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守门人 其乐融融
以前过年，从小年开始，崔流川几乎就待在村长家中，帮忙张贴春联挂灯笼，清扫屋子，直到大年三十，吃过年夜饭，守岁守到第一声爆竹响起，便回到自家屋子，天明后，才会再到村长家中拜年。
从七岁那年开始，崔流川就能坚持到守岁到子时，但小丫头王雨却是没一次能熬到时候，吃过年夜饭就兴冲冲换上新衣裳，信誓旦旦说一定能守到子时，可往往是一闭眼一睁眼，就长了一岁。
去年年三十马上就十二岁的小丫头本以为她已经长大了，这回一定能行，可最后还是差了那么半刻钟，倒在那时因为熬炼气力体魄无半点倦意的崔流川怀中，甜甜睡去。
小丫头马上就十三岁了。
他马上也要十五岁了啊！
对于一年中最重要的喜庆日子，崔流川是很在意的，每天除却练习拳桩剑术以及甘之若饴地去读从黄州城书楼中买到的《小夫子》第二卷，闲暇之余，会去装点这栋在不久之后就会离开的宅子，年味儿一点点也就浓了起来。丁玲也是蛮在意的，可李莫申却没那么在意，仍是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埋头苦读。
大年三十清晨，丁玲便按照她家乡的习俗，煮了一锅牢饭汤，寓意忆苦思甜，切不可做那吃牢饭的营生，虽说是牢饭汤，当然肯定不会是比起猪食都不如的牢饭，只是将各种食材混煮一锅，相反别有滋味儿。
只是李莫申一口未尝！
崔流川倒是吃了两大碗。
白衣小童早在小年夜当晚吃过晚饭后，便苦着脸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可能大年初一才能赶回来，然后拍拍屁股连袖子都没挥就麻溜儿滚蛋，李莫申当即表示要大摆宴席庆他个三天三夜，后来屁股上莫名其妙挨了一脚才消停下来。
崔流川在吃过牢饭汤之后，便到院子里练习拳桩与剑术。
剑术说到底，不外乎刺、劈、挂、点、崩、云、抹、穿、压等基础剑术，万变不离其宗，即便是极其高深的剑术剑法，仍是在其基础上进行延伸演化，类似于三教百家宗义在不同人手中，又有不同的流派学说，而崔流川早已熟烂于心的《剑术要诀》，便只为夯实底子，若说到杀力，貌似不怎么惊人，甚至比起一些江湖门派中名儿起得相当唬人其实没多少斤两的剑法都不如，但在山上仙家，尤其是剑修眼中，却是抢手宝贝。
但通背拳，确实是真上不了台面。
所以崔流川练剑比起往常来说勤勉了不少，但重中之重，仍是那几步拳桩。
先练习拳桩，再练习剑术，等到崔流川回过神来，已是晌午。
昨夜下了一场不痛不痒的小雪，却是黄州城赶在年末的头场雪，估摸着也是今年黄州城最后一场雪，院中有一株枝干粗壮的桃树，至少也有五六十年树龄，只是因为枝干过多，加上院中土壤不怎么肥沃，想来结果不多，此时光秃秃错节的枝干上仍有薄薄一层细碎雪花，在阳光映照下泛起烨烨光彩，让这株桃树平填了几分独到沧桑韵味。
丁玲的嗓音传来，原来是到吃饭时候了，崔流川应了一声，望向门口，那里有他张贴的春联以及两只大红灯笼，至于门扉上的彩绘门神，则是如今在他眼中仍是传奇人物的武圣周道载，两扇门皆是如此！耳房中，还有崔流川买来的两挂鞭炮。
有呱噪让人厌烦的乌鸦叫声在院中盘旋。
崔流川轻轻皱起眉头，过年本就是为图个大吉大利的彩头，乌鸦在市井坊间，风评可不好，不然哪里又会有‘乌鸦嘴’骂人的说法？倒不至于霉运连连，可心底里总归是不喜欢的。
只是崔流川视线在周围扫过一圈后，并未发现那个漆黑的家伙，便摇头向饭厅走去。
站在饭厅门内的丁玲说道:“都过年了，挺晦气的。”
说这话的时候，丁玲是面带笑意，不会死钻牛角尖，跟一只扁毛畜生较劲，不至于，大抵是把那阵呱噪当作耳旁风。
崔流川也笑道:“确实不是啥值得高兴的事情。”
大年夜重在那餐在爆竹声中的年夜饭，午饭倒在其次，但仍有六七道色香味俱全的丰盛菜肴。
当然，这些可不是几月前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丁玲能做得出来，而是早在酒楼订下，放置在耳房中，吃时热一热就好，极其方便。当然，还有年夜饭重头戏的八大碗，午后就应该会取出。
没了整天和李莫申斗嘴的白衣小童，到底是没那么热闹了，崔流川突然放下碗筷，推开门，走到院子中，然后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原来是门外的春联被几个顽劣稚童撕扯而下，在听到动静后，就撒欢儿跑没影了。崔流川无奈摇摇头，也没那个追上去板着脸训人的心思。
这个年纪，是最听不进道理的时候，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外人的三言两语，对这些调皮顽劣的孩子，没什么用，以后吃了亏，才能长记性。况且这只是孩子天性如此，犯不着去较劲儿，而且他知道撕春联这事儿，只要够机灵，绝对不会再吃回头草。当然，如果是犯得着的大错，那么他不介意去当那个恶人。
回到饭
桌上，丁玲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崔流川只是笑着说没什么事，就是吃过饭后需要去再买一副春联。
院中光秃秃的树枝上，有一灵巧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乌鸦状鸟类轻转动那对乌黑发亮的眼珠。
——
万寿山位于大赵藩属国滇国境内，与坐落于大赵王朝疆域版图最北端的水华剑府南北相望。
相较于声势在祖洲愈发显赫的水华剑府来说，万寿山显得有些名声不显，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与水华剑府经历数次大起大落不同，万寿山从未经历过青黄不接的惨淡光阴，山中从未缺少过第十境修士坐镇山头。但有一点，那便是似乎因为万寿山从未经历过危及山门根本的大灾大祸，所以万寿山几乎没有出现过如同剑府齐知秋挽狂澜于既倒能将山门拔高一个乃至多个台阶的‘中兴之祖’，这一代山主顾心芝曾被誉为最有望跻身三尸境将万寿山再拔高一个层次之人，但相较于同辈如今已有偌大名声的剑仙齐知秋来说，在成表面就上，说句难听的，是不值一提。
滇国虽说是大赵王朝藩属国，但国力并不孱弱，甚至和一些能获封‘王朝’后缀的正统大国掰手腕都不见得是被碾压得抬不起头来。能同时获得三教青睐拥有儒家学宫、龙虎山、大佛寺的藩属国，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要知道，沦为祖洲笑柄的北齐至今儒家学宫还是空缺。
有位鬓角霜白的枯瘦男子在大赵王朝滇国国境线一处山头结茅修行。从入秋以后，这片山头就不太平静，但闹出大动静的，多是些死脑筋本事不大心比天高的魑魅魍魉。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以那座原本平平无奇的小山头为中心，周围则是一片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吓人景象。男子枯坐茅屋中，不太喜欢讲道理，尤其是那些不听劝的，就下狠手，直接打杀便是，碰上好说话也愿意讲道理的，就讲上一讲，不听，再杀便是。
能在这个节骨眼儿北上进入大赵腹地的，不论人或妖，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为何，不就是冲着林冕，想要将半洲福缘气运吞入腹中？所以男子对此类角色便无半点好感，甚至明明继续谈下去，有商榷的余地，但他实在没那个心思。
过江之鲫啊！
如果让这些山泽野修、山林大妖、豪阀子弟就这么轻易进入大赵王朝腹地，不论作不作乱，都是在给大赵朝廷甩耳光，结果就不止是死几个人几只妖那么简单。
男子与大赵疆域之北的剑仙齐知秋，宛若两尊门神，守卫在大赵-南北边境。这其中，既有与大赵朝廷的秘密盟约，也有与林冕不为人知的小买卖。
男子名顾心芝，当代万寿山山主，第十境紫府境修士。
有三人沿山路上山，其中两人，是顾心猿顾意马师兄妹，另外一位，则是一位身材修长曼妙不可言的温婉女子，素手中提着一只精美食盒。
来到茅屋前，脸色仍旧苍白得吓人的顾心猿与那位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都挑不出半点不足的温婉女子站定不动。天性跳脱的少女顾意马没大没小地喊道:“师父，你最最喜欢的小意马又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好吃的！”
少女顾意马下意识扬了扬手，却发现食盒在大师姐手中，赶忙从温婉女子手中抢过食盒，双臂在胸前伸直，邀功似的笑望向从茅屋中缓缓走出的男子。
顾心猿与温婉女子同时双臂叠放于身前，低头行礼。
男子故作惊讶道:“呦，啥时候我最喜欢的成了小意马了？不一直都是你苏映师姐？”
顾意马赌气似的将食盒藏在身后，点头附和道:“是是是，师父最喜欢的是苏映师姐，那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就找苏映师姐要去。本仙子手里的饺子，喂狗都不给你。”
说罢，顾意马气呼呼地掉头将手中食盒递到站在那里暗道不妙的顾心猿手中，“心猿，全吃了，一个都不许剩。”
温婉女子掩面而笑。
中年男子在听到‘韭菜鸡蛋馅儿饺子’几个字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好吃不过饺子，尤其是韭菜鸡蛋馅儿的，馋得紧呐！
顾心猿又气又笑，不过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的他，倒还没真往心里去。
顾心芝使劲儿朝顾心猿使眼色，顾心猿赶紧递上食盒。
顾心芝面不改色接下食盒，笑眯眯道:“小意马肯定是师父最喜欢的嘛。”
顾意马没好气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顾心芝勃然大怒，对脸色苍白高大少年问道:“心猿，意马最近是不是又看那些才子佳人小说了？”
顾心猿苦着脸，轻轻点头。
顾心芝正准备板着脸以长辈的身份说教说教，在对上顾意马那对瞪到老大的眼眸时，又一阵头疼，没了那个训斥的念头，索性在屋前席地而坐，打开食盒，伸手捏起一只皮薄馅大的韭菜鸡蛋饺子，送入口中，口齿留香呐，有什么烦心事儿，能比得上年三十有饺子吃来得更重要？
顾心芝嘴里嚼着饺子，含糊不清道:“宋青牧那小子走了？”
顾意马冷哼着别过脑袋，一想
起那家伙就来气。
顾心猿笑道:“腊月初就离开了。”
温婉女子调笑道:“听说是让韩小桐鼓噪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和小意马诉尽衷肠，然后就让小意马给撵下山了。”
顾心猿很不地道地清了清嗓子，模仿那呆头呆脑的宋青牧语气，说道:“意马姑娘，虽然你没有苏映师姐长得好看，胸脯不大、腿不长、屁股不够挺翘、性格不好，但我就是喜欢你啊。”
然后顾心猿故作深沉道:“所以，意马姑娘，落叶归根，我归你，咋样？当然了，如果你不同意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胸脯屁股足够挺翘了、觉得能配得上我的时候。不过你要想明白的，像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到一塌糊涂，可是很抢手的我跟你讲，过了这村儿可就真没这店了。”
顾意马作势要掐死没半点道德的高大少年。
鬓角霜白的顾心芝毫不顾忌身份地捧腹大笑，眼泪都快给笑出来，“宋青牧那愣头青说不出这么没羞没臊的言语来，肯定是满肚子坏水的韩小桐给出的馊主意。”
苏映笑道:“确实如此。只是听说后来韩小桐让宋青牧拿着镇岳剑追得满山跑，后来似乎是实在觉得没脸再待下去，就告辞离开了。”
顾心芝突然问道:“那小子是不是破境了？”
苏映愣了愣，仍是诚实回答道:“虽说有镇岳帮着遮蔽气机，但肯定是破境无疑。”
正在打闹的师兄妹两人同时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顾心芝将最后一只饺子丢入口中，咽下之后，笑吟吟说道:“心猿，你怎么看宋青牧破境一事？”
顾心猿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喉咙蠕动，最终还是没说出言语来。
吃过饺子的万寿山山主顾心芝起身，“钻那牛角尖有啥用？霍竒活了多少年，你才活了多少年？别说是你，就是你生猛地一塌糊涂的师父，也没那胆子说能一巴掌就把那刀客摔回娘胎里。”
高大少年轻轻点头，对于师父的自吹自擂，并不在意。
顾心芝突然问道:“心猿，你觉得在清水县城碰上名叫崔流川的少年咋样？”
温婉女子苏映疑惑道:“就是小意马提到的那个少年？”
顾心猿向师姐轻轻点头后，说道:“心性天赋应该能算不错，但并无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相对而言，他那位师姐，更让人琢磨不透。”
顾心芝唉声叹气道:“知道为啥你师父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知晓点滴内幕的苏映笑道:“传言似乎大赵王朝中出了一点小乱子，有宵小之辈想趁机浑水摸鱼，所以师父应大赵朝廷之邀，守在国境处震慑宵小。”
顾心芝看向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已经能担得起仙子美誉的大徒弟，苦笑道:“说好听点，是这样儿，说难听点，就是个给人看大门的劳碌活儿，而且很不凑巧，我给看门儿的那家主人，正是崔流川的长辈！”
顾心芝突然很贼地笑了起来，嘟囔道:“你齐知秋不是平日里说自己最有风骨？可最后还不是沦落到和老子一样给人当门神？”
三人皆大惊失色。
似乎顾心芝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过多提及，笑道:“师父今年没法儿回山门过年了，不过年肯定是要拜的，记得明天一大早儿穿得漂漂亮亮给师父来拜年。规矩嘛，还和往年一样，磕一个头，一文钱压岁钱，两个，两文，三个四文，以此类推。”
少女嫌弃道:“小气，抠门，不上当！”
规矩是如此不假，照此算下去，拜年磕头磕到三十个以上，便是一小座铜钱山，要是卯足劲儿磕上半个时辰，恐怕全天下的铜钱，都没这么多。只是在磕足三个响头之后，一向抠门没憋好屁的顾山主就会让磕头的后生晚辈使出吃奶的劲儿都磕不出第四个来，所以说压岁钱最多就只有寒酸的七个铜钱，比起寻常山下门户都不如。
顾心芝瞪眼道:“咋地，给师父拜年，心里就只想着那仨瓜俩枣？”
少女意马认真道:“当然了，磕头拜年不就是为了压岁钱，难道还能为别的？”
温婉女子苏映忍俊不禁，调笑道:“呦呦呦，山上谁不知道咱们意马仙子腰包里的银子可都送到山下救济贫苦人家，怎么到师父这里就成小财迷了？”
少女恼羞成怒，张牙舞爪伸手捂住苏映那张樱桃小嘴儿，恶狠狠威胁道:“不许说！”
顾心芝哈哈大笑。
心情不大舒畅的顾心猿也会心一笑。
其乐融融！
（本章完）
从七岁那年开始，崔流川就能坚持到守岁到子时，但小丫头王雨却是没一次能熬到时候，吃过年夜饭就兴冲冲换上新衣裳，信誓旦旦说一定能守到子时，可往往是一闭眼一睁眼，就长了一岁。
去年年三十马上就十二岁的小丫头本以为她已经长大了，这回一定能行，可最后还是差了那么半刻钟，倒在那时因为熬炼气力体魄无半点倦意的崔流川怀中，甜甜睡去。
小丫头马上就十三岁了。
他马上也要十五岁了啊！
对于一年中最重要的喜庆日子，崔流川是很在意的，每天除却练习拳桩剑术以及甘之若饴地去读从黄州城书楼中买到的《小夫子》第二卷，闲暇之余，会去装点这栋在不久之后就会离开的宅子，年味儿一点点也就浓了起来。丁玲也是蛮在意的，可李莫申却没那么在意，仍是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埋头苦读。
大年三十清晨，丁玲便按照她家乡的习俗，煮了一锅牢饭汤，寓意忆苦思甜，切不可做那吃牢饭的营生，虽说是牢饭汤，当然肯定不会是比起猪食都不如的牢饭，只是将各种食材混煮一锅，相反别有滋味儿。
只是李莫申一口未尝！
崔流川倒是吃了两大碗。
白衣小童早在小年夜当晚吃过晚饭后，便苦着脸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可能大年初一才能赶回来，然后拍拍屁股连袖子都没挥就麻溜儿滚蛋，李莫申当即表示要大摆宴席庆他个三天三夜，后来屁股上莫名其妙挨了一脚才消停下来。
崔流川在吃过牢饭汤之后，便到院子里练习拳桩与剑术。
剑术说到底，不外乎刺、劈、挂、点、崩、云、抹、穿、压等基础剑术，万变不离其宗，即便是极其高深的剑术剑法，仍是在其基础上进行延伸演化，类似于三教百家宗义在不同人手中，又有不同的流派学说，而崔流川早已熟烂于心的《剑术要诀》，便只为夯实底子，若说到杀力，貌似不怎么惊人，甚至比起一些江湖门派中名儿起得相当唬人其实没多少斤两的剑法都不如，但在山上仙家，尤其是剑修眼中，却是抢手宝贝。
但通背拳，确实是真上不了台面。
所以崔流川练剑比起往常来说勤勉了不少，但重中之重，仍是那几步拳桩。
先练习拳桩，再练习剑术，等到崔流川回过神来，已是晌午。
昨夜下了一场不痛不痒的小雪，却是黄州城赶在年末的头场雪，估摸着也是今年黄州城最后一场雪，院中有一株枝干粗壮的桃树，至少也有五六十年树龄，只是因为枝干过多，加上院中土壤不怎么肥沃，想来结果不多，此时光秃秃错节的枝干上仍有薄薄一层细碎雪花，在阳光映照下泛起烨烨光彩，让这株桃树平填了几分独到沧桑韵味。
丁玲的嗓音传来，原来是到吃饭时候了，崔流川应了一声，望向门口，那里有他张贴的春联以及两只大红灯笼，至于门扉上的彩绘门神，则是如今在他眼中仍是传奇人物的武圣周道载，两扇门皆是如此！耳房中，还有崔流川买来的两挂鞭炮。
有呱噪让人厌烦的乌鸦叫声在院中盘旋。
崔流川轻轻皱起眉头，过年本就是为图个大吉大利的彩头，乌鸦在市井坊间，风评可不好，不然哪里又会有‘乌鸦嘴’骂人的说法？倒不至于霉运连连，可心底里总归是不喜欢的。
只是崔流川视线在周围扫过一圈后，并未发现那个漆黑的家伙，便摇头向饭厅走去。
站在饭厅门内的丁玲说道:“都过年了，挺晦气的。”
说这话的时候，丁玲是面带笑意，不会死钻牛角尖，跟一只扁毛畜生较劲，不至于，大抵是把那阵呱噪当作耳旁风。
崔流川也笑道:“确实不是啥值得高兴的事情。”
大年夜重在那餐在爆竹声中的年夜饭，午饭倒在其次，但仍有六七道色香味俱全的丰盛菜肴。
当然，这些可不是几月前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丁玲能做得出来，而是早在酒楼订下，放置在耳房中，吃时热一热就好，极其方便。当然，还有年夜饭重头戏的八大碗，午后就应该会取出。
没了整天和李莫申斗嘴的白衣小童，到底是没那么热闹了，崔流川突然放下碗筷，推开门，走到院子中，然后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原来是门外的春联被几个顽劣稚童撕扯而下，在听到动静后，就撒欢儿跑没影了。崔流川无奈摇摇头，也没那个追上去板着脸训人的心思。
这个年纪，是最听不进道理的时候，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外人的三言两语，对这些调皮顽劣的孩子，没什么用，以后吃了亏，才能长记性。况且这只是孩子天性如此，犯不着去较劲儿，而且他知道撕春联这事儿，只要够机灵，绝对不会再吃回头草。当然，如果是犯得着的大错，那么他不介意去当那个恶人。
回到饭
桌上，丁玲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崔流川只是笑着说没什么事，就是吃过饭后需要去再买一副春联。
院中光秃秃的树枝上，有一灵巧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乌鸦状鸟类轻转动那对乌黑发亮的眼珠。
——
万寿山位于大赵藩属国滇国境内，与坐落于大赵王朝疆域版图最北端的水华剑府南北相望。
相较于声势在祖洲愈发显赫的水华剑府来说，万寿山显得有些名声不显，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与水华剑府经历数次大起大落不同，万寿山从未经历过青黄不接的惨淡光阴，山中从未缺少过第十境修士坐镇山头。但有一点，那便是似乎因为万寿山从未经历过危及山门根本的大灾大祸，所以万寿山几乎没有出现过如同剑府齐知秋挽狂澜于既倒能将山门拔高一个乃至多个台阶的‘中兴之祖’，这一代山主顾心芝曾被誉为最有望跻身三尸境将万寿山再拔高一个层次之人，但相较于同辈如今已有偌大名声的剑仙齐知秋来说，在成表面就上，说句难听的，是不值一提。
滇国虽说是大赵王朝藩属国，但国力并不孱弱，甚至和一些能获封‘王朝’后缀的正统大国掰手腕都不见得是被碾压得抬不起头来。能同时获得三教青睐拥有儒家学宫、龙虎山、大佛寺的藩属国，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要知道，沦为祖洲笑柄的北齐至今儒家学宫还是空缺。
有位鬓角霜白的枯瘦男子在大赵王朝滇国国境线一处山头结茅修行。从入秋以后，这片山头就不太平静，但闹出大动静的，多是些死脑筋本事不大心比天高的魑魅魍魉。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以那座原本平平无奇的小山头为中心，周围则是一片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吓人景象。男子枯坐茅屋中，不太喜欢讲道理，尤其是那些不听劝的，就下狠手，直接打杀便是，碰上好说话也愿意讲道理的，就讲上一讲，不听，再杀便是。
能在这个节骨眼儿北上进入大赵腹地的，不论人或妖，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为何，不就是冲着林冕，想要将半洲福缘气运吞入腹中？所以男子对此类角色便无半点好感，甚至明明继续谈下去，有商榷的余地，但他实在没那个心思。
过江之鲫啊！
如果让这些山泽野修、山林大妖、豪阀子弟就这么轻易进入大赵王朝腹地，不论作不作乱，都是在给大赵朝廷甩耳光，结果就不止是死几个人几只妖那么简单。
男子与大赵疆域之北的剑仙齐知秋，宛若两尊门神，守卫在大赵-南北边境。这其中，既有与大赵朝廷的秘密盟约，也有与林冕不为人知的小买卖。
男子名顾心芝，当代万寿山山主，第十境紫府境修士。
有三人沿山路上山，其中两人，是顾心猿顾意马师兄妹，另外一位，则是一位身材修长曼妙不可言的温婉女子，素手中提着一只精美食盒。
来到茅屋前，脸色仍旧苍白得吓人的顾心猿与那位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都挑不出半点不足的温婉女子站定不动。天性跳脱的少女顾意马没大没小地喊道:“师父，你最最喜欢的小意马又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好吃的！”
少女顾意马下意识扬了扬手，却发现食盒在大师姐手中，赶忙从温婉女子手中抢过食盒，双臂在胸前伸直，邀功似的笑望向从茅屋中缓缓走出的男子。
顾心猿与温婉女子同时双臂叠放于身前，低头行礼。
男子故作惊讶道:“呦，啥时候我最喜欢的成了小意马了？不一直都是你苏映师姐？”
顾意马赌气似的将食盒藏在身后，点头附和道:“是是是，师父最喜欢的是苏映师姐，那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就找苏映师姐要去。本仙子手里的饺子，喂狗都不给你。”
说罢，顾意马气呼呼地掉头将手中食盒递到站在那里暗道不妙的顾心猿手中，“心猿，全吃了，一个都不许剩。”
温婉女子掩面而笑。
中年男子在听到‘韭菜鸡蛋馅儿饺子’几个字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好吃不过饺子，尤其是韭菜鸡蛋馅儿的，馋得紧呐！
顾心猿又气又笑，不过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的他，倒还没真往心里去。
顾心芝使劲儿朝顾心猿使眼色，顾心猿赶紧递上食盒。
顾心芝面不改色接下食盒，笑眯眯道:“小意马肯定是师父最喜欢的嘛。”
顾意马没好气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顾心芝勃然大怒，对脸色苍白高大少年问道:“心猿，意马最近是不是又看那些才子佳人小说了？”
顾心猿苦着脸，轻轻点头。
顾心芝正准备板着脸以长辈的身份说教说教，在对上顾意马那对瞪到老大的眼眸时，又一阵头疼，没了那个训斥的念头，索性在屋前席地而坐，打开食盒，伸手捏起一只皮薄馅大的韭菜鸡蛋饺子，送入口中，口齿留香呐，有什么烦心事儿，能比得上年三十有饺子吃来得更重要？
顾心芝嘴里嚼着饺子，含糊不清道:“宋青牧那小子走了？”
顾意马冷哼着别过脑袋，一想
起那家伙就来气。
顾心猿笑道:“腊月初就离开了。”
温婉女子调笑道:“听说是让韩小桐鼓噪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和小意马诉尽衷肠，然后就让小意马给撵下山了。”
顾心猿很不地道地清了清嗓子，模仿那呆头呆脑的宋青牧语气，说道:“意马姑娘，虽然你没有苏映师姐长得好看，胸脯不大、腿不长、屁股不够挺翘、性格不好，但我就是喜欢你啊。”
然后顾心猿故作深沉道:“所以，意马姑娘，落叶归根，我归你，咋样？当然了，如果你不同意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胸脯屁股足够挺翘了、觉得能配得上我的时候。不过你要想明白的，像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到一塌糊涂，可是很抢手的我跟你讲，过了这村儿可就真没这店了。”
顾意马作势要掐死没半点道德的高大少年。
鬓角霜白的顾心芝毫不顾忌身份地捧腹大笑，眼泪都快给笑出来，“宋青牧那愣头青说不出这么没羞没臊的言语来，肯定是满肚子坏水的韩小桐给出的馊主意。”
苏映笑道:“确实如此。只是听说后来韩小桐让宋青牧拿着镇岳剑追得满山跑，后来似乎是实在觉得没脸再待下去，就告辞离开了。”
顾心芝突然问道:“那小子是不是破境了？”
苏映愣了愣，仍是诚实回答道:“虽说有镇岳帮着遮蔽气机，但肯定是破境无疑。”
正在打闹的师兄妹两人同时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顾心芝将最后一只饺子丢入口中，咽下之后，笑吟吟说道:“心猿，你怎么看宋青牧破境一事？”
顾心猿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喉咙蠕动，最终还是没说出言语来。
吃过饺子的万寿山山主顾心芝起身，“钻那牛角尖有啥用？霍竒活了多少年，你才活了多少年？别说是你，就是你生猛地一塌糊涂的师父，也没那胆子说能一巴掌就把那刀客摔回娘胎里。”
高大少年轻轻点头，对于师父的自吹自擂，并不在意。
顾心芝突然问道:“心猿，你觉得在清水县城碰上名叫崔流川的少年咋样？”
温婉女子苏映疑惑道:“就是小意马提到的那个少年？”
顾心猿向师姐轻轻点头后，说道:“心性天赋应该能算不错，但并无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相对而言，他那位师姐，更让人琢磨不透。”
顾心芝唉声叹气道:“知道为啥你师父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知晓点滴内幕的苏映笑道:“传言似乎大赵王朝中出了一点小乱子，有宵小之辈想趁机浑水摸鱼，所以师父应大赵朝廷之邀，守在国境处震慑宵小。”
顾心芝看向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已经能担得起仙子美誉的大徒弟，苦笑道:“说好听点，是这样儿，说难听点，就是个给人看大门的劳碌活儿，而且很不凑巧，我给看门儿的那家主人，正是崔流川的长辈！”
顾心芝突然很贼地笑了起来，嘟囔道:“你齐知秋不是平日里说自己最有风骨？可最后还不是沦落到和老子一样给人当门神？”
三人皆大惊失色。
似乎顾心芝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过多提及，笑道:“师父今年没法儿回山门过年了，不过年肯定是要拜的，记得明天一大早儿穿得漂漂亮亮给师父来拜年。规矩嘛，还和往年一样，磕一个头，一文钱压岁钱，两个，两文，三个四文，以此类推。”
少女嫌弃道:“小气，抠门，不上当！”
规矩是如此不假，照此算下去，拜年磕头磕到三十个以上，便是一小座铜钱山，要是卯足劲儿磕上半个时辰，恐怕全天下的铜钱，都没这么多。只是在磕足三个响头之后，一向抠门没憋好屁的顾山主就会让磕头的后生晚辈使出吃奶的劲儿都磕不出第四个来，所以说压岁钱最多就只有寒酸的七个铜钱，比起寻常山下门户都不如。
顾心芝瞪眼道:“咋地，给师父拜年，心里就只想着那仨瓜俩枣？”
少女意马认真道:“当然了，磕头拜年不就是为了压岁钱，难道还能为别的？”
温婉女子苏映忍俊不禁，调笑道:“呦呦呦，山上谁不知道咱们意马仙子腰包里的银子可都送到山下救济贫苦人家，怎么到师父这里就成小财迷了？”
少女恼羞成怒，张牙舞爪伸手捂住苏映那张樱桃小嘴儿，恶狠狠威胁道:“不许说！”
顾心芝哈哈大笑。
心情不大舒畅的顾心猿也会心一笑。
其乐融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