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剑三式 心神不宁
不等崔流川按捺住那股躁动气机，一拳而至。
崔流川口鼻流血仰头倒去。
只听见吴青的嗓音响起，“今儿就先不折腾你，留着脑子。”
崔流川气若游丝道:“你大爷。”
吴青开始盘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得知自己先前竟无时无刻不在经受剑气冲刷，却浑然不觉，与最开始的哭爹喊娘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顿时就觉得不那么苦了，甚至心底里，还有些沾沾自喜。
直到暮色降临，崔流川才将紊乱气机平复下来，喘了口气，挣扎起身站定，颤颤巍巍摆出拳架，开始练习已经有月余光景都没练习过的拳桩。
只是刚刚抬腿迈步，便踉跄倒地。又在那里躺了许久，崔流川再次起身，摆出拳架，仕途走出那拳桩的第一步，结果不出意外，与之前如出一辙。
如此往复，仍是未安安稳稳将第一步走出去。
直到最后一次倒下，砰然响声未起，呼噜声便传了出来。
吴青缓缓睁开双眸，却是从未流露过的悲悯。
总觉得林老头，似乎与在北海竹林时相比，不同了，最显而易见的一点，便是心狠了。
这个名义上是弟子的家伙，明明天资平平、心性平平，肩膀上却被放上一个处处不讨好却极重的担子。
如果没有徐邱柏的横插一脚，画蛇添足，恐怕如今仍是那个四顾茫然连小小六品武夫的粗浅武道境界都不稳固的可怜虫。
从没遇到过如此不上心的师父！
历史上不是没有过惊才绝艳的大器晚成之辈，但就一定是你林冕的弟子？三教祖师爷都不敢打这个包票！
儒圣不是号称弟子三千，可最终能被委以重任的，又有多少？不过七十二！
亲手订立天下礼仪规矩的儒圣，都需大浪淘沙！
吴青轻轻叹息一声。
外边的云波诡谲，与这间如今已经破败不堪的屋子，似乎没什么关系。
安安静静。
吴青不禁苦笑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了？
又瞥了眼那边的呼噜震天响，似乎心情不错。
这让吴青多少有些安心，不泼妇骂街，这小子还是有那么点顺眼的。
伸手抓起停留在肩头的白鸦，凝视那对漆黑眼眸，“学舌，说句话来听听呗？”
白鸦歪起脑袋。
作为本命飞剑，学舌自然能与主人心意相通，但即便是有‘活剑’之名，且已经诞生剑灵，但仍算不上真正的活物，想要开口说话，不但需要机缘，而且至少吴青需要十一境修为作为底蕴，方才有可能。
只是如今面前却横着一道难以跨越的山岭，在佛四境最后的涅槃境与道三境的紫府境之间，不上不下。那么那个十一境修为的前提，就成了一句废话。
大道之路，尤其难走，得天独厚的剑修，在战力上，本就高出一境，都说天道轮回无厚薄，所以剑修的大道，更为坎坷难走。
吴青双手轻轻抬起，与主人心意相通的学舌便扑棱起翅膀，在屋中盘桓不去。
思索片刻后，走出屋门，轻盈跃起，衣衫上泼墨图案变作一只肥硕黑鹤，驮着双眸深邃的吴青向南而去，最终来到一座山下。
仰头望去，漆黑夜幕中，山中宛若有一颗明珠绽放柔和光芒，如一盏指路明灯。
吴青却没有抬步登山，只是站在那里，站在那方小天地之外，良久之后，转身离开，原路返回。
在吴青走后，山脚回荡起爽朗笑声。
再次回到白云观后山院落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崔流川已经在颤颤巍巍练习走拳桩。
相对于昨夜而言，剑气不再浓稠如水，所以相对而言轻松一些，不需要耗费更多心神去平稳气机，便能歪歪扭扭走出两步。
吴青笑容玩味，再次摆出拳架的崔流川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然后被吴青闪电一脚踹中脑门，后仰倒飞出去，砰然落地。
“娘希匹的狗-操玩意儿！”
崔流川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骂娘，纯粹就只是为了恶心人。
吴青笑问道:“敢不敢再骂难听点？”
崔流川浑身痉挛颤抖，扯起嘴唇，“日你仙人板板的狗东西，吃屎都吃不上热乎的，你娘呦！”
吴青气笑道:“再骂一句，接下来要教你的剑术，便缺少一分。”
崔流川立即住嘴。
粘稠剑气骤然如潮水退去，不是之前那般仍有剑气砥砺体魄，而是如昨日见到中年男子那般，点滴不剩。
吴青笑道:“完完整整走一次拳桩。”
虽然心中疑惑，崔流川仍是凝神静气，摆出拳架，行云流水将那拳桩走了下来，然后望向吴青。
吴青缓缓摇头，说道:“这套拳桩对于如今你的体魄来说，用处不大，若是将来成为七品小宗师武夫，就更是鸡肋，练百八十年，都难有成就，而且如今你的拳意……”
吴青皱眉道:“太散！”
崔流川却是没抓中吴青话里的重点，问道:“这么说来，这拳桩，对于我来说，还有用？”
吴青点头道:“有用，就像孩子吃半碗饭，就已经饱了，成人之后，这半碗饭，就远远不够填饱肚子。不能说这半碗饭就一点用处没有，但用处终归有限，如此下去，难免会落得个面黄肌瘦的下场，原本松散的拳意，就再难提起来了。”
不论是长生大道，还是被讥笑为断头路的武道，要想走得平坦顺畅，不仅仅是只看天资好坏，也要看是否拥有足够的底蕴、机缘去填平那些坑坑洼洼的路面。
穷文富武，放在山上修士那里，同样适用。
这也就是为何天资心性相差无几的两人，若干年后，会有人一骑绝尘而去，也会有人走得坎坷不平，虚度光阴。同样，家族底蕴相同的两人，天资一高一低，最终会是云泥之别。
这两种情况，不少见，甚至会很常见，不然为何会出现那么多以前的好朋友，在光阴流逝之后，就会变成形同陌路的点头之交。
不是说任何人得势之后，都会瞧不起以前那些朋友，只是所在的高度不同，眼界不一样，即便是心底里仍把对方可以当作交心的朋友，可话一出口，往往就会变了味道。
前者觉得自己只是平常言语，后者却会觉得对方是在炫耀什么，久而久之，感情就淡了，也就远了。
吴青所在的北海竹林，都是刚刚落地就注定能在长生大道上走得很远的存在，可天资心性仍有高低之别，十年百年之后，难免俗套。
崔流川轻声说道:“这样啊！”
吴青无奈道:“剑修最忌所学杂而不精，一心修剑道，武道一途，知之甚少，所以我此行目的，还是让你知道什么是剑。”
崔流川抬起头。
吴青轻抖袖子，“这些日子剑气的洗涤，原先武道根基的瑕疵，已经填补完整，而且体魄坚韧程度，远超寻常六品武夫，只需要水到渠成打通那几处关键气府窍穴，顺理成章就会成为一名七品小宗师武夫，在这武运贫瘠的大赵，不出意外，应该能横着走。”
崔流川喜出望外，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就这么猛了？
又有些犯嘀咕，想了想，问道:“那是不是在我成为七品小宗师武夫后，胃口大了，走拳桩已经吃不饱，就会出现走不了路的情况？”
吴青笑着点头，“拳意不济，作为现如今你的武夫的根本，也就散了，不伦不类。不过不用担心，因为接下来你会学剑，而且学不好，是不能下山的。”
吴青突然高声道:“来，拔剑！”
崔流川下意识拔剑而出。
剑气再轻盈而至，极有分寸，是可以让崔流川完整走出拳桩的强度。
崔流川以剑杵地，单腿弯曲，但尚未触地，便缓缓起身。
吴青笑道:“不错，看来你的各大气府窍穴，对于剑气，已经熟稔得很。”
崔流川轻抖手腕，剑锋嗡鸣，不知死活道:“没有剑气冲刷窍穴体魄，觉得不得劲儿，现在舒服了。”
吴青爽朗大笑，望向崔流川握剑姿势，已经那股似与之前有不同的精气神，笑道:“练剑练的不错。”
崔流川说道:“练习拳桩以及通背拳的同时，还有出自水华剑府的《剑术要诀》。”
吴青神色恍然，说道:“水华剑府的《剑术要诀》，对于剑道基石的夯实来说，确是最佳选择之一，而且因为齐知秋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十境剑修，所以受到祖洲山上仙家的大力吹捧，不惜散尽家财，也要从水华剑府求得一部《剑术要诀》，相比于其他仙家豪阀视为禁脔的不传之秘来说，哪怕代价再大，总归是有希望的。”
崔流川会心一笑。
吴青手掌轻拍崔流川肩头，一阵头晕目眩之后，面前便出现一座巨大石崖，转身望去，依稀能看到脚下远处白云观的轮廓。
距离茂山之巅，只有一步之遥。
吴青笑容洒脱，伸手一探，朗声道:“学舌！”
那只停留肩头的白鸦昂首展翅，一阵白色氤氲光晕过后，消失不见。
手掌轻轻握拢，明明手中并无一物，崔流川却感觉他握住了什么东西，剑气凝聚于身前，山风罡拂，衣袖猎猎作响。
崔流川心神往之。
有一矮小老头从脚下地面冲出，给崔流川吓了一大跳。跪地磕头求饶道:“仙师手下留情，仙师手下留情，切莫出剑，切莫出剑啊……”
吴青也颇感意外，笑问道:“你是此地土地？”
矮小老头小鸡啄米，然后神色悲苦道:“仙师莫要出剑，若是不小心斩断了这茂山山根，朝廷怪罪下来，小的辛辛苦苦积攒百年的修为，毁于一旦不说，小命都难保啊！”
吴青眯眼问道:“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茂山山神出面？怎么都轮不到你这土地公吧。还是说茂山山神躲在暗处，把你这土地公推出来挡剑。”
崔流川打量着这位侏儒身高跪下后更不到吴青膝盖高度的土地公，心里纳闷，山村老人们讲的那些个鬼神故事，土地爷都是清一色的没骨气，没想到今日一见，还真是如此。
跪地不起的土地公连连摆手，苦笑道:“仙师大人误会了，茂山山神因为白云观仙师跻身开悟境，名声大噪，本就惨淡的香火，就更不济了。于是茂山山神饿到两眼发昏连带脑子都昏了，勾结某个豪阀世族，试图偷偷搬运茂山山运，为那个世族延续族运，作为交换，那个世族豪阀会自掏腰包茂山山神重新修建祠庙，香火不断，结果事情败露，被朝廷派来的仙师打烂金身，彻底灰飞烟灭。如今朝廷那边尚未敕封新任茂山山神，小老儿命苦，暂时接管茂山地界的大小事务，出力不讨好。”
吴青蓦然而笑，原来还有这么回事。
土地可怜兮兮道:“如今茂山没有山神坐镇，是万万承受不住仙
师这一剑的，恳请仙师手下留情，给小的留条活路！”
土地爷见吴青神色并无变化，双膝快速向前挪动，一把抱住吴青……腿肚，放声恸哭道:“仙师要是执意出剑，就先给小的一剑，反正事后被朝廷怪罪下来，下场也不会好，不如早死早超生。”
吴青无奈道:“放心，不会坏了茂山山根水脉！”
矮小老头顿时停止哭嚷，试探性问道:“仙师说的可是真的？”
矮小老头连忙摇头道:“不行不行，还是不妥，仙师道法高深，万一一个不小心，使劲儿使大了，倒霉的还是小老儿，事后朝廷怪罪下来……”
吴青实在给烦的不行，双指并拢，对着那喋喋不休的土地凌空一点，随意向后一挥，那矮小老头便惨叫着画出一个巨大的弧线，从茂山之巅，坠到山脚，最后咚的一声没入地面。
片刻之后，矮小老头儿从地面探出一个脑袋，鬼鬼祟祟左右张望后，确定那位仙师没有尾随而来，蓦然跳到地面上，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山巅处，气势汹汹嗓音却细若蚊蝇骂道:“山上仙师了不起啊，瞅你就是个短命鬼，最好能一剑将此山山根斩断，看是你的骨气硬，还是咱大赵的手腕硬。”
说完这些，老头儿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不行不行，得赶紧向黄州城城隍爷禀报此事去。”
矮小老头遁地而去。
这个啼笑皆非的小插曲，让吴青苦笑不得，崔流川更是如此。
似乎先前凝重的氛围，此时都雀跃不少。
吴青那虚握手掌轻轻抬起，沉声道:“看好了，这一剑，叫做山岳式！”
崔流川凝神望去！
吴青以虚手握剑姿势，向前一劈而去。
整座茂山开始地动山摇，眼前石崖被一分为二，轰然作响。
若是茂山山神金身尤在，就会发现，随着那一剑，整座茂山竟然下沉半丈有余，而且竟不伤山水根本半分。
吴青神色凝重道:“山岳式，讲求‘以势压人’，势不可断，势不可挡，以山岳之姿睥睨众生，剑未出，便要给人以背负山岳而行的重压，心有不战而胜之的豪气。”
与此同时，崔流川心境湖面中，泛起阵阵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是那山岳式的剑意流转，各大气府窍穴运停之法。
正当崔流川心神沉浸在那一圈圈心湖涟漪之中时，吴青的嗓音再次响起，“再看！”
崔流川再次凝神望去。
吴青轻声道:“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江水式！”
一剑蓦然而出，一分为二的石崖四分五裂开来。
再一剑。
如磨盘大小的石块变成人头大小。
最后一剑！
无数激射而起的石块瞬间化作齑粉，遮天蔽日。
吴青洒然笑道:“剑道有云，一鼓作气，再鼓，三鼓！大江拍岸，后浪推前浪，绵延不绝。一剑之后，下一剑，更盛，再一剑，尤胜前者。”
青色浓雾遮天蔽日而来，崔流川不以为意，笑道:“江水式！”
吴青轻轻点头，一挥袖子，一座巨大石崖所化的的浓雾便被收入袖中，天高地阔，那座石崖，已经消失不见，如今所在，便是茂山山巅。
又有涟漪在心境湖面荡漾而起。
吴青嗓音如雷，大笑道:“最后一式，春雷式！”
“无他，快，更快，最快！”
似有神人擂鼓，春雷炸响。
不知何时，吴青已然递出一剑。
茂山被削去十丈，所过之处，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吴青手腕一转，氤氲白色光晕过后，白鸦停留肩头，笑问道:“如何，记住多少？”
崔流川先是竖起大拇指，然后诚实摇头。
吴青爽朗大笑！
吴青转头望去，望向那位五短身材的黄州城城隍温易庭。
城隍爷面容苦涩，心中五味杂陈。
吴青笑问道:“今日我带剑了，要不要打一架？”
天生面容丑陋的城隍爷苦笑摇头:“怕了你们这帮剑仙刀客了，黄州城这么多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城隍爷温易庭叹息道:“老喽，老喽！”
在确定茂山山根水脉无恙，甚至因祸得福，更为凝练之后，转身便准备离开。
吴青神色沉重，望向北方，视线缓缓南移。
一抹白虹，从北向南，似要将那天幕割开。
城隍爷神色阴晴不定，最终一咬牙，就要显露金身法相，却被人一把按住肩头。
吴青摇头道:“不要挑衅，不是冲着大赵来的！”
崔流川望着那抹白虹，心中莫名一紧。
心神不宁，心绪慌乱。
（本章完）
崔流川口鼻流血仰头倒去。
只听见吴青的嗓音响起，“今儿就先不折腾你，留着脑子。”
崔流川气若游丝道:“你大爷。”
吴青开始盘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得知自己先前竟无时无刻不在经受剑气冲刷，却浑然不觉，与最开始的哭爹喊娘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顿时就觉得不那么苦了，甚至心底里，还有些沾沾自喜。
直到暮色降临，崔流川才将紊乱气机平复下来，喘了口气，挣扎起身站定，颤颤巍巍摆出拳架，开始练习已经有月余光景都没练习过的拳桩。
只是刚刚抬腿迈步，便踉跄倒地。又在那里躺了许久，崔流川再次起身，摆出拳架，仕途走出那拳桩的第一步，结果不出意外，与之前如出一辙。
如此往复，仍是未安安稳稳将第一步走出去。
直到最后一次倒下，砰然响声未起，呼噜声便传了出来。
吴青缓缓睁开双眸，却是从未流露过的悲悯。
总觉得林老头，似乎与在北海竹林时相比，不同了，最显而易见的一点，便是心狠了。
这个名义上是弟子的家伙，明明天资平平、心性平平，肩膀上却被放上一个处处不讨好却极重的担子。
如果没有徐邱柏的横插一脚，画蛇添足，恐怕如今仍是那个四顾茫然连小小六品武夫的粗浅武道境界都不稳固的可怜虫。
从没遇到过如此不上心的师父！
历史上不是没有过惊才绝艳的大器晚成之辈，但就一定是你林冕的弟子？三教祖师爷都不敢打这个包票！
儒圣不是号称弟子三千，可最终能被委以重任的，又有多少？不过七十二！
亲手订立天下礼仪规矩的儒圣，都需大浪淘沙！
吴青轻轻叹息一声。
外边的云波诡谲，与这间如今已经破败不堪的屋子，似乎没什么关系。
安安静静。
吴青不禁苦笑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了？
又瞥了眼那边的呼噜震天响，似乎心情不错。
这让吴青多少有些安心，不泼妇骂街，这小子还是有那么点顺眼的。
伸手抓起停留在肩头的白鸦，凝视那对漆黑眼眸，“学舌，说句话来听听呗？”
白鸦歪起脑袋。
作为本命飞剑，学舌自然能与主人心意相通，但即便是有‘活剑’之名，且已经诞生剑灵，但仍算不上真正的活物，想要开口说话，不但需要机缘，而且至少吴青需要十一境修为作为底蕴，方才有可能。
只是如今面前却横着一道难以跨越的山岭，在佛四境最后的涅槃境与道三境的紫府境之间，不上不下。那么那个十一境修为的前提，就成了一句废话。
大道之路，尤其难走，得天独厚的剑修，在战力上，本就高出一境，都说天道轮回无厚薄，所以剑修的大道，更为坎坷难走。
吴青双手轻轻抬起，与主人心意相通的学舌便扑棱起翅膀，在屋中盘桓不去。
思索片刻后，走出屋门，轻盈跃起，衣衫上泼墨图案变作一只肥硕黑鹤，驮着双眸深邃的吴青向南而去，最终来到一座山下。
仰头望去，漆黑夜幕中，山中宛若有一颗明珠绽放柔和光芒，如一盏指路明灯。
吴青却没有抬步登山，只是站在那里，站在那方小天地之外，良久之后，转身离开，原路返回。
在吴青走后，山脚回荡起爽朗笑声。
再次回到白云观后山院落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崔流川已经在颤颤巍巍练习走拳桩。
相对于昨夜而言，剑气不再浓稠如水，所以相对而言轻松一些，不需要耗费更多心神去平稳气机，便能歪歪扭扭走出两步。
吴青笑容玩味，再次摆出拳架的崔流川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然后被吴青闪电一脚踹中脑门，后仰倒飞出去，砰然落地。
“娘希匹的狗-操玩意儿！”
崔流川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骂娘，纯粹就只是为了恶心人。
吴青笑问道:“敢不敢再骂难听点？”
崔流川浑身痉挛颤抖，扯起嘴唇，“日你仙人板板的狗东西，吃屎都吃不上热乎的，你娘呦！”
吴青气笑道:“再骂一句，接下来要教你的剑术，便缺少一分。”
崔流川立即住嘴。
粘稠剑气骤然如潮水退去，不是之前那般仍有剑气砥砺体魄，而是如昨日见到中年男子那般，点滴不剩。
吴青笑道:“完完整整走一次拳桩。”
虽然心中疑惑，崔流川仍是凝神静气，摆出拳架，行云流水将那拳桩走了下来，然后望向吴青。
吴青缓缓摇头，说道:“这套拳桩对于如今你的体魄来说，用处不大，若是将来成为七品小宗师武夫，就更是鸡肋，练百八十年，都难有成就，而且如今你的拳意……”
吴青皱眉道:“太散！”
崔流川却是没抓中吴青话里的重点，问道:“这么说来，这拳桩，对于我来说，还有用？”
吴青点头道:“有用，就像孩子吃半碗饭，就已经饱了，成人之后，这半碗饭，就远远不够填饱肚子。不能说这半碗饭就一点用处没有，但用处终归有限，如此下去，难免会落得个面黄肌瘦的下场，原本松散的拳意，就再难提起来了。”
不论是长生大道，还是被讥笑为断头路的武道，要想走得平坦顺畅，不仅仅是只看天资好坏，也要看是否拥有足够的底蕴、机缘去填平那些坑坑洼洼的路面。
穷文富武，放在山上修士那里，同样适用。
这也就是为何天资心性相差无几的两人，若干年后，会有人一骑绝尘而去，也会有人走得坎坷不平，虚度光阴。同样，家族底蕴相同的两人，天资一高一低，最终会是云泥之别。
这两种情况，不少见，甚至会很常见，不然为何会出现那么多以前的好朋友，在光阴流逝之后，就会变成形同陌路的点头之交。
不是说任何人得势之后，都会瞧不起以前那些朋友，只是所在的高度不同，眼界不一样，即便是心底里仍把对方可以当作交心的朋友，可话一出口，往往就会变了味道。
前者觉得自己只是平常言语，后者却会觉得对方是在炫耀什么，久而久之，感情就淡了，也就远了。
吴青所在的北海竹林，都是刚刚落地就注定能在长生大道上走得很远的存在，可天资心性仍有高低之别，十年百年之后，难免俗套。
崔流川轻声说道:“这样啊！”
吴青无奈道:“剑修最忌所学杂而不精，一心修剑道，武道一途，知之甚少，所以我此行目的，还是让你知道什么是剑。”
崔流川抬起头。
吴青轻抖袖子，“这些日子剑气的洗涤，原先武道根基的瑕疵，已经填补完整，而且体魄坚韧程度，远超寻常六品武夫，只需要水到渠成打通那几处关键气府窍穴，顺理成章就会成为一名七品小宗师武夫，在这武运贫瘠的大赵，不出意外，应该能横着走。”
崔流川喜出望外，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就这么猛了？
又有些犯嘀咕，想了想，问道:“那是不是在我成为七品小宗师武夫后，胃口大了，走拳桩已经吃不饱，就会出现走不了路的情况？”
吴青笑着点头，“拳意不济，作为现如今你的武夫的根本，也就散了，不伦不类。不过不用担心，因为接下来你会学剑，而且学不好，是不能下山的。”
吴青突然高声道:“来，拔剑！”
崔流川下意识拔剑而出。
剑气再轻盈而至，极有分寸，是可以让崔流川完整走出拳桩的强度。
崔流川以剑杵地，单腿弯曲，但尚未触地，便缓缓起身。
吴青笑道:“不错，看来你的各大气府窍穴，对于剑气，已经熟稔得很。”
崔流川轻抖手腕，剑锋嗡鸣，不知死活道:“没有剑气冲刷窍穴体魄，觉得不得劲儿，现在舒服了。”
吴青爽朗大笑，望向崔流川握剑姿势，已经那股似与之前有不同的精气神，笑道:“练剑练的不错。”
崔流川说道:“练习拳桩以及通背拳的同时，还有出自水华剑府的《剑术要诀》。”
吴青神色恍然，说道:“水华剑府的《剑术要诀》，对于剑道基石的夯实来说，确是最佳选择之一，而且因为齐知秋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十境剑修，所以受到祖洲山上仙家的大力吹捧，不惜散尽家财，也要从水华剑府求得一部《剑术要诀》，相比于其他仙家豪阀视为禁脔的不传之秘来说，哪怕代价再大，总归是有希望的。”
崔流川会心一笑。
吴青手掌轻拍崔流川肩头，一阵头晕目眩之后，面前便出现一座巨大石崖，转身望去，依稀能看到脚下远处白云观的轮廓。
距离茂山之巅，只有一步之遥。
吴青笑容洒脱，伸手一探，朗声道:“学舌！”
那只停留肩头的白鸦昂首展翅，一阵白色氤氲光晕过后，消失不见。
手掌轻轻握拢，明明手中并无一物，崔流川却感觉他握住了什么东西，剑气凝聚于身前，山风罡拂，衣袖猎猎作响。
崔流川心神往之。
有一矮小老头从脚下地面冲出，给崔流川吓了一大跳。跪地磕头求饶道:“仙师手下留情，仙师手下留情，切莫出剑，切莫出剑啊……”
吴青也颇感意外，笑问道:“你是此地土地？”
矮小老头小鸡啄米，然后神色悲苦道:“仙师莫要出剑，若是不小心斩断了这茂山山根，朝廷怪罪下来，小的辛辛苦苦积攒百年的修为，毁于一旦不说，小命都难保啊！”
吴青眯眼问道:“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茂山山神出面？怎么都轮不到你这土地公吧。还是说茂山山神躲在暗处，把你这土地公推出来挡剑。”
崔流川打量着这位侏儒身高跪下后更不到吴青膝盖高度的土地公，心里纳闷，山村老人们讲的那些个鬼神故事，土地爷都是清一色的没骨气，没想到今日一见，还真是如此。
跪地不起的土地公连连摆手，苦笑道:“仙师大人误会了，茂山山神因为白云观仙师跻身开悟境，名声大噪，本就惨淡的香火，就更不济了。于是茂山山神饿到两眼发昏连带脑子都昏了，勾结某个豪阀世族，试图偷偷搬运茂山山运，为那个世族延续族运，作为交换，那个世族豪阀会自掏腰包茂山山神重新修建祠庙，香火不断，结果事情败露，被朝廷派来的仙师打烂金身，彻底灰飞烟灭。如今朝廷那边尚未敕封新任茂山山神，小老儿命苦，暂时接管茂山地界的大小事务，出力不讨好。”
吴青蓦然而笑，原来还有这么回事。
土地可怜兮兮道:“如今茂山没有山神坐镇，是万万承受不住仙
师这一剑的，恳请仙师手下留情，给小的留条活路！”
土地爷见吴青神色并无变化，双膝快速向前挪动，一把抱住吴青……腿肚，放声恸哭道:“仙师要是执意出剑，就先给小的一剑，反正事后被朝廷怪罪下来，下场也不会好，不如早死早超生。”
吴青无奈道:“放心，不会坏了茂山山根水脉！”
矮小老头顿时停止哭嚷，试探性问道:“仙师说的可是真的？”
矮小老头连忙摇头道:“不行不行，还是不妥，仙师道法高深，万一一个不小心，使劲儿使大了，倒霉的还是小老儿，事后朝廷怪罪下来……”
吴青实在给烦的不行，双指并拢，对着那喋喋不休的土地凌空一点，随意向后一挥，那矮小老头便惨叫着画出一个巨大的弧线，从茂山之巅，坠到山脚，最后咚的一声没入地面。
片刻之后，矮小老头儿从地面探出一个脑袋，鬼鬼祟祟左右张望后，确定那位仙师没有尾随而来，蓦然跳到地面上，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山巅处，气势汹汹嗓音却细若蚊蝇骂道:“山上仙师了不起啊，瞅你就是个短命鬼，最好能一剑将此山山根斩断，看是你的骨气硬，还是咱大赵的手腕硬。”
说完这些，老头儿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不行不行，得赶紧向黄州城城隍爷禀报此事去。”
矮小老头遁地而去。
这个啼笑皆非的小插曲，让吴青苦笑不得，崔流川更是如此。
似乎先前凝重的氛围，此时都雀跃不少。
吴青那虚握手掌轻轻抬起，沉声道:“看好了，这一剑，叫做山岳式！”
崔流川凝神望去！
吴青以虚手握剑姿势，向前一劈而去。
整座茂山开始地动山摇，眼前石崖被一分为二，轰然作响。
若是茂山山神金身尤在，就会发现，随着那一剑，整座茂山竟然下沉半丈有余，而且竟不伤山水根本半分。
吴青神色凝重道:“山岳式，讲求‘以势压人’，势不可断，势不可挡，以山岳之姿睥睨众生，剑未出，便要给人以背负山岳而行的重压，心有不战而胜之的豪气。”
与此同时，崔流川心境湖面中，泛起阵阵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是那山岳式的剑意流转，各大气府窍穴运停之法。
正当崔流川心神沉浸在那一圈圈心湖涟漪之中时，吴青的嗓音再次响起，“再看！”
崔流川再次凝神望去。
吴青轻声道:“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江水式！”
一剑蓦然而出，一分为二的石崖四分五裂开来。
再一剑。
如磨盘大小的石块变成人头大小。
最后一剑！
无数激射而起的石块瞬间化作齑粉，遮天蔽日。
吴青洒然笑道:“剑道有云，一鼓作气，再鼓，三鼓！大江拍岸，后浪推前浪，绵延不绝。一剑之后，下一剑，更盛，再一剑，尤胜前者。”
青色浓雾遮天蔽日而来，崔流川不以为意，笑道:“江水式！”
吴青轻轻点头，一挥袖子，一座巨大石崖所化的的浓雾便被收入袖中，天高地阔，那座石崖，已经消失不见，如今所在，便是茂山山巅。
又有涟漪在心境湖面荡漾而起。
吴青嗓音如雷，大笑道:“最后一式，春雷式！”
“无他，快，更快，最快！”
似有神人擂鼓，春雷炸响。
不知何时，吴青已然递出一剑。
茂山被削去十丈，所过之处，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吴青手腕一转，氤氲白色光晕过后，白鸦停留肩头，笑问道:“如何，记住多少？”
崔流川先是竖起大拇指，然后诚实摇头。
吴青爽朗大笑！
吴青转头望去，望向那位五短身材的黄州城城隍温易庭。
城隍爷面容苦涩，心中五味杂陈。
吴青笑问道:“今日我带剑了，要不要打一架？”
天生面容丑陋的城隍爷苦笑摇头:“怕了你们这帮剑仙刀客了，黄州城这么多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城隍爷温易庭叹息道:“老喽，老喽！”
在确定茂山山根水脉无恙，甚至因祸得福，更为凝练之后，转身便准备离开。
吴青神色沉重，望向北方，视线缓缓南移。
一抹白虹，从北向南，似要将那天幕割开。
城隍爷神色阴晴不定，最终一咬牙，就要显露金身法相，却被人一把按住肩头。
吴青摇头道:“不要挑衅，不是冲着大赵来的！”
崔流川望着那抹白虹，心中莫名一紧。
心神不宁，心绪慌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