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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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修缘且落子

    “修……缘?”乞儿眨巴了下眼睛,年幼的他并不懂这两字的含义,只是觉得很好听,又想到自己有了名字,便不会被乞儿乞儿地叫了,不由咧嘴一笑。

    而四周停驻的人群此际听到了,有那读过书的暗暗点头,看了眼乞儿后又不由惋惜。

    这名字,给他真是糟蹋了。

    “肚里倒的确有些墨水。”何举人冷哼一声,“但还是个白身,也只够去乡野当个写字先生。”

    这番话并不曾做丝毫掩饰,于是便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沈言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暗叹目中无人者,祸到临头还不自知。

    刚才,他虽说不曾与城隍当面会晤,但隔空交谈之下,城隍自然也注意到了何举人。

    毁坏香火之物,致使阴魂逃脱,甚至影响到中元鬼夜的布置,这可不是一般的过失。

    若非何举人有功名在身,一点文道正气庇佑,只怕早就被厄运缠绕了。

    既无自知之明,亦无容人之量,这样的家伙,多说一句也是欠奉。

    而沈言此际既明悟香火的玄机,又点透乞儿李修缘的命理,想要做的已然做完,当下也不逗留,牵着后者走出庙门。

    来到街上,沈言松开手来,问李修缘道:“修缘,往后,你有何打算?”

    李修缘小心地看了一眼,支吾着不曾说话。

    沈言见状,便知晓其心意,于是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跟着我却不能够。”

    他说罢,双目深沉,望向沧州府城所在的方向:“我于世间,亲朋尽去,好友全无,早已习惯了孑然此身,所以你……还是绝了念头吧。”

    “那……先生,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李修缘低声道。

    “你这滑头!”沈言闻言莞尔,笑骂着拍了下他的头,而后沉吟了一阵,方才说道:“既如此,你继续做一名乞儿吧。”

    “啊?”李修缘声音拉得老长,这答案却是他怎么也不曾想到的。

    沈言见状,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不愿意?”

    “……”李修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沈言便道:“你可知,做一名乞儿,有甚好处,又有甚坏处?”

    李修缘低头不语。

    不等其回应,沈言又自语道:“这坏处,自然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人皆恶之,猪狗不如;但也有一件好处,那便是尝尽人间疾苦,洞彻尘心。”

    “李修缘,你往日做乞儿,是因为别无选择,身不由己,但你今日再做回乞儿,却是心有所愿,为人为己……况且,你难道便不想帮帮天底下与你一般的乞儿?”

    “只你一人脱离苦海,未免狭隘了些。”

    这番话,说得眼前的孩童忽而沉思,忽而兴奋,忽而拽紧拳头,血气上涌。

    “先生,修缘听你的。”李修缘喘着粗气,有些急迫地喊出声来。

    “好。”沈言一笑,而后便俯身在李修缘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李修缘先是眼睛一亮,继而面露困惑和担忧:“可,我能成功么?”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和造化了,修缘,记住……世间之人互不相欠,道亦不假外物,故有言:‘横尽虚空,山河大地,一无可恃,而可恃者唯我;竖尽久劫,前古后今,一无可据,而可据者皆空!’”

    “你也许现在理解不了,但当你有了名字,不再是命中注定的乞儿之后,总该让自己内心强大起来。”

    说这番语时,沈言颇有些严肃。

    不过,说到底李修缘还是那个没见识,不识字的乞儿,见他一脸发懵,嘟囔着:“可我力气不够大,打不过那些老乞丐。”沈言有些无奈,随即心念一动,便将怀中那支似剑的木笔取了出来。

    “既你这般说,我便赠你一物吧,如此,也不枉你我缘分。”

    于是,自丹田处气动,手指一点,往那槐木剑笔中贮了些许地浊之气,而后交给李修缘。

    李修缘接过,颇有些兴奋地持着舞出几个剑花,待他兴致尽了,口喊“先生”再看向前头时,只见街巷偶有几人经过,可哪还能寻到沈言的身影。

    “先生……”李修缘只喊了一声,便沉默着不再继续,他是个聪慧的,明白沈言是有意不再见他。

    以后,只怕真在县城里碰上了,也未必理会自己吧。

    “除非,完成先生的托付!”念及此,李修缘眼睛一亮,可随即又愁眉苦脸,“但,我该如何让那些大乞丐们听我的话?”

    “难不成拉帮结伙,成立一个江湖帮派,叫丐帮?”李修缘想起前些日子听大乞丐们眉飞色舞说起的江湖侠客的故事,不禁又生起几多向往。

    沈言藏于暗中观察着这一切,末了,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能不被前路劝阻,孺子便还算可教,也不枉他送出去一件灵木之宝。

    “若李修缘将来真能如我所愿,香火便不尽是神道专属了。”沈言心中颇有些期待。

    不过也明白,此事即便能有见效,也至少是十余年往后的事了,故现在来看,无非是闲庭落子之举,倒不必刻意关注。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去看看城隍送来的几本书,到底记着什么东西,又是否可以给自己再添上几门神通术法。

    于是,沈言转身便回到夫子小筑的守信院中,倚着槐树,翻阅起香火之书来。

    知晓了香火运转之秘,本如鬼画符般扭曲的香火纹理立时在眼中不断转变,最后化成中洲简篆的字样。

    又是简篆,沈言微微皱眉,似乎纯阳仙人的《九洲游记》,其中留影的那段文字也是以简篆写就,而《枕中记》便更不用说。

    难道简篆有何特殊之处?联想到一向在大九洲中以神秘著称的中域,沈言心中生起无数猜测。

    他顿了顿思绪,而后,继续看向书中的内容。

    这第一本,记的大约是城隍主治阴司时发生的一些怪事趣闻,故书名叫《庙异记》,若是凡人当评书来看,倒还有几分新趣,与沈言来讲,自然无甚用处。

    于是翻开第二本,这一本倒是记录了一些阴差施法捉鬼的场景,不过,有些语焉不详,而且,从描述上看,法门也有些单一。

    不过是勾魂索,拘魂叉,打魂鞭之流的兵器之法,也对沈言不起什么借鉴之用。

    沈言有些泄气,于是在一旁拿起了第三本。

    看到本上的书名,沈言精神一振。

    “《莫不归平妖记》!”他轻声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