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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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世间命无由

    何举人这番话讽刺意味十足,无非是说沈言寄人篱下还整日高人姿态。

    装腔作势者,必定徒有虚名。

    沈言闻言也不恼,无论是梦中一面之交还是此际对眼前这人言行的观感,都让他知道何谓有才无德。

    当然,区区沧州府秋闱乙榜七十余名的才识也只配与那普通学子说道,即便他当年弱冠之时,亦胜过此人不知凡几。

    “何举人,昔日相见,还是卧榻之间,今日再会,举人似乎气色不错?”

    此言一出,何举人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眼前这可恶的江湖术士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说他醒来好似有此人的功劳,但他可不承认。

    “哼,好个伶牙俐齿的江湖术士,莫不是以为你会使些乡村土法,便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何举人冷笑连连,指着道,“你年岁不小,也算是个读书人,我且问你,可有功名在身,可有朝廷食饩?两般都无,安敢在吾面前大放厥词?”

    沈言闻此,愣了半晌,方才有些失笑出声。

    这等人也能上那秋闱的鹿鸣榜,也算是老天无眼了。

    他摇头无奈一笑,却是不再理会何举人,便对乞儿说道:“你且跪下,上香与神明,神要宁,心要诚,礼要正……”

    何举人见状大怒,正要发作,远远地庙祝连忙赶了过来,拉着何举人小声劝道:“何老爷哟,城隍庙有规矩,这有人上香啊,不能随意打断。”

    他指了指上头:“城隍爷看见了,可是会怪罪的。”

    何举人眉毛一扬,又要说道。

    这庙祝便似提前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叫苦道:“我的何大老爷,便是你再不信城隍爷,这里头那么多百姓看着,你总得顾忌一些名声吧,要不然有人告到县守大人或是张夫子跟前,即便相安无事,那夫子小筑聚会时,老爷你面上也无光啊。”

    这话算是说到何举人心坎里了,他可以看不上眼前这些普通的百姓,但身为青阳学院出来的学子,若是被张夫子和县守心生芥蒂,那可就大为不妙了。

    这般思量之下,何举人对沈言的一股子怨气也消了不少,毕竟,以他的听闻,此人似乎与夫子颇为交好。

    沈言此际可管不得何举人胡乱想些什么,他按照心中早有的一些猜测,将自己未完成的上香之礼尽数交给眼前的乞儿。

    这乞儿也算灵慧,只一遍,动作举止便有了几分神韵。

    “若是出身在那大户人家,只怕也是个读书的苗子。可惜啊……人各有命。”沈言不免心中可惜。

    当然,他再是感慨,对于直接给予钱财这等授人以鱼之事也并不感兴趣。

    如真是那么做,世间比这乞儿疾苦者何止万千,哪里救得过来?

    而今他要乞儿完成的,却是比授之以渔还要高明的办法,那便是香火成愿,改变命理。

    授人以渔,无非也就是个渔夫,但若猜测成真,上完香后的乞儿,来日未必不能出人头地。

    “一跪一拜,拜天;二跪二叩,尊地,三跪三礼,敬神。”

    一般而言,城隍上香最宜是初一十五两日,此际上旬过半,并非香火最盛之时。

    而城隍之礼以二跪六拜为最,乃是旸雨愆期之祷,沈言教给乞儿的这上香法子,亦是得自《九洲游记》,乃是折中的一种祷礼,最符合神道的天地神人之序。

    未几,乞儿跪于地上,有板有眼地做完香礼,最后恭敬起身,将燃烧殆尽,只剩一根香把的香递还给沈言。

    见此,庙祝本还一脸稀奇的脸上此际也多了几分怒意,递香之礼,可是他庙祝的特权,因为城隍庙中,只有他才有资格对接城隍。

    不过,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庙祝下一刻,就看到沈言将那香把抓住一碾,碾成粉末,洒向乞儿四周。

    他当庙祝多年,虽然不曾见过城隍真身,但也冥冥中感应到一些不比寻常的东西,知晓城隍大抵是存在的。

    而眼前这位沈先生此际所作之事,与他偶尔见到的那些神异,并无二致。

    “真是个奇人啊。”庙祝初时听说沈言还是沈言压下周府那纨绔公子之事,之后又听说他是张夫子敬重的客人,现在一看,的确有异于常人之处。

    却说沈言此际,将香烬之灰撒向乞儿,他依着那书中的记载,以及自己摸索出的一些法子,口中念念有词。

    下一刻,眼中便出现了另一番玄奇之景。

    流光溢彩,四周弥漫着远胜过城隍庙内香火神界的浓郁香火气。

    这是一处因着乞儿那祷礼而暂时生成的香火之地,至于用途……也许便是对人世命理的惊鸿一瞥。

    沈言看着四周不断变化,看之不透,触之无物的虚幻景象,便发觉表层那最浅显的一丝丝纹理构成,与香火之书上的纹路一般无二。

    “原来如此……”沈言恍然,这所谓香火之字,本质上乃是愿力所化,故一字一思,一字一象,一字一愿,与沈言字符之道,有殊途同归之妙。

    这应当至少是真修之上,体内阴阳化生,清浊合一,神而明之的修道高人才能触及的东西。

    念及此,他不由微微蹙眉:“如此说来,倒是承了老城隍一个大人情。”

    以香火愿力而成的书,用脑子想都知道有多珍贵。

    不过,眼下并非思量这些的时候,他一直负载身后的右手此际掌心打开,只见一团薄弱的光团便飘飞出来,下一刻,窜入某一处虚幻之中。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来来往往,是命?是运?亦未可知。”沈言看着已经不知所踪的光团——乞儿的心中之愿,喃喃自语,“大抵世间无由,今日,开了一丝门径,且等十年之后,看这所栽之花,结出何等之果。”

    说罢,他眼中神光流转,便自香火之地退出。

    退出那等神而明之的境界,其实相隔不过恍惚的眨眼功夫。

    沈言看到起身的乞儿,衣不蔽体,满脸脏污,但那眉宇之间,却比初时开阔了不少。

    连额上天庭隐隐的病苦之象亦是变得模糊淡去,他开怀一笑:“好,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等过了命中注定的那番劫数,便真就天高飞鸟,海阔化龙了。”

    “对了,小乞儿,你……可有名?”

    乞儿思索了番,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我更小些的时候,听爹说过,我姓李。”

    “李……李么。”沈言微一沉吟,忽而灵光闪动,便道,“生来疾苦只待缘,一缘修得一世仙,既如此,便换你修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