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八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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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番外篇(8)

舒木楚讷讷道:“我……我在看书……”

祖涔骅道:“你打扫完了没有?”舒木楚忙道:“我早就打扫完了,庄主你可以检查。”

祖涔骅四顾一下,点点头:“不错,确实打扫得很干净,不过你既打扫完了,为何不回听风榭去?却还在这里逗留?”

舒木楚这才发觉天色已晚,日头西沉,不由啊哟一声道:“原来这么晚了,我……我不知道啊,我在这里等着,我……”他摸摸头,一时讷讷不能成语。祖涔骅道:“你到现在还未吃午饭?”舒木楚点点头,有几分羞赧,说道:“我只是想看一下书,谁知一看就忘了时辰……这份差使也太轻松了,我只一会就做完了,不知如何是好,就翻了一下这里的藏书……”祖涔骅微微一笑,道:“没事,你这么爱看书,一看就看到连饭也不记得吃,以后可得带上吃的来这里了。”舒木楚脸上一红,自认识祖涔骅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和蔼地说话,不免有几分受宠若惊。

祖涔骅道:“以后你可以随时来这里看书,自己带点吃的来。或者带书回去看也行。”舒木楚更是吃惊,忙拜倒在地,说道:“多谢庄主!”他心中充满感激,说此话的时候自然也语出至诚。祖涔骅将他扶起,轻轻叹息一声:“若我的儿子也能像你多好!他偏生既不爱念书,习武也不用心,总是喜欢贪玩,虽则比你年长几岁,但还不若你懂事,总让我操心也罢了,我看他的模样,估计也不会有大出息。”说罢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叹息。

舒木楚怔了一怔,道:“公子可是上次我在肃风院所见的那位?”祖涔骅点点头,缓缓道:“不说这些了,天色已晚,你回去吧。”“是。”舒木楚恭谨地垂手立着,祖涔骅转身走了出去。舒木楚直待他走的人影不见,这才将看了一半的一卷书放入怀中,回到听风榭。自此后,他每日照常去听风榭打扫读书,晚上仍然偷偷出去练武,每日睡眠时间只有二个时辰,不过幸好他年轻,倒也无所谓。

转眼过去半年,这日舒木楚照常来肃风院打扫书房,却一踏近便听得人声,不由诧然。待得走近,才见祖涔骅竟然一早来到书房,更奇怪的是祖暮年竟然也在。祖暮年低着头,模样十分恭顺,祖涔骅面有不愉之色,似是在教训儿子。舒木楚见气氛不对,掉转头想要离开,祖涔骅却已看见他,招手道:“你进来。”舒木楚只得走了进去。

祖涔骅道:“我今日带你来,就是让你跟他学学。”这话显然不是对舒木楚说的,可似乎也不像对他儿子说的,舒木楚正纳闷间,祖暮年已猛然抬头,满面惊愕之色,不敢置信地朝舒木楚看看,又看看父亲。祖涔骅喝道:“看什么,听不懂我的话?还是不认识这位小兄弟?”祖暮年瞪大眼道:“小兄弟?……他……他不是在书房打杂的小厮么?”祖涔骅道:“没人说他不是小厮,不过一个小厮也要比你强得多!看看你没出息的样子!”祖暮年怒道:“爹拿我跟一个小厮比,是何用意?还让我跟他学,简直是……简直是……”他一时似乎想不到适合的措辞,但愤怒之情溢于颜色。祖涔骅冷冷道:“这便生气了么?那么你不光是学识和态度了,连气度都不及人家。”祖暮年一时竟不知回答什么,气得不住喘气,不过他素来畏惧父亲,不敢过多顶撞。

祖涔骅冷冷道:“你可知这位小兄弟每天在这里读多少书?你自己家中藏书万卷,可是卷卷如新,你翻过几本?习文不成也罢,你说喜欢习武,那你就专心习武罢了。可是你的功夫至今只能对付地痞流氓,我祖家百年声誉迟早要在你手上毁于一旦!你爹爹在世之时,江湖中人还得给我几分薄面,哪日我不在了,不知你会将路柳山庄变成何样!文不成武不就,我祖涔骅无论在东洲地界还是江湖之中,都还算有些微名,可你非但未曾为我争光,反而将我的面子丢得精光,迟早要变得与市井纨绔子弟一般无异!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说罢,他气得一挥袖,转身走了出去,将祖暮年丢在书房之中。

舒木楚十分不安,看着祖涔骅远去的背影,摸了摸头,有几分不知所措。他所见的祖涔骅,向来是严肃方正,很少如这般激动,今日居然略显失态,心中的愤怒自是可想而知了。他目送祖涔骅远去,回过头看看祖暮年。

祖暮年依旧跪在当地,看样子他十分惧怕父亲,父亲叫他跪着反省,他便不敢起身,虽然父亲已经离开书房,但慑于父亲的威势,他依然不敢有违父命。见到舒木楚正看着他,一腔怒火登时都要发泄在这小厮身上,大声地喝骂:“看什么看,下贱的奴才,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舒木楚给他吓了一跳,心想:“他给他爹爹责骂一顿,心中却必然不服,充满怒火,无处发泄,便朝我出气。”心中不免升起几分鄙夷之感,又想:“这种公子哥儿,必是只知以强权欺压下人,素来威风惯了的,给他父亲责骂也是活该。”这样想着,他神色间便缺少恭敬之意,也不理祖暮年,自顾自照常打扫起书房来。

舒木楚神情间的不屑和冷淡,自是都留在祖暮年眼中,一时间这位祖少庄主自觉颜面扫地,对这个无名小厮恨之入骨。

不多时,舒木楚打扫完毕,自行捧了一本书,坐到窗下看书,完全不理会祖暮年。祖暮年自是跪得腰酸膝痛,兼之百无聊赖,不时朝书房外张望,等候父亲回来。

日头渐至当空,祖暮年腹中空空,开始咕咕作响,而舒木楚看着书却忘记吃饭,坐着一动不动。祖暮年朝他看一眼,心中咒骂:“这臭小子不知是不是存心瞧我难堪,大摇大摆坐在这里看书,难道还想等着爹来再责罚我时多看场热闹?……饿都饿死了,这臭小子怎么不饿?”他心中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替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哀叹。

又过了半个时辰,祖涔骅的脚步终于渐近。

祖暮年听得父亲熟悉的步声,如获大释一般,立即跪得笔直,一副老实恭顺的模样。祖涔骅进得书房,见到儿子这般模样,冷哼一声。但神色间却缓和了一些,似乎对儿子的表现尚算满意。

舒木楚立即放下手中书卷,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庄主。”

祖涔骅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对儿子道:“起来吧,吃过饭后我看你最近剑法学得如何。”祖暮年喜出望外,立刻站了起身。谁知跪得太久,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舒木楚在他身后,伸手一托他腋下,将他扶住。祖暮年毫不领情,却回头怒视一眼,碍于父亲在场,不便发作。舒木楚讨个没趣,心想:“早知应该让你摔跤。”

祖涔骅温言对舒木楚道:“你还没吃罢?跟暮年一起去吃饭。”祖暮年吃了一惊,看了舒木楚一眼,心想:“爹今日是怎么了,对一个下人如此和颜悦色,还要请他一起吃饭!”想到要与一个小厮一同进餐,原本饥肠辘辘地,现在登时食欲全无。

舒木楚亦觉得十分不妥,不安地道:“不用了,我……我回听风榭去……”

祖涔骅道:“你可是怕我?只不过一起吃一顿便饭,不必如此拘礼。”说罢转身出去。舒木楚只得谢过庄主,跟着他身后走出去。祖暮年亦耷头耷脑地跟在父亲身后。

二人在偏厅中随便吃了一点,各怀心事地填饱了肚子。待他们吃完,祖涔骅缓缓道:“暮年,去后院与你师兄们一起练剑。”

祖暮年应了一声,起身离去。祖涔骅对舒木楚道:“你也跟着来。”舒木楚怔了一怔,不明所以。祖涔骅道:“少庄主他们练剑辛苦,你在旁看着,若有需要你就帮他们擦擦汗,递递茶水。”舒木楚哦了一声,跟随祖氏父子走向后院。

那后院好大一片空场地,是为路柳山庄的练武场,场中五个年轻人一起对练剑法,只见剑光闪动,身形矫捷,耍得煞是好看。那几名年轻人显然是祖涔骅的弟子,祖涔骅随手指点,他们练得越发努力。祖暮年也随之加入。与他对练的一名年轻人精悍敏捷,不过数招,祖暮年已有被制之势,但那年轻人似乎刻意相让,每每在祖暮年将要落败之时,他总是剑下留情,始终维持平局。同样的剑法,自那年轻人手中使来,比祖暮年更为驾轻就熟,更为快捷利落。舒木楚在旁无聊,仔细观看他们的剑法,觉得天下间剑法颇有相通之处,祖家的剑法与尉迟筱雪教他的剑法时不时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不知这般观看其实是犯了武林中之忌,向来武学名家或门派之间,都喜欢藏私不露。武林中人在授徒教学之时,从无外人旁观,祖家庄平素亦是如此,因此偌大一个练武场,除了祖涔骅父子与他的亲授弟子外,连一个家丁婢女也无。但祖涔骅谅必觉得舒木楚是个乡下孩子,什么也不懂,因此对他并无顾忌。

祖涔骅见舒木楚看得专注,便问道:“孩子,你看得懂么?”舒木楚脸上微红,答道:“只是胡乱看看,怎谈得上懂,不过看他们耍得好看,便多看几眼。”祖涔骅呵呵一笑,舒木楚不知他为何发笑,不禁有些羞惭,心想:“难道是笑话我看不懂?”但见祖涔骅注视着儿子和徒弟,脸上神情并无取笑之意。

那几名弟子一直练到日落西山,舒木楚就一直看到天黑,他们专注于练剑,心无旁骛,并未要舒木楚在旁伺候,其实他站着颇为多余,似乎仅仅是观看而已。但他看得颇为入神,祖涔骅不时指点弟子剑法中失误,虽然只是点拨,但舒木楚从旁看着却有恍然之感,以前许多苦练而不成的剑法豁然贯通。

祖涔骅道:“天色已晚,大家回去吃饭休息,明日再来。”众弟子收剑应命,各自散了,有几人好奇地向舒木楚看看,却也不作声。只有祖暮年朝他狠狠瞪一眼。舒木楚心想:“这位祖少庄主可把我当成眼中钉了,却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他。”他向祖涔骅行礼告退,祖涔骅点点头,缓缓道:“你很爱看他们练剑么?”

舒木楚怔了怔,不明其意,据实答道:“是啊。”

“那明天起,你打扫完书房若有空便可来观看,书房那些书你尽可以借回去。”说罢,他转身离去,转瞬只看见暮色中淡淡的背影。祖暮年自跟着父亲离去,只留下舒木楚怔怔地发呆。

回到听风榭后,舒木楚几次欲张口将今日之事告诉尉迟恭和尉迟筱雪,但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没说,只是夜里上床后独自翻来覆去地感到纳闷。他始终觉得祖涔骅对他颇为垂青,甚至于垂青得有些过份,但又想不出理由。

接下去的日子里,舒木楚每日打扫完肃风院的书房就去后院看祖涔骅传授弟子,便甚少时间再读那些藏书。祖涔骅每每看他入神,总是并不在意。那些弟子渐渐也习惯了舒木楚在旁,偶尔让他递递手巾擦汗,端些茶水。每日观察下来,舒木楚发现祖暮年的确是并无多少学武天赋,而且不耐吃苦。或者是因为那些弟子都是祖涔骅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聪明刻苦,祖暮年在那些弟子之中便显得十分平庸。但他毕竟是祖涔骅的儿子,一众师兄弟都故意让他几分,祖涔骅看在眼中,时常皱眉叹息,恨其不争,但也无法可想。一个人若是笨些,尚有法子可想,可若是天性平庸,又不求上进,那真是无计可施了。

时光如同流水,涓涓的细流静静地从眼前过,甚至不易察觉,待已然觉察时,眼前这段流水不是昔日那段,再也无从回头。

舒木楚日复一日过着平静的日子,转眼便是一年,按当日祖涔骅所言他理应不再是祖家的小厮。这日又是新春,路柳山庄上上下下如同往年一般充满喜庆之气,舒木楚一如既往地打扫肃风院的书房,并没有去前院。一边打扫一边想着:“三年之期已至,不知祖庄主可会应当日之言,让我不再打扫书房?”思念及此,竟是怅然有几分失落之感。他倒也不是做小厮十分上瘾,但三年来祖涔骅待他也算是十分亲厚。虽然祖涔骅生性肃冷,少言寡语,但神态言语之间对他客客气气,绝不似普通小厮。而且每日能在练武场陪同祖家弟子一同练剑,颇有裨益,倘若就此不再做小厮,多半再也不能自由出入肃风院,又要寂冷地呆在听风榭一日复一日了。想着想着,他微喟了一声,觉得世间的好事坏事往往如双生兄弟,捆缚而生,很难择其一而弃其一。

舒木楚正在想着他的心事时,书房外传来人声:“舒木楚,庄主唤你去。”他登时回过神来,愕然道:“唤我去?今日是年初一,唤我去做甚?”

门外立着的是肃风院的金管家,他微微一笑道:“多半是要让你恢复自由之身,你高兴还是不高兴?”

舒木楚一怔,心想:“果然是来了。”答道:“说不上高兴不高兴,有得总有失。”

金管家呵呵笑道:“说的也是,不做小厮是自由了,可是在路柳山庄做下人,拿的月钱比别人家要多得多了,再说你做的这份又是闲差中的闲差,出去可再也没这么好过的日子了。”他以为舒木楚是为了不再有收入而苦恼。

舒木楚淡然一笑,知道跟这些人说话如同对牛弹琴。他仔细擦完手中最后一个书柜角落,才跟着金管家收拾东西,走去前院。一路走,一路拽直了衣衫,重又想起三年前那尴尬的一幕,心中不由想:“不知还会不会再遇上姓赵的那家人?他们看见我,多半又没好脸色。”他知道赵家每年年初一都会来路柳山庄拜年,只是他从未遇上。听说今年祖庄主便要商议赵家大小姐与祖家少庄主的婚事。这对表兄妹虽未指腹为婚,但自小情投意合,青梅竹马,双方长辈看在眼中,都是心知肚明,将他们视为一对。

不多时,到了正厅,舒木楚果然听见赵氏夫妇说话的声音,心中暗想:“真是冤家聚首。”但也只得低着头,走了进去,心中但愿三年不见,他们已忘记了自己。

孰料事与愿违,进得厅去,祖庄主叫了一声:“木楚。”赵夫人立即“咦”了一声道:“这孩子,不是三年前被姐夫你罚做小厮的那个吗?”

祖涔骅答道:“正是。这孩子好学上进,聪明努力,虽然出生贫寒,但做事勤快,手脚利落,很是讨人喜欢。”赵夫人听得祖涔骅如此盛赞一个小厮,不由得大为惊讶。她的丈夫赵韫亦是颇为奇怪。他们素来知道这个姐夫甚少欣赏谁,即便是他亲传弟子和儿子,也从未这般挂在嘴边称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