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八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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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番外篇(7)

不久渐渐走近庄院,路柳山庄的正院肃风院已渐近,来时舒木楚和尉迟筱雪自偏厅侧廊进入,离开时也未回头看,此时第一次正面见到肃风院的前院,黑木金字篇额,门口矗立着两只庞大的石兽,却不是像麦家那样的石狮,形状有点类似麒麟,却从所未见。夕阳下显得颇为威武狰狞,微暗的天色使院子里显得格外沉静肃穆。祖涔骅性情内敛稳重,性喜安静,因此院子里极少噪杂之声,即便是年初一也不例外。舒木楚不由自主便放慢了脚步,连气息都收敛的匀净起来,生怕出气太大而引起他人反感。院内垂手侍立的家丁婢女也都是静悄悄地站着,看见他们均垂首行礼:“表小姐好!”

赵青柠微笑颔首,隐然有大家风范。尉迟筱雪瞧在眼里,心中不免嘀咕:“好大架子!”她可不似舒木楚一般,走路大摇大摆不说,脚步还故意重重地,在宁静的院子中显得格外引人侧目,她却毫无顾忌地跟在赵青柠身后,就这般走进祖家用餐的西厅。

一进厅内,发觉厅内许多人围着一张巨大的圆桌而坐,目光齐齐的落在她身上,上席是祖庄主夫妇,宾客席上是赵氏夫妇,其次是一个未曾见过的少年和赵青柠的姐姐赵蓓子。厅两侧站着左右各6名婢女随侍在旁,均都盯着她看。显然这般的场合不适合她和舒木楚闯进来,尤其她的脚步声还震天响。舒木楚见情势不对,一把拉住尉迟筱雪,心中微有些忐忑不安,正在想如何向庄主告退之际,尉迟筱雪已抢先开口:“都瞪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长花么?我知道你们打算吃饭,可是你们也不用这样瞪着我,我可也没打算在这里蹭饭吃,你们不用担心。”

在她看来,不过吃顿饭罢了,幼时随地就能填饱肚子,跟着尉迟恭后,虽然正经地坐在桌边吃饭了,可三个人也是随意得很,吃饭时坐姿不雅也好,随便说话也好,都没人管她,谁知吃饭竟有这般阵势,吃个饭也好似探讨大事似的,一家子正经规矩地坐着,碗筷整齐,随时有人伺候,举手投足还得注意礼仪规矩,且安静得没有半丝声音。

她此言一出,众人面上的神色各有变化,下人惊愕的有之,愤怒的有之,暗笑的有之。而主人面上都颇为不悦,包括祖夫人一向温柔淡雅,此时也现惊讶之色,但惊讶外还微觉好笑,却不便笑出来。赵青柠的父亲赵韫微愠道:“青儿,大家都在等你,快快坐好。”祖庄主虽未有明显的恼怒和不快写在脸上,但眼神中已颇为不善。那少年和赵蓓子脸上的不悦便十分明显,到底是年少气盛,尚不懂掩饰。赵蓓子尖声道:“青儿,你怎么和这般不懂规矩的孩子一起玩耍?瞧你一身湿湿的,还不快坐过来,仔细回家剥你的皮。”她的声调格外尖而锐,虽非十分大声,但听起来极不舒服,不知是故意捏着嗓子说话,还是天生这般。旁边那少年道:“表妹,你别怪青柠了,她小孩子家懂什么,都是这两个乡下野孩子不懂规矩。待我打发他们去。”说罢站起身,向二人走来。

这两句话可激怒了尉迟筱雪,她踏上一步,昂头道:“你待怎样?我又不是你家养的猫狗,你打发谁呢?”赵青柠急急走上前,拦在那少年跟前道:“表哥,她是我的朋友,说话直爽一些,却绝无恶意,是我带他们来此,既然是朋友,就应以礼相待,人无贵贱之分,不应该歧视他们是下人。”那少年正是祖涔骅的独子祖暮年,路柳山庄的少庄主,自来是骄傲惯了,哪里瞧得起舒木楚和尉迟筱雪这等出身卑微之人,脸上已明显有不屑和厌恶之色,但碍于表妹颜色,不便发作,淡淡道:“既是青柠的朋友,那么便请去小花厅吧,祥儿,给他们准备晚餐,带他们下去。”一个婢女应了一声,便走了上来,作个手势,虽然礼数周全,但脸上殊无恭谨之色。

尉迟筱雪如何看不出?她扭头便走,心想:“这家人好生势利,个个叫人讨厌。”舒木楚见她没再拧劲,心中暗松口气,跟着向外走去。尚未走到门口,只听赵青柠道:“表哥,姊姊,今天我真高兴,从来没人陪我玩得这般开心过!”这一句话登时令得席上人人失色,赵蓓子刷地站了起来,脸上涨得通红。祖暮年脸色极为难看,低声道:“谁教你说这等难听的话?”赵青柠怔了一怔,道:“没有人教我呀,我听尉迟姐姐这样说,我也就这么学呀,有何不妥?”赵夫人脸现尴尬之色,赵韫怒道:“胡说什么?过来坐下!女孩子家说这等无礼粗俗之言,岂不令人耻笑!”赵青柠隐隐觉得自己说的不是好话,不由得甚是不安,低着头慢慢走上前。赵韫向尉迟筱雪扫了一眼,一方面甚为愤怒,另一方面却碍于她是祖家的人,不便过份指责,但一脸不悦已自显然。祖涔骅见是自家的下人带坏侄女,在小姨子和连襟面前颜面扫尽,心中更怒,但他一向深沉,不易看出喜怒哀乐,只是一张脸比铁还沉,看着尉迟筱雪道:“那孩子,你过来。”

尉迟筱雪也看出情形不对,但却毫无惧意,转身昂然走上前去,说道:“是我告诉她,那只是乡下土话,她也不懂分辨,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平日也是这般说惯的。”祖涔骅缓缓道:“你既知是乡下粗话,为何还要教青儿?”尉迟筱雪道:“也不过一句话而已,你们这等高贵的人也许介意,在我们看来正常之极,市井间谁不说这样的话,算不得什么粗话,反正我从小到大习惯这样说了,改不了口,不过我可没教她跟我学。”祖涔骅无论在东洲当地或武林之中,均是颇有名望,说出话来都是有斤有两的,岂知在这样一个无知的孩子面前,竟然奈何不得,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呵责罢她不懂,过份责罚罢对一个孩子又嫌过份。祖家虽是当地望族,但祖涔骅素来极重声誉,待下人向来以和善著称,并不似一般富豪之家,当牛马畜生一般使唤责罚,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处置这半大的孩子。瞧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跟她讲道理多半也是行不通,不由得一时语滞,但若不处罚,则对妹夫一家无法交代。

舒木楚看情形不对,也快步折回,站在尉迟筱雪身前,道:“庄主莫见怪,我妹子向来是这样,我们幼失怙持,无人教诲,不懂太多道理,她其实并无心教坏表小姐,只是乡下孩子不懂规矩罢了。庄主念她年幼,有何责罚我替她领受。”祖涔骅听他言语斯文有礼,不由诧然,转头凝视他片刻,眼中微有惊讶之色。半晌淡淡道:“你替她领受责罚?你可知会有何等责罚?”舒木楚低头道:“无论是何责罚,木楚都愿意代领,木楚知道我妹妹言语失礼,行为鲁莽,冲撞庄主及赵夫人一家,是以不敢辩解。”尉迟筱雪一扭头,道:“木楚哥哥,祸是我闯的,何用你替我顶罪,就算我无礼冲撞他们好了,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你不用替我领受。”舒木楚脸一沉,狠狠瞪她一眼。尉迟筱雪撇了撇嘴,兀自想要说话,却给舒木楚大力捏了一下手心,一痛之下呲牙咧嘴,终于没有再开口。

祖涔骅却似乎对舒木楚颇有兴趣,一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边打量着边问:“你们可都是恭伯家的亲戚?”舒木楚恭谨地答道:“是,我们是恭伯家远房亲戚。”祖涔骅又问:“你们可是兄妹?”舒木楚迟疑一下,答道:“我们是表兄妹。”他知道自己和尉迟筱雪长得不像,倘若说是亲兄妹,怕惹人怀疑。祖涔骅点点头道:“既是恭伯家的亲戚,在祖家庄住了几年,怎地你言语有礼,她却如此粗俗?”舒木楚面上一红,道:“我妹子自幼不爱读书,我是父母未过世时识了几个字,自己念的书。吹雨楼上藏书甚多,我无事便去翻看,因此稍知些礼数。”祖涔骅皱眉道:“你常去吹雨楼看书?”舒木楚听他语音中似有不快,偷眼看了一下,发现他面色第一次显得有些难看,心下不安,低声应道:“是!”祖涔骅“嘿”的一声,也不知是何用意。祖夫人的面色却也变得有些难看,但依旧柔声细语地道:“以后不可再去吹雨楼乱翻书籍,知道没有?”舒木楚答应了,发觉自己去吹雨楼看书一事,似乎比尉迟筱雪闯的祸更大,不知将要接受如何处置,一颗心便七上八下地。正自思虑间,却听祖涔骅道:“你原本是恭伯家的亲戚,不是我祖家的下人,不过你既愿意代你妹子受罚,那便罚你在庄中做三年小厮,你喜欢看书,以后便负责我书房的打扫清洁,端茶斟水,工钱与别人一样,不过做的不好便从你月钱里扣。”舒木楚吃了一惊,抬起头看着祖涔骅,一片茫然。

祖涔骅道:“怎么,你不愿意?”舒木楚忙着:“不不,我愿意,我愿意!”心中却奇怪之极,暗想:“这份差使十分简单,而且工钱不少,算不上什么惩罚,为何庄主如此轻易就原宥了我们?”尉迟筱雪却和他想的不一样,大声道:“干嘛要给人家作小厮?我们虽生来贫穷,却也不做低三下四之事……”一句话没说完已给舒木楚捂住了嘴巴。舒木楚道:“蒙庄主不罪之恩,我先带我妹子回听风榭,明日一早我自来听候庄主吩咐。”

祖涔骅点一点头,挥挥手道:“去吧去吧,这女孩子嘴巴尖酸得很,以后不要带她来肃风院了。”舒木楚不敢答话,只得连连点头,硬是将尉迟筱雪拽了出去。尉迟筱雪极为不服,挣扎着跟他出了大厅,又跳又蹦,尚未到肃风院门口,舒木楚便觉手上一痛,原来给她咬了一口,不得已松开她。尉迟筱雪秀眉一轩,大声道:“你干嘛拽我?为什么要做祖家的下人?一句话而已,算得什么错?再说就算错,做错事的人也是我,又不是你,你为什么要乖乖听人家的话做小厮?”舒木楚沉着脸道:“你再闹就自个去闹个够,以后永远不要再理我!”这一招果然灵验,尉迟筱雪终于闭了口,一语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向听风榭的方向走回去。一路上舒木楚见她不吱声,便缓了颜色教训道:“我们毕竟寄人篱下,就算我们自己什么都不顾,岂能不顾恭伯?他一把年纪倘若因我们的事受到责罚或是被祖家辞了,你该当如何?再说做小厮也并不丢人,好歹是凭着自己双手做事,有钱拿也有饭吃,哪里就低人一等?”他一路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道理,尉迟筱雪始终板着脸不理睬他,但心里也不免觉得他说的话未必完全无理。

却说舒木楚和尉迟筱雪走后,祖暮年也在问他父亲:“爹爹,你怎地这么便宜了他们?这两个乡下野孩子,若不教训,岂不堕了我祖家之名?叫他做一年小厮,这哪里算是责罚嘛!”祖涔骅沉着脸道:“那你打算怎地?今儿是年初一,你想将他们送官押办,还是打个皮开肉绽?我祖家的威名也不是仗势压人而得来。”祖暮年心下虽有不服,但素惧父亲威严,终于闭口不语。赵氏夫妇心中其实也与祖暮年一样觉得有些诧异,但听得他这般斥责儿子,自也不便再问,心中均想:“姐夫看上去虽是不苟言笑,其实刚直宽厚,并不是为难他人的人,也难怪路柳山庄素以仁善待人而闻名。”

舒木楚回到听风榭,天色已黑,尉迟恭已自吃了晚饭,坐在油灯下悠闲自得地哼着小曲儿,见他们回来,指指桌上酒菜,说道:“那是给你们两个小家伙留着的,我已经吃过了。”尉迟筱雪一言不发,坐下吃饭。胡乱扒了两口,端起酒壶倒满一碗,仰头就灌。尉迟恭平素便爱喝二盅,尉迟筱雪受他熏染,不免也沾上几分嗜酒的习气,舒木楚却认为这杯中之物是穿肠毒药,素来不沾。尉迟恭哼得一会小曲,听二小一声不作,便觉得奇怪,转头看着他们,见他们神色有异,便知有事,问道:“你们两个去了一趟肃风院,便玩得傻了?怎么丫头一句话也不说了?”舒木楚看看尉迟筱雪,吸了一口气,放下碗筷,将白日之事一一告诉了尉迟恭。尉迟恭静静听他说完,缓缓道:“那你明日去肃风院书房伺候吧。”舒木楚没想到尉迟恭的反应如此平淡简单,不由怔了一怔。再看看尉迟筱雪,却见她犹自在生气,闷声喝酒,不由得摇了摇头。

次日,舒木楚果然起早便去了肃风院,他并不知道肃风院的书房在何处,向肃风院的总管齐大询问之后,齐大立时便知,显然祖涔骅曾向他吩咐过此事。他将舒木楚带到书房门口,指着门内说:“这里便是庄主的书房,庄主平日甚少来此。”又指着隔壁一间小屋道:“那里堆放打扫的杂物,你自己去取。虽然庄主少来,但你也不可偷懒,庄主素来爱洁,倘若哪一日到此发现你打扫得不干净,定会责罚。”舒木楚诺诺应是,看看他远去的背影,又看看书房,走了进去。祖涔骅的书房果然与听风榭的书房大不一样,且不说豪华规模,单看藏书已不知比听风榭内多了多少倍。他再走近些,仔细看一下一排排的书架,发现书架上均有分类标志,居然星相医卜,文史词赋,无一不全,令他叹为观止。他在书房走了一圈,猛然惊醒自已的职责,忙走出去找出打扫之物,上上下下忙碌起来。其实书房已经十分洁净,但他还是细心将每个角落都擦试一遍,不敢怠慢。书房虽大,毕竟只有一间,加之本来干净,不需多时便打扫完毕。舒木楚闲下来觉得无聊,开始翻阅架上书籍。他原本爱读书,一读之下,渐渐忘了时辰,竟连午饭也未吃,一直就读到日头西斜。这书房所在处十分僻静,既是书房便需要安宁,不受人打扰,所以四周并无他人进出,整个院子里早有人先已打扫过,是以竟然无人来打扰舒木楚读书,自然更无人叫他吃饭。他看着书忘了时辰,也不觉得饥饿。

舒木楚正看得入神之际,忽听得有人“咦”了一声。他吃了一惊,这里从早到下午都是安静之极,突然有了人声,不免将他吓了一跳,手一抖,手中书掉在地上,他也惊跳了起来。却见祖涔骅充满诧异地站在门口,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