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岛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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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雪迹上

番外 雪迹(上)

我希望那只是一个梦,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只有白茫茫无尽的雪花从天空中坠落,掩盖了卢森堡的土地。直到鲜红的血迹一点一滴融化了白色,那个惊慌失措的孩子,闯进了我冰封的心灵……

“今天运气不错!”我抛着一个小巧的钱包,刺骨的寒冷似乎都因为我臆想出的甜甜圈而消失殆尽。嘴角呵出的热气很快在寒风中变成白色的水雾,我愉快地加紧步伐,希望能够在克里斯汀面包店关门之前买到我的晚餐。

卢森堡今年的冬天出奇寒冷,修道院已经死了三个孩子了。我蜷缩在小巷子的一角,叹了一口气,伊森,那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法裔男孩,被送出去的时候,小小的尸体上面只裹了一块白布,然后一切都消失无踪,仿佛世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孩子。小心地把其中一个甜甜圈包在塑封袋里面,仰起脑袋喝完杯子里面最后一口牛奶。这是我第二次喝牛奶,第一次是在修道院的时候偷了希尔修女的早餐,为此我挨了一顿打,差点死过去。今天是克里斯汀太太心情好,才把面包店里面剩下的牛奶给了我。

其实钱包里面并没有多少钱,除了一些小额钞票,还有一张卡,印着一个很威武的人物,我想也许是希尔修女那些可笑的圣经故事里面的人物。钱包做的很精致,可以卖个好价钱。我抱紧身体望了望冬季苍茫的天空,回想起白天那个孩子,看着就像有钱人家的少爷。

自从逃出修道院,我就只能靠偷窃为生,但是塔西姆大街那一片儿我快混不下去了,所以今天只能跑到索迪街区来碰碰运气。几乎是一眼就盯上了那个小孩,穿着一件深色的斗篷,戴着温暖的黑色绒线帽子,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一双绿眸子却分外清明,颇有气势地张望着四周的一切,后面有好几个男人跟着他。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笑容上,那是一种满足的快乐,还有天真的好奇。

身后的男人似乎很忌惮这个男孩,只是保持着一定距离,任他满世界的乱跑。雪太厚,路太滑,他一个趔趄摔倒在雪地上。我假装好意地走过去扶了他一把,顺手从他上衣口袋里面不着痕迹地摸出了钱包。然后在他反应过来前,若无其事地走开。

但是好运显然没有持续光顾我这个倒霉的家伙。临近圣诞节,玩具之家里面挤满了抢购玩具的人,像我这种一看就知道买不起东西的穷小子是理所当然地被拒绝进门的,所以只能躲在角落里面看着有没有下手的机会。待宰的羊儿没有找到,可是前几天的遇到的那个小鬼却发现了我!

“不许跑!你这个小偷!” 小鬼嚷嚷着就朝我冲过来。

不许跑?难道站在原地等着你来抓了我一顿毒打外加送进警局?我扯开步子就飞快地逃跑,脑袋里面却还能辨析他刚才说的是意大利语。并非我读了很多书,只是希尔修女为了显示她曾经高贵的出身,总是逼着我们用意大利语诵读《圣经》。凭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我很快就把那个小鬼甩得无影无踪了。

双腿再也没有力气了,我靠着墙瘫坐在雪地上喘着粗气。身体因为剧烈的奔跑浮出一层汗意,可是心却冰冷地疼痛:连那么一个小小的钱包都有人在意,却从来没有人在意过自己。不知道父母是谁,仿佛生来就活在那个万恶的修道院,好不容易逃出来也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小偷,有谁在意过我只是一个九岁大的孩子?

眼泪不争气地漫过脸庞,我连忙用手背抹去,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却发现两个高壮的男人把我堵在这条小巷里面。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心脏都如同停止跳动一般,我认识他们!

那天夜里起来上厕所,我隔着墙听见希尔修女在和两个男人说话。破旧的厕所墙壁上面有一个小洞,我从里面看到了希尔修女在月下如同魔鬼一般的的丑恶嘴脸。那道一贯严厉的声音压得很低:“你们明天过来把伊森抬出去,直接抬到外科医生那里。”

然后一个刀疤脸的男人附和道:“这事情我们都是老手了,人体器官卖掉的钱,我一分都不少地给你拿来。”

旁边那个男人也笑得一脸猥琐:“今年卖掉了三个孩子,赚了很大一笔啊,对了,德曼老爷看上的那个臭小子,你准备什么时候下手?”

我不知道“那个臭小子”指的是谁,但浓重的恐惧却侵袭了我,手指扒着墙缝不敢相信修道院里死去的三个孩子都是希尔修女无耻欲望的牺牲品,希尔修女的话很快拉回了我的注意力:“那个先别动,德曼老爷要的是人体标本,谁让那个臭小子长了一头罕见的银发,被老变态看上了……”

我肢体麻木地往回走,希尔修女和两个男人的对话已经无心再听,伊森不知道被她们动了什么手脚,最近总是陷入昏迷,而下一个死去的人会是我,修道院里面只有我是一头银发,我要逃走……我不想死……我还不知道爸爸妈妈是谁……

第二天,伊森被宣布死亡,两个男人穿着修道院义工的衣服出现在我们这群送葬的孩子面前,把伊森抬走,小小的尸体裹着一块白布。而我分明看见伊森的胸膛还在浅浅的起伏,眼睛瞟到希尔修女和院长心照不宣的笑容,原来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罪恶掩藏在阳光下,而白雪能覆盖所有的颜色。

逃出修道院,我却不知道要逃往什么地方,我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希尔修女叫我臭小子,比我小的叫我哥哥,比我大的叫我弟弟,心地好的夫人们会摸摸我的头叫我银发小子,可惜他们谁都不是我的谁。外面的世界对于我而言很茫然,但它显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学校——它教会我生存。

思绪戛然而止,因为那两个男人已经把我逼到了墙角,我想要凭着速度从两个人夹缝间窜过去,却被一鞭子打到在地上,单薄的衣服尽数裂开,后背火辣辣的疼痛,我挣扎着爬起来继续逃跑,又一鞭子落在肩头,随即我感到一只脚踩在后腰上,把我禁锢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冰冷的雪浸没了胸口,而那道女人的声音更让我毛骨悚然。“居然敢逃跑,你知不知道德曼老爷多么地生气,我差点被你害死!给我打,反正只要不伤到脸就行了。”

身上的伤口不断在增加,我感觉到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希尔修女蹲下身来勾着我的下巴:“你知道德曼老爷喜欢什么样的玩具吗?遍体鳞伤,但是精致的小脸却无限惹人怜爱的孩子,掏空内脏做成人体标本,装在漂亮的水晶瓶子里面。”

我张口死死咬住她的手指,血液在口腔中漫开,原来她的鲜血都是腥臭的!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我脸上,我不得不放开她的手指,鲜血从嘴角流下,我睁着眼睛看她恼怒的神色,我就是死也会记住这张脸!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他!”

依然是意大利语,我知道那个小鬼也跟过来了,心底冷笑:大少爷,你为了你的钱包恐怕要和我共赴黄泉了。

希尔修女转过身,也正好让我暴露在那个小鬼面前,他绿得如同翡翠一样的眼睛闪过惊愕,很快又气势凌厉起来。

希尔修女看着少年身上华贵的服色,却又想不起到底是哪家的少爷,皱了皱眉头对旁边的男人说:“这种孩子不要惹,去把他做了,扔到山里面。”

那个刀疤脸拔了一把匕首走向那个小鬼,我想喊他快跑却意识模糊地开不了口。突然之间那个孩子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枪,一把银色□□,映着漫天漫地的白雪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是玩具枪,不要怕!”希尔修女对着男人喊道。可就在下一刻,一声枪响,刀疤脸应声倒地,血液飞溅而出,斑驳地染红了一大片雪地。另一个男人见状立刻飞奔过去想要夺下小鬼的枪,也被一枪毙命,然后是希尔修女,她倒在我身边,丑恶的嘴脸僵硬在无可置信的表情上,那个孩子的枪法好像是训练了千百次那样的精准。清冽的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我的大脑意识不清却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银色的枪,无声地坠下,我看见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陷落在雪地里面。那个孩子镇定又强势的表情早就荡然无存,呆呆地看着雪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蜿蜒的血迹好像吐着信子的蛇,在苍茫的白色间鲜红地耀眼,小鬼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拾起雪地里面的枪,摸着依然有些温热的枪管,仿佛捧着重获新生的希望。抬头看见惊慌失措的小鬼,冰雪打湿了他的衣衫,被冻得通红的手抠着雪地,漂亮的绿色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远处……

我爬过去抱住他,手臂上的血污蹭在他脸上,突然间觉得自己像是弄脏了最珍贵的瓷器,连忙小心地用破碎的衣衫擦去,我想保护他,让他远离所有伤害……

一道突兀的声音划破沉寂的小巷,我看见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拍了拍我怀里的孩子:“第一次杀人被吓成这样,拜布尔,你会被其他兄弟笑话的。”

原来他叫拜布尔,我抬起头看着男人把他从我怀中扯开,下意识地紧紧揪住他的斗篷,一言不发。那个男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前面倒在雪地里面逐渐僵硬的尸体,手下的人就明了地过来处理,很快,雪地又变成茫茫地一片白色,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个男人拉起拜布尔的手,带着一些责怪的口吻:“以后不许乱跑!看回去后你爸爸怎么收拾你!”

拜布尔却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情绪,倚在男人身边,指着我对那个男人说:“叔叔,我要带他走!”

寒冷和疼痛让我的眼睛一点睁开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大脑却清晰地接收了这条信息,好像天使的吟唱让我感到温暖,他会带我走,我会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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