣子核扔了，本想拿簪子熄烛火，想起在凤府沈氏的话，脸一红，生生止住。
现下这里没什么能穿的衣裳，无惜只好穿上嫁衣，坐在桌前对烛火发呆。烛火忽然一抖，她本该闭上的双眼又睁开。
妖气。
轻轻打开窗户缝儿，见一个小小人影在雪地里。无惜看不太真切，转头见云烬睡得正熟，于是开窗跳出去。屋外的风一激，她打了个哆嗦，朝那人走去，近了才看清:“你出去玩又不穿袄！阿罔！”
阿罔踩在鞭炮纸上，像脚下生出大片梅花:“小姨，我有话跟你说。”
无惜对云府完全陌生，见她走到一座亭台下，离喜房不远，按捺下心中疑问，跟了上去:“什么事？”
亭台台基有一人高，避风。她背对台基，盯着无惜眼睛:“小姨，我阿爹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给你讲故事?”无惜有些生气。
阿罔盯着脚尖:“我只是想知道后来。”
“哪儿有这么多后来。”无惜朝夜空呼出口气，想去牵她。阿罔忽然抬头:“有后来的，后来他们都被杀，我也差点死了，是不是?”
无惜心下一跳，止住步伐:“阿罔，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
“你看看我的疤！”阿罔忽然激动起来，“看啊！那时鲛弱的扇子留下的！”
阿罔跪在百丈高台，螽狐居高临下看着她，百鬼手杖在掌心摩挲:“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阿罔低着头，看不清神态。
无惜皱着眉头:“你从哪里听来的?”
“你对我说，我爹娘是被火焰鸟啄死，但你没说，是鲛弱让火焰鸟发现他们的！鲛弱腰侧的疤是那时候留下的，那是我娘亲的爪印，我的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无惜怒气上涌，厉声道:“你胆敢污蔑他！”
妖气威压使阿罔喘不过气，她却仍是说:“鲛弱害死我爹娘、害死琪缨她们，你会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陶举的声音在耳边炸起:“你把琪缨还给我！”
无惜闭上眼睛:“阿罔，你再说下去，就别怪我不顾往日情意了。”
“你们都是凶手！你们是骗子！凤无惜，我爹娘把你当成挚友，你却和鲛弱一起害死了他们！”阿罔双眼通红，声音不由自主拔高。
昭黎短剑“锵”地没入台基，离她耳边只有寸许。她甚至没看到无惜是怎么拔剑的。
百丈高台上，火漆封泥是罂粟花纹的雪白信封飘荡落下，螽狐慵懒地支着下巴:“那么，告诉我，已故殿侍鲛弱的扇子，在不在凤无惜手里?”
无惜低头走到喜房，才发现雪不知何时停了。她正想着是翻窗进去，还是走门，抬头，猛然看到门被打开，有个红衣男人倚门而立。她慌忙将剑藏到身后。
挪步过去，犹豫:“你醒了？”
云烬不说话，脸上还带着醉酒后的红晕，上上下下打量她，然后，“哇”地一声吐在无惜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云烬穿戴整齐，看了眼无惜，如幽潭的眸子里无悲无喜。无惜一宿没睡，眼底有淡淡乌青。她在窗边站久了腿麻，于是转而坐在绣墩上。
“待会会有人来收，”云烬忽然丢下一方绣枝桠的白绢。
无惜看了好久，脸倏地红了。想了一会儿，拿簪子刺破指头，沾血在上面。她怕疼，没扎太深，口子流不出多少血，故而扎了好几次才终于有点儿模样了，枝桠染红，恰如朵朵含苞欲放的红梅。
无惜吸吸鼻子，正要出去，门外响起紫岫的声音:“热汤准备好了，小姐先沐浴吧。”
白玉珠帘下有热汽腾起。无惜应了声，含着手指闪身进云母屏风。
洗澡后，穿上给自己准备好的红裳，去给云尚书云夫人奉茶、去宗庙上香。
回来后，屋子挤满了人。无惜一看，愣住，丫鬟很热情地为她介绍:“这是柳姨娘，那是三少爷房的宋姑娘，还有，那是五叔五婶……哦对了，还有二叔家的小妹……”
“……”
云烬很自然熟悉地跟众人打招呼，寒暄几句后，把那大堆人丢给了无惜。
她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笑。忽然，有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儿挤身过来，明眸皓齿，一袭黄衣白裳，扯着无惜对同伴笑:“我就说嘛，嫂子一定是极好看的！”
无惜把目光投向丫鬟，丫鬟掩唇:“这是四公子的胞妹，氤五小姐呢。”
无惜只是笑。
等回到自己的屋子，腿已经酸了。她望着窗外陌生景色，有些恍惚。这时门外有人声:“若不是鸣泉落失火，我也不会娶……”
她正疑惑，门忽然开了。云烬看到她坐在这里，变了脸色。
男人从云烬身后探出头来，看到她，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震惊。无惜终于认得他的脸了，是穆婪胥。
“你在这里，也没有人服侍，身边的丫鬟是干什么吃的。”云烬声音不大，语气听了却让人不舒服。“收拾一下，吃过午饭就出府。”
她“哦”一声。
鸣泉落……鸣泉落……
云烬要去的地方在京城郊外。她一路上困到不行，紫岫和鸢尾在马车外跟着，小声说话。快到的时候，鸢尾忽然不顾她的吩咐，急促敲了车厢:“小姐！小姐！”
“什么事……”无惜耐着性子掀帘。
鸢尾急得满脸通红，指着不远处半天才说:“姑爷要去的地方……是……是……鬼宅啊！”
她醒了一半:“什么？”
“那儿……那儿！我在凤府的时候听夫人手下丫头说，这京城最不能去的，就是南郊的宅子啊！”
无惜把帘子掀开，远远的，果然有座乱草重生的荒宅。她按下心中烦闷:“那有什么法子，随他去便是。”
鸢尾口中的鬼宅，景色倒是不错。东鸣颇负盛名的九颂河在此处转了个弯儿，形成不规则滩涂，河水湛蓝，像另一片天空。水平如镜，看不出来在流动。成片精致木屋三面临河，有许多水榭阁楼。在众屋之间栽满许多说不出名字的树。只是在初春，委实冷了些。
斑驳院墙正门挂着乌木泥金牌匾，行书“遑集河苑”四个大字，骨架匀称，敛入锋芒，字体流畅。无惜被紫岫扶下马车，云烬看她下了，率先进去。她们跟着穆婪胥，走过海棠型底座连亭，跨过圆月拱桥，从瓶形门穿过精致花园，到达一间黛瓦粉壁的屋子。
屋子的隔扇上半部分是镂空冰裂纹，下半部分浮雕各类名花美人图。
穆婪胥到廊下止步:“这里是少夫人的屋子，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应了声，尔后鸢尾推开门。
正要进去，忽然瞧见穆婪胥折回来，道:“架水廊桥那头，是公子的屋子。”
重重斗拱后，果然看到一溜黑柱垂凤眼竹帘的廊桥。无惜挤出一个笑:“知道了。”
稍作休息，无惜四处走动看了一下。河苑很新，是重新修葺过的，墙角有仆人在割半人高的荒草，往泥径撒碎石子。她转悠到柴房时，见有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警惕望她，透过那个女人，可以看到她身后刚糊上窗纸的门。无惜没有为难女人……不，是女鬼。她又见到不少游魂孤鬼，但无一例外在瑟瑟发抖，有的甚至一见到无惜就尖叫逃窜了。这让她很郁闷，好像无惜才是鬼魂似的。
身为上神，敢买下一片鬼宅，无惜并不意外，倒是对于那些还敢赖在这宅子里并没被上神威压逼到魂飞魄散的鬼魂，表示钦佩。
无惜虽然是庶女，但毕竟是凤府第一个小姐出嫁，而且是嫁给云四公子做正妻，是门当户对的云尚书府，故而凤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沈氏说过要“风风光光嫁出去”，府里的人，还真是听话。
傍晚，手心红纱灯笼忽明忽暗，随风摇曳，她只着大红烟罗错金中衣，披了厚厚披风伫立松树下。
抚上粗糙树干，触感让她内心渐渐安宁。找到一处低矮枝桠，刚把灯笼挂上去，身后就传来紫岫的喘息声:“小姐，原来你在这啊……该上妆了。”
无惜转身:“走吧。”
西屋亮如白昼，红绸飞扬。无惜坐在铜镜前，任几个丫鬟摆弄自己。将额发拢起，露出光洁额头，盘发于脑后，插上一对如意红珊瑚银簪，檀珠漆红做成红豆的模样，金丝勾连，簪于鬓角。无惜看着那顶沉重的金冠，吞了口唾沫:“能……换个吗？”
“不行！”她们异口同声地说。
一圈金灿灿开满桃花的浮雕吉纹图，镶嵌细碎红水晶，前面垂下十二根金箔帘，看上去能把脖子压折。丫鬟不顾她嚷嚷，很利落地给她安上，用许些银步摇金花钗固定住，无惜觉得头都要断了。
沈氏进来，笑吟吟地说:“轿子快来了，准备好了吗？”
“回夫人，已经好了，就等您呢。”一个丫鬟说。
有人捧上承板，上面是鲜红描金的盖头。
沈氏拿过，给她盖上:“愿无惜与郎君白头到老。”
“多谢娘亲。”她低下头。
锣鼓喧天，唢呐声起，贺喜不绝。无惜被喜娘搀扶进花轿，没有看到站在大红灯笼下掌柜的复杂神色。
落帘，无惜抱着两个苹果，撇撇嘴，放到一边，从袖子中拿出一枝腊梅，百般无聊地数花瓣。
轿子绕城一圈，唢呐喧天。在无惜睡着的前一刻，终于到云府了。地上铺了红绸，一路铺到府内正堂。尔后，拜天地、入洞房，一切顺利得不像话。
无惜偷偷掀起盖头，又困又饿，扯鸢尾:“阿罔哪儿去了?”
“和舅老爷吃饭呢，小姐放心吧。”
已是深夜，屋外喧哗渐渐平息。无惜趁她们没注意，拿床上的桂圆和枣子吃，不一会儿，满手都是壳和核。她正为难，想叫紫岫拿手帕过来兜，有开门声，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不多时，有人掀起盖头，目光淡漠得让无惜不适，她看到那人的脸，怔住。
是在礴月老字号布庄门口，马车上见过的那个人。
喜娘笑呵呵地端来合卺酒和百子粥，看到云四公子的脸色终于呵不下去了。二人接过酒，交腕，无惜撩起金帘，犹豫一下，闭眼喝下去，大有视死如归的感觉。
接着有人替云四公子褪去外衣，这边喜娘替无惜摘冠拔钗，尔后二人梳头合发，剪下做同心结。喜娘自顾自说了一大堆吉祥话，领了喜钱乐呵呵地下去。
无惜看着云烬那张脸，觉得自己不在成亲，而是……办丧事。
龙凤红烛滴下鲜红烛泪。
等众人走掉，云烬依旧不说话，拆了发冠独自躺下。又过了一会儿，无惜见他一动不动，踮脚小心翼翼去看，原来是喝醉睡着了。她松口气，把桂圆壳和枣子核扔了，本想拿簪子熄烛火，想起在凤府沈氏的话，脸一红，生生止住。
现下这里没什么能穿的衣裳，无惜只好穿上嫁衣，坐在桌前对烛火发呆。烛火忽然一抖，她本该闭上的双眼又睁开。
妖气。
轻轻打开窗户缝儿，见一个小小人影在雪地里。无惜看不太真切，转头见云烬睡得正熟，于是开窗跳出去。屋外的风一激，她打了个哆嗦，朝那人走去，近了才看清:“你出去玩又不穿袄！阿罔！”
阿罔踩在鞭炮纸上，像脚下生出大片梅花:“小姨，我有话跟你说。”
无惜对云府完全陌生，见她走到一座亭台下，离喜房不远，按捺下心中疑问，跟了上去:“什么事？”
亭台台基有一人高，避风。她背对台基，盯着无惜眼睛:“小姨，我阿爹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给你讲故事?”无惜有些生气。
阿罔盯着脚尖:“我只是想知道后来。”
“哪儿有这么多后来。”无惜朝夜空呼出口气，想去牵她。阿罔忽然抬头:“有后来的，后来他们都被杀，我也差点死了，是不是?”
无惜心下一跳，止住步伐:“阿罔，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
“你看看我的疤！”阿罔忽然激动起来，“看啊！那时鲛弱的扇子留下的！”
阿罔跪在百丈高台，螽狐居高临下看着她，百鬼手杖在掌心摩挲:“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阿罔低着头，看不清神态。
无惜皱着眉头:“你从哪里听来的?”
“你对我说，我爹娘是被火焰鸟啄死，但你没说，是鲛弱让火焰鸟发现他们的！鲛弱腰侧的疤是那时候留下的，那是我娘亲的爪印，我的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无惜怒气上涌，厉声道:“你胆敢污蔑他！”
妖气威压使阿罔喘不过气，她却仍是说:“鲛弱害死我爹娘、害死琪缨她们，你会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陶举的声音在耳边炸起:“你把琪缨还给我！”
无惜闭上眼睛:“阿罔，你再说下去，就别怪我不顾往日情意了。”
“你们都是凶手！你们是骗子！凤无惜，我爹娘把你当成挚友，你却和鲛弱一起害死了他们！”阿罔双眼通红，声音不由自主拔高。
昭黎短剑“锵”地没入台基，离她耳边只有寸许。她甚至没看到无惜是怎么拔剑的。
百丈高台上，火漆封泥是罂粟花纹的雪白信封飘荡落下，螽狐慵懒地支着下巴:“那么，告诉我，已故殿侍鲛弱的扇子，在不在凤无惜手里?”
无惜低头走到喜房，才发现雪不知何时停了。她正想着是翻窗进去，还是走门，抬头，猛然看到门被打开，有个红衣男人倚门而立。她慌忙将剑藏到身后。
挪步过去，犹豫:“你醒了？”
云烬不说话，脸上还带着醉酒后的红晕，上上下下打量她，然后，“哇”地一声吐在无惜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云烬穿戴整齐，看了眼无惜，如幽潭的眸子里无悲无喜。无惜一宿没睡，眼底有淡淡乌青。她在窗边站久了腿麻，于是转而坐在绣墩上。
“待会会有人来收，”云烬忽然丢下一方绣枝桠的白绢。
无惜看了好久，脸倏地红了。想了一会儿，拿簪子刺破指头，沾血在上面。她怕疼，没扎太深，口子流不出多少血，故而扎了好几次才终于有点儿模样了，枝桠染红，恰如朵朵含苞欲放的红梅。
无惜吸吸鼻子，正要出去，门外响起紫岫的声音:“热汤准备好了，小姐先沐浴吧。”
白玉珠帘下有热汽腾起。无惜应了声，含着手指闪身进云母屏风。
洗澡后，穿上给自己准备好的红裳，去给云尚书云夫人奉茶、去宗庙上香。
回来后，屋子挤满了人。无惜一看，愣住，丫鬟很热情地为她介绍:“这是柳姨娘，那是三少爷房的宋姑娘，还有，那是五叔五婶……哦对了，还有二叔家的小妹……”
“……”
云烬很自然熟悉地跟众人打招呼，寒暄几句后，把那大堆人丢给了无惜。
她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笑。忽然，有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儿挤身过来，明眸皓齿，一袭黄衣白裳，扯着无惜对同伴笑:“我就说嘛，嫂子一定是极好看的！”
无惜把目光投向丫鬟，丫鬟掩唇:“这是四公子的胞妹，氤五小姐呢。”
无惜只是笑。
等回到自己的屋子，腿已经酸了。她望着窗外陌生景色，有些恍惚。这时门外有人声:“若不是鸣泉落失火，我也不会娶……”
她正疑惑，门忽然开了。云烬看到她坐在这里，变了脸色。
男人从云烬身后探出头来，看到她，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震惊。无惜终于认得他的脸了，是穆婪胥。
“你在这里，也没有人服侍，身边的丫鬟是干什么吃的。”云烬声音不大，语气听了却让人不舒服。“收拾一下，吃过午饭就出府。”
她“哦”一声。
鸣泉落……鸣泉落……
云烬要去的地方在京城郊外。她一路上困到不行，紫岫和鸢尾在马车外跟着，小声说话。快到的时候，鸢尾忽然不顾她的吩咐，急促敲了车厢:“小姐！小姐！”
“什么事……”无惜耐着性子掀帘。
鸢尾急得满脸通红，指着不远处半天才说:“姑爷要去的地方……是……是……鬼宅啊！”
她醒了一半:“什么？”
“那儿……那儿！我在凤府的时候听夫人手下丫头说，这京城最不能去的，就是南郊的宅子啊！”
无惜把帘子掀开，远远的，果然有座乱草重生的荒宅。她按下心中烦闷:“那有什么法子，随他去便是。”
鸢尾口中的鬼宅，景色倒是不错。东鸣颇负盛名的九颂河在此处转了个弯儿，形成不规则滩涂，河水湛蓝，像另一片天空。水平如镜，看不出来在流动。成片精致木屋三面临河，有许多水榭阁楼。在众屋之间栽满许多说不出名字的树。只是在初春，委实冷了些。
斑驳院墙正门挂着乌木泥金牌匾，行书“遑集河苑”四个大字，骨架匀称，敛入锋芒，字体流畅。无惜被紫岫扶下马车，云烬看她下了，率先进去。她们跟着穆婪胥，走过海棠型底座连亭，跨过圆月拱桥，从瓶形门穿过精致花园，到达一间黛瓦粉壁的屋子。
屋子的隔扇上半部分是镂空冰裂纹，下半部分浮雕各类名花美人图。
穆婪胥到廊下止步:“这里是少夫人的屋子，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应了声，尔后鸢尾推开门。
正要进去，忽然瞧见穆婪胥折回来，道:“架水廊桥那头，是公子的屋子。”
重重斗拱后，果然看到一溜黑柱垂凤眼竹帘的廊桥。无惜挤出一个笑:“知道了。”
稍作休息，无惜四处走动看了一下。河苑很新，是重新修葺过的，墙角有仆人在割半人高的荒草，往泥径撒碎石子。她转悠到柴房时，见有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警惕望她，透过那个女人，可以看到她身后刚糊上窗纸的门。无惜没有为难女人……不，是女鬼。她又见到不少游魂孤鬼，但无一例外在瑟瑟发抖，有的甚至一见到无惜就尖叫逃窜了。这让她很郁闷，好像无惜才是鬼魂似的。
身为上神，敢买下一片鬼宅，无惜并不意外，倒是对于那些还敢赖在这宅子里并没被上神威压逼到魂飞魄散的鬼魂，表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