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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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除魔代号

    京城郊外,朝着姑苏方向的古道边,一株残雪惊鸿,静静地绽放。

    一个残字,裹着瑟瑟秋风,却与败落无关。一个雪字,胜似皎皎月光,总是凄凉意。所谓惊鸿,犹如涓涓细流,淌过心头,风干之后不留痕迹。

    那株残雪惊鸿,是阿棠亲手栽种的,没有使用任何法术。

    阿棠已经不吃不喝地坐在残雪惊鸿旁边两天了。

    第一天,苏苏拖了半麻袋的海棠酥,兴致勃勃地同阿棠分享。然而,苏苏瞧见阿棠那樱桃小嘴翘得老高的模样,自个儿也没心情啃海棠酥了,灰溜溜地返回宅子,对着藤架上的葡萄长叹。

    第二天,夜凝烟起个大早,练习完法术,便叼着馒头,找阿棠噼里啪啦地倒出酝酿了整个晚上的安慰话。奈何,阿棠回应夜凝烟的是,哇哇大哭,教流血不流泪的夜凝烟,束手无措。

    所幸,第三天,无恨法师出动。

    “阿棠娘子,回家吧。”无恨法师伸出右手,眉眼弯弯,笑意温暖。

    “夫君哥哥,阿棠要是吃下绣花剪子,银烛姑娘就不会魂飞魄散了。” 阿棠扑进无恨法师的怀里,小身子哭得一颤一颤的。

    “阿棠,你的龙珠,净化不了银烛姑娘的魂魄。”无恨法师轻轻地拍打着阿棠的背部,柔声道。

    “为什么?”阿棠抬起水汪汪的葡萄大眼,疑惑不解。

    “菩提法师心存善念,一时误错了佛理,才自愿堕入魔道,却坚持着普度众生的原则。与其说他堕落成魔佛,不如说他想度化魔气。”无恨法师娓娓道来。

    “银烛姑娘也有善念的。她跟阿棠说,她后悔过。”阿棠扁扁嘴。

    “太晚了。银烛姑娘仅凭借着一招冰封千里之冰系法术,就打败小烟和阿棠,可见魔气早已将银烛姑娘的魂魄,侵蚀得彻彻底底。”无恨法师叹道。

    语罢,阿棠再次嚎啕大哭。

    如果,阿棠只是不经意间想到了一个如果,如果夫君哥哥换作银烛姑娘的话,阿棠蓦然捂着胸口,小脸皱巴巴的,感觉到明明相当陌生、但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夫君哥哥,阿棠要努力学习法术,然后找到根除魔气的方法。”阿棠紧紧地抓着无恨法师的红袈裟,眸光坚定。

    “好。”无恨法师摸了摸阿棠毛茸茸的脑袋,眼底尽是宠溺。

    魔由心生,哪里可能根除得干干净净。即便是单纯如阿棠,或许也会沾染上魔气。除非有一天,忘川水淹没六界,奈何桥横跨天地,死寂取代生灵,再无滋生魔气的土壤。

    返回宅子后,阿棠严格遵循无恨法师制定的约法三章。

    第一条,卯时起床,戌时休息。

    第二条,除了学习法术,还是学习法术。

    第三条,吃一块海棠酥,多练习一遍琴曲。

    卯时,夜凝烟揉揉惺忪睡眼,无意间瞟了一下窗外,发现那个平日里赖到太阳晒屁股也舍不得爬起的阿棠,竟然飞速地掐了净化诀,边吃早餐边练习法术,顿时眼珠子不会动弹了。

    这还是阿棠吗?夜凝烟摸了摸阿棠的额头,手感不错,温温软软的,确认阿棠没有发烧。

    难道发烧的是自己么?夜凝烟秉持着怀疑的态度,也摸了摸自己,冰凉凉的,大概是冷汗。

    戌时,苏苏照例跃上屋顶,抖一抖雪白的皮毛,沐浴着月光。

    苏苏以为,阿棠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未意料到,阿棠简直脱胎换骨般,每晚练习法术到深夜。

    苏苏有时候起了调皮的心思,偷了阿棠的相思囊,拽着满满当当的麻辣兔肉、黄焖兔肉、干煸兔肉、尖椒兔肉、爆炒兔肉、红烧兔肉、香卤兔肉、烟熏兔肉,邀请夜凝烟享受兔肉大餐。

    那四溢的肉香,传到隔壁的宅子,尚且能听到咽口水的声音。

    然而,阿棠沉浸在学习法术的乐趣之中,岿然不动。

    呸,老子才不相信,阿棠会喜欢上法术!

    可是,苏苏不得不相信呀,阿棠居然主动找无恨法师指导她练习新的琴曲《丑奴儿》。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苏苏蹲在轩窗下,敢以未来一年的海棠酥打包票,盼着阿棠把凄楚婉转的《丑奴儿》弹成活泼俏皮的《青梅嗅》。那时,苏苏就故意跳出来,对着阿棠哈哈大笑。

    可惜,苏苏再次猜错了。

    不知愁滋味的阿棠,开始懵懵懂懂了。

    何为愁苦?

    阿棠觉得,绿孔雀魔妖阿愁必然经历过。长相丑陋的阿愁,处处遭受到欺负。而和绿茶花一样漂亮的阿仇,连伪装出的哭泣也楚楚可怜。

    阿棠认为,梅花魔妖南宫雪姬当然体验过。得知两个孩子是死胎,已教南宫雪姬肝肠寸断。而南宫宸无情的背叛,将善良软弱的南宫雪姬逼上绝路。

    魔人银烛姑娘,可怜又可恨。复仇带来的须臾快乐,蛊惑着银烛姑娘,一次又一次地报复这世上的负心汉,将自己的魂魄出卖给心魔。其实,这种偏执,更像自我折磨。

    阿棠隐隐地感觉到,或许有一天,她也要尝尽愁滋味。

    那小胖指下的铮铮琴音,宛若阿棠拈起的六月相思泪,召唤了千朵万朵雨做的云,透着看不见听不到的哀伤。

    “阿棠,下次再弹吧,夫君哥哥教你练习水漫金山。”无恨法师轻轻地按住阿棠的手,浅笑道。

    无恨法师从阿棠那仍然稚嫩的曲调里读出了,阿棠终于长大了些许的信号。可是,他感受不到欣慰,心底空落落的。

    “夫君哥哥不是说,阿棠还小,不适合领悟水漫金山。” 阿棠抬起圆溜溜的葡萄大眼,软软糯糯地道。

    “阿棠娘子很聪明,试一试也可。” 无恨法师轻笑道。

    “夫君哥哥,阿棠要是学会了水漫金山,想看美人出浴图。”阿棠捏着娇娇软软的嗓音,笑靥如花。

    无恨法师听后,愣住片刻,接着点点头,绽放了温润如玉的笑容。

    那秋波眼,犹如寥廓江天里最明亮的一抹秋色,飘逸灵动。那墨画眉,恍惚连绵不断的山峦中延伸出的一段淡墨痕,沉稳厚重。眉心点的朱砂,更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道尽花前月下的千万种风情。

    嗷嗷,夫君哥哥对阿棠使用美男计哦。

    阿棠学起明月坊那青楼女子逢迎恩客的手段,故作娇羞,蹭呀蹭无恨法师的身子,直至发觉无恨法师的耳根子上悄然染起薄红,才没心没肺地坏笑着。

    “阿棠,夫君哥哥一直都爱的是你,从前的你,现在的你,未来的你。”无恨法师将阿棠揽入怀里,富有磁性的低音,缠绕在阿棠的耳畔。

    “阿棠也爱夫君哥哥,从前的夫君哥哥,现在的夫君哥哥,以后的夫君哥哥。”阿棠照葫芦画瓢,朝无恨法师的脸颊上吧唧一口,像做贼般偷乐着。

    无恨法师教阿棠水漫金山之水系法术和土系法术的结合时,苏苏、夜凝烟瞪大了眼睛旁观。

    最近逢赌必输的苏苏,竟然不信邪,同夜凝烟打赌,阿棠目前练不成水漫金山。这赌注下得颇大:倘若苏苏输了,就一个月不吃海棠酥。如果夜凝烟输了,则返回妖界。

    阿棠若是练成水漫金山,老子就将脑袋剁下来。苏苏暗暗思忖道。

    水漫金山,出自一个古老的民间传说。

    白蛇为报恩,以身相许,与许仙结为恩爱夫妻。奈何,金山寺的法海住持,见许仙面有妖色,不放下山,惹恼了白蛇,忙唤青蛇,水漫金山。后来,法海住持搬来天兵天将,将白蛇镇压在**塔下。

    三千年前,女帝红棠被留渊上神亲手杀死,麒麟圣祖苏醒过一次。

    巧得很,苏苏亲眼目睹过,留渊上神使出的水漫金山。

    遭受了水漫金山的摧毁的大荒,至今都绝了生灵的气息,如同冥界。

    “夫君哥哥,看阿棠的水漫金山。”阿棠甜甜地笑道。

    尔后,阿棠凝聚神力,召唤出上古海神禺强死后化为的北海。这海浪,形似禺强那两条赤红色大蛇的坐骑,炫耀着曾经大败共工的战绩,招摇至极。

    接着,阿棠吐纳运气,调用了上古山神陆吾死后化为的昆仑山。这山峰,轰隆隆地倾倒,分裂出九根神似虎尾的不周山,横扫八方,霸气十足。

    苏苏漫不经心地拈起结界,防止阿棠使出的水漫金山,涂炭了生灵。

    果然,这一招水漫金山,看着气势汹涌,却突破不了苏苏的结界,可见威力平平。

    然而,无恨法师击掌三声,居然恭喜阿棠练成了水漫金山!

    “苏苏,愿赌服输哦。”夜凝烟幸灾乐祸地笑道。

    “这也叫水漫金山的话,老子这辈子都吃鸡。” 苏苏咆哮道,生起莫名的怒火。

    结果,苏苏收到无恨法师投递过来的温润如玉的笑容,瞬间怂怂地垂下高傲的头颅,昧着良心,低声道:“阿棠,刚刚老子是开玩笑的,别介意。”

    “没关系的。阿棠会继续努力。阿棠想开一个除魔铺子,代号就叫海棠酥。”阿棠笑靥如花。

    不知什么时候,阿棠也学会了,将心底的一丝失望,掩藏得死死的。阿棠明白,夫君哥哥,不愿意她练成水漫金山。

    “阿棠,除魔这么崇高的使命,怎么能取一个吃食的代号。”夜凝烟拧了拧柳叶眉,恼道。

    “烟姐姐,少数服从多数。苏苏也喜欢海棠酥这个除魔代号。”阿棠那水灵灵的葡萄大眼,巴巴地看着苏苏。

    尚未调整好低落的情绪的苏苏,骤然听见海棠酥,惯性地砸吧起来。

    “没出息。”夜凝烟轻轻地拍了苏苏的背部,嗔道。

    然后,阿棠、夜凝烟、苏苏,齐齐望向无恨法师。

    “好,夫君哥哥跟阿棠一起卖海棠酥。”无恨法师柔声道。

    无恨法师有点后悔,给自己写了对于阿棠来说近乎残忍的命格。

    阿棠练成水漫金山之日,便是无恨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