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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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明月楼 山路相逢

    明月是楼隶属于大赵皇帝麾下最大的谍报机构,由太祖皇帝亲手创立,初立时仅由江湖武夫及军中悍卒组成,用以刺探谍报以及监视旧国权贵。

    后来经过数次规模浩大却不为人知的整顿清洗,以及历任皇帝的苦心经营,明月楼俨然已经成为王朝最大的谍报机构,几乎都以山上修士组成,为此大赵付出极大的代价,传闻在大赵境内打造出一座灵气充沛山根水运浓郁的洞天福地,类似山上仙家宗门,按军制,并没有按照寻常山上仙家的谍谱制。

    此外,还有走遍天下,寻找修道美玉,为谍报机构或是随军修士注入新鲜血液的绿波处。只是比起穿制式白龙鱼服覆面甲的明月楼修士,绿波处相对而言更为隐秘不为人知,可能某位少年英才被仙风道骨的山上仙人收为弟子,转身便送到‘明月宗’之中。

    这次肃清黄州,萧?那家伙说能奉上头颅三百,皇帝陛下便调来三百明月楼修士,此外还有三千军中悍卒,此时已经驻守在距离黄州城百里之外的青硯山,至于那头石钟山豢养的开悟境鬼物,早已被明月楼修士联手剿杀。

    苏契摸摸脑袋,总觉得陛下这次是杀鸡用牛刀了,都不用明月楼出动,只需那三千悍卒,便能将整座黄州城踩个稀碎。

    自己好像没啥用武之地,已经到了收网阶段,每一颗头颅都有明月楼修士暗中盯梢,绝对出不了差错。

    当下苏契就有些忧郁!

    就只能找点事情做解闷。

    先前由明月楼修士带下山的三人,其中知客吴青凤以及账房杨云凡都已经被干脆的砍掉脑袋,只剩下在苏契眼中能顶三颗头颅的巡照石钟山。

    那三百头颅中,吴青凤能占据一席之地,但有萧?那家伙大义灭亲,直接砍了完事儿,因为接下来黄州城的牢房,会很拥挤。

    至于那位中饱私囊的账房杨云凡,纯粹就是苏契公报私仇,见不得他可怜兮兮封金匮固守元阳,那家伙却到处睡姑娘。

    一想到这个,他就来气。

    茂山下某处溪涧旁。

    苏契提起被穿透琵琶骨的老东西石钟山,后者满脸血污,眼神晦暗,哪怕已经被解除禁制,仍不说话,只是有轻微的呻吟声。

    身材魁梧的苏契笑道:“都说读书人最衣冠禽兽,能骗漂亮女子的心,你这老东西也不差嘛,骗了个老家伙的心。”

    石钟山依旧不说话。

    苏契抬手摸了摸下巴,想了想,突然咧嘴笑道:“对了,你豢养的那头鬼物,已经灰飞烟灭。”

    石钟山终于冷哼一声,“要杀要剐,来就是!”

    然后一口带血的浓痰喷在魁梧男子脸上。

    苏契抹了把脸,却是没想象中的勃然大怒,一巴掌拍碎这家伙的脑袋,咧嘴笑道:“是不是觉得激怒老子,就能死得干脆点?那怎么行!你让胡家老太爷生剖心肝,那样怨气最重,更滋补那头鬼物,咱就现学现卖,咋样?”

    石钟山神色依旧那般,被穿透琵琶骨的剧痛都忍受过来,终归是一死,只不过死前多遭点罪而已。

    石钟山嘴巴被苏契捏开,力道之大,竟将满口牙齿都给捏碎,然后有一颗类似丹丸的东西被拍入口中。

    随手给扔到地面上。

    石钟山冷笑道:“是能让全身如钢针刺穿的毒药,还是能食人心肝的蛊虫?”

    苏契笑道:“呦,挺有见识啊!不过都不是,这不担心你这把老骨头撑不住,就自掏腰包,先给你吊吊命,这玩意儿,可是好东西,都快赶上整座白云观值钱了。”

    原本如一潭死水灵气点滴不剩的体内,如有一股源头活水来,生机勃勃。掣肘多年的瓶颈,竟有松动的迹象,如果不是如今体内如一座破败府邸,需要大量生机修补,甚至一举破境,都不是什么难事。

    石钟山蓦然瞪大眼睛。

    苏契蹲下身,看着神色缓缓变为骇然的石钟山,笑道:“是不是觉得爽歪歪?你豢养那头鬼物,不就是为了破境,不过那东西只是旁门左道,修行道家心法,本就对鬼魅煞气对冲,强行炼化那头开悟境鬼物,转为鬼修,从头再来,也不过是璞玉境,而且你这把年纪,能耗得起?哪里比得上山上仙家的灵丹妙药,”

    仍保持倒地姿势的石钟山望向魁梧男子,心思回转,最终沉声道:“大人要我做什么?”

    魁梧男子明显一愣,然后一屁股坐在地面上捧腹大笑,一手撑着身子不至于后仰倒去,一手猛拍地面,都快笑出眼泪,“老家伙你也太逗了,不行,先喘口气,不然非得笑死在这里。”

    魁梧男人强忍着笑意,但宽阔双肩仍在不停耸动。

    石钟山有些摸不着头脑。

    压下笑意后,苏契轻蔑道:“原先以为你比陈帧好一点,没那么蠢,现在看来,半斤八两。”

    不等石钟山想明白,脖子便被一只大手抓住,再次提起,苏契冷笑道:“都说了现学现卖,老子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你蠢都是抬举你,一个小小的开窍境修士,老子用得着你干什么,提鞋?”

    苏契脸色陡然一变,脸色狰狞道:“别太着急死了。”

    然后苏契一手作刀,拳意罡气凝练如剑锋,划开肚皮,顿时肠肚便和着鲜血流了出来。

    石钟山神色惊恐,艰难吐出几字,“大人饶命!”

    苏契浑然不觉自己此时已经浑身浴血,狰狞如地府负

    责开肠破肚的鬼差,冷笑道:“方才能说出‘要杀要剐来就是’的骨气哪去了?怎么,又不想死了?那些被活生生剜出心肝的孩子,又有哪个想死了?”

    苏契原先内敛的沙场血性骤然而起。

    脸色逐渐红润的石钟山惊惧不已,喉咙却被卡主,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魁梧男子一脚踩在已经流到地面的肠子上,血水四溅,然后伸手一把将石钟山五脏六腑全部剐了出来。

    石钟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垂落胸膛之外,血流如注,又有那枚丹丸源源不断注入生机,头脑便愈发清醒起来,眼神怨毒,神色狰狞,宛若游荡于荒丘枯冢的厉鬼凶魂。

    苏契狞笑道:“怎么样?放心,这只是开场戏,不要以为死了就完了!”

    然后魁梧男子便没了动作,缓缓闭上双眼,如同一尊雕像般站在那里,石钟山双脚胡乱蹬踢,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眼眶,只是在一位似乎是武道大宗师的沙场武将手中,哪怕他真的顺势破境,仍不过是一拳的事情。

    儒五境,重在打造自身小天地,炼化本命物,于战力而言,本就混乱不堪,远不如武道一途的泾渭分明。

    如天生剑胎的宋青牧,雕琢境便有与七品武道宗师掰手腕的底气,也有已经将自身小天地打造如琼楼玉宇,却仍杀力不济,与江湖八品宗师武夫对阵厮杀,对方也讨不到丝毫好处。

    而石钟山意料之中,属于后者!

    直到那股源头活水也后继无力,石钟山挣扎动作渐缓,魁梧男子蓦然睁开双眼,望着那双惊恐之色已经涣散的双眸,抬手拍在天灵盖上,五指如钩,用力一扯,一个虚幻透明的身影便被扯了出来。

    被开肠破肚濒死的石钟山双臂无力下垂,生机断绝。

    苏契自顾自说道:“只不过是皮囊死了,还算不上是真的死了,等到魂魄都灰飞烟灭,没了来世,才算完!”

    然后苏契手掌一翻,手掌中便凭空出现一盏小巧玲珑的猩红色瓷灯,轻轻一掷,那尚在浑噩状态的魂魄便出现在瓷灯中,四顾茫然。

    魁梧男子轻轻打了个指响,幽绿色的灯火升腾而起。

    袖珍石钟山便哀嚎起来。

    灯灭,魂尽!

    苏契与之前如出一辙收起瓷灯,捂着心口,“流寇杀人越货赚钱,老子杀人没货越不说,还赔钱,亏大了!”

    ——

    李莫申一行三人一马,并未按照原先计划的那般,行走相对平坦安全的大道,反倒是特意绕路,拣选山野小路,探幽揽胜,所以在这半个月中,并未走出多远!

    只是苦了如今身子骨已经算是三人当中最娇弱的丁玲,原本在黄州城休养生息养出的精气神,在这些日子中实打实的跋山涉水中,一扫而空,叫苦不迭。

    如果没有白衣小童殷勤献媚夜里给揉肩捏腿,怕是早就撑不下去。

    若只是身子遭罪,倒也没什么,丁玲又不是没吃过苦头,只是这回从黄州城出门后,没了最让人安心的崔公子,似乎是让厉鬼给缠了身,厄运连连。

    在山中某座破庙歇脚时,夜里庙中便闹鬼,是一头没了眼珠子只剩下两个血窟窿的白衣女鬼;还遇上过阴气阵阵的冥婚,抬轿的竟是四副阴森白骨;在一处山坳义庄过夜时,更是有黑猫闯入起尸的吓人场面。

    虽然最终都是有惊无险,但丁玲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是真的命大。

    若不是清楚白衣小童是位真人不露像的神仙老爷,丁玲扭头跑路的心思都有了。

    一想到这才半个月光景,就碰上这么多别人一辈子都碰不上的撞邪事情,丁玲就觉得脑瓜生疼,恨不得眼睛一闭一睁,就已经到幽州府李家大门口。

    在蜿蜒山路上牵马而行的李莫申突然停下脚步,不远处有一位白衣麻鞋的老人以及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丁玲下意识问道:“少爷,是两只变成人形吃人心肝的恶鬼?”

    李莫申哑然失笑。

    白衣小童认真摇头道:“丁玲姐姐你说错了,那是两个人,不是鬼。”

    李莫申嘱咐丁玲与白衣小童留在原地,独自沿着蜿蜒山路向仿佛凭空出现的两人走去。

    李莫申并未向那中年男子行稽首礼,只是抱拳沉声道:“叩见陛下!”

    对于李莫申的僭越举动,即便是老人都不以为意。

    李家虽说并非皇室宗亲,但向来与大赵皇室几乎可以算是同气连枝,加上祖上又是战功赫赫的常胜将军,在太祖皇帝在位期间,拥有不少羡煞旁人的特权,其中非朝堂之上免稽首,便是其中之一,而且从太祖皇帝到如今,都是如此。

    中年男子微笑道:“莫申,这一年多的江湖游历,可还好?”

    李莫申面容苦涩道:“不怎么好!”

    中年男子爽朗笑道:“得了一场泼天福缘,顺利踏上修行路,而且文运如此之盛,未来摘得瀚海书院一个‘君子’头衔,是手到擒来,怎么能说不好?”

    李莫申反问道:“难道陛下觉得好,就真的好?我不这么觉得!”

    中年男子气笑道:“还是这么得理不饶人!”

    刘桓直截了当笑道:“此次老夫与陛下前来,便是为你入瀚海书院而来!”

    李莫申下意识问道:“瀚海书院刘山主?”

    老人抚须而笑。

    只见李莫申

    轻轻摇头。

    老人哀叹一声,望向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不置可否,笑道:“刘先生,强扭的瓜不甜,更早之前,不就在他这里碰了一鼻子灰?现在该死心了吧!这小子怎么看都不像正经八百儿的读书人,即便答应前往瀚海书院,也未必是好事!”

    李莫申点头道:“陛下说的是。”

    如此天生的读书种子,作为瀚海书院山主,实在不愿放弃,心中哀叹不已,更对陛下的态度恼火不已。

    李莫申进入瀚海书院,难道就对同气连枝水乳-交融的大赵文运没有半点好处?

    好处实在太大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身为瀚海书院山主,如何能不懂?

    只是如果好言相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万一这件事就成了呢?

    刘桓有些后悔邀请陛下一同前来,否则只有自己,软磨硬泡个把月都在所不惜。

    其实在更早之前,李莫申便初露锋芒,文运沛然,曾有书院先生亲自下山邀请李莫申进入书院学习,只是被纨绔得无法无天的李莫申一通捉弄之后,给撵了出来,灰头土脸回到书院,着实让夫子先生们笑话了好久。

    只是如果说当时李莫申的文运是一汪小水塘,那么如今便是一座湖泊。如果进入瀚海书院,不出意外,至多三年,便有资格进入那座祖洲儒家执牛耳者的大河书院,未来拿下一个君子头衔,绝对不在话下。

    方才陛下笑言摘得瀚海书院君子头衔,不过是信手拈来。

    如此天生的读书种子,瀚海书院山主刘桓实在想不出能够轻易松手的理由。

    中年男子微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回黄州城吧,看看那三百头颅,现在够不够数。”

    然后中年男子对李莫申笑问道:“回到家中,记得告诉你父亲一声,国库最近又有些吃紧,户部还有兵部都勾结到一块儿,天天找朕要银子。”

    李莫申疑惑道:“北齐又不安分了?”

    中年男子哀叹一声,神色忧伤道:“朕这次出门,就是找能解决燃眉之急的银子来了,但朕吃不准接下来的两国交战,要打多久,所以要有细水长流的打算。”

    李莫申笑道:“陛下缺银子,只管找李绪要去,用不着客气。”

    中年男子赞许道:“朕最欣赏的就是莫申你这种不把银子当银子的豪爽脾气。”

    李莫申面带微笑,心中却腹诽不已,这位皇帝陛下,还真不知客气二字怎么写,真把李家当自家钱袋子了。

    老人倒是不拖泥带水,自知强求不得,暂时没那个希望将李莫申‘劝’倒瀚海书院去,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很快心中释然。

    不过一炷香光景,两人就消失在蜿蜒山路上。

    李莫申原路返回后,仍不着急动身,思索良久,对白衣小童道:“夜里出现在我梦境中那个老头,到底是谁?”

    白衣小童眼一瞪,双手叉腰,嚷嚷道:“李王八,还讲不讲理,你梦到谁,我咋知道?”

    李莫申轻轻摇头叹息,其实这身浓郁到能够让邪祟逼退的文运,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思来想去,总觉得与梦境中那个老头脱不了干系。

    其实根本没打算从白衣小童那里得到答案,但心中猜测,也应该八九不离十。

    崔流川那个似乎猛到不行的师父,以及赠他《参同契》的书肆老人。

    李莫申问道:“等我破境之后,就该着手准备未来所需炼化的本命物了,有什么好的建议?”

    白衣小童摇头道:“雕琢境本就是儒五境中,最重要的一环,半点马虎不得,而且最耗银子,至于寻找最契合自身大道的本命物一事,可以同时进行。”

    李莫申笑道:“银子是最不算事情的事情,好说,百万千万两,不是跟你吹,都不带眨眼的。只是本命物一事,那老头没提到,有什么好的建议?”

    白衣小童恶狠狠道:“极阴极煞的法宝,最适合!”

    李莫申怒骂道:“信你个鬼!”

    白衣小童无奈道:“选择本命物一事,关乎日后是否能在大道上一骑绝尘,需要慎之又慎,再小心都不为过。不敢拍着胸脯说那件东西最契合,至多有大致的方向,儒家圣人君子的文案清供、文胆、印章……”

    不等白衣小童说完,李莫申便抬手打断,斩钉截铁道:“不行!”

    白衣小童眼神疑惑。

    李莫申神色深沉道:“次一等的呢?”

    白衣小童顿时喜上眉梢,“次一等的?那玩意儿要多少?说个数,要多少有多少,保管你能挑花眼,而且不收一个铜钱!”

    这些言语,自然是不能被丁玲听见,关于修行、大道之事,正如选择本命物,再小心都不为过。

    李莫申陷入沉默,最终神色疲惫道:“再等等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