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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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年关近 神仙眷侣

    在这座院落中,住在后罩房以及第三进院落中的丁玲张巨天,对今夜之战毫不知情。崔流川和李莫申在相互搀扶着回到各自房间后,李莫申倒头便睡,其实在没进屋的时候,李莫申已经是半睡半醒。

    崔流川相对好一些,虽说他还是曾经的那个六品武夫,在力一事上,并未有太多精进,最多只能算按部就班,但在修心一事上,反而做得好了不少。

    之前崔流川就如同一位牙牙学语的稚童,手上有把锤子,却抡不起来,如今的他,可能是那少年郎,挥舞那锤子,仍有些吃力,但至少能抡起来,而且还能瞎比划两招把式。等到他能将那把锤子挥舞自如的时候,他才能真正名正言顺地被称为六品武夫。

    其实面对距离七品宗师只有一步的苍耳,即便他不擅捉对厮杀,而且在最开始的‘投机取巧’中占了上风,但苍耳只要再与崔流川斡旋三五个呼吸,崔流川便会‘原形毕露’。

    崔流川坐在床上,轻叹一声,简单处理了背上的细小伤口后,又拿起《小夫子》读了约摸一刻钟,才缓缓睡去。

    今夜那老头没来,李莫申睡了这些日子第一个安稳觉。

    似乎先前那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厮杀根本不曾有过。

    屋外寒风凌冽,屋内暖意融融。

    崔流川睡得也很踏实!

    只是第二日大髯汉子张巨天起床瞎溜达发现昨夜留下的‘证据’之后,站在院子里对着李莫申屋子好一通臭骂。

    之前和李莫申一路而行的时候,虽说有些暗地里的东西不曾见过,但他又不傻,多少能猜到一些端倪。

    只是在李莫申打着呵欠走到门外的时候,汉子又有些失落,唏嘘道:“你小子怎么没再被砍上一二十刀,当他个把月的李王八多好。”

    李莫申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自鸣得意道:“少爷我一天比一天厉害,想受伤都难,你说气不气人?”

    然后汉子爽朗大笑,“吹牛的本事倒是一天天见涨!”

    李莫申瞪眼道:“你说少爷我啥时候吹过牛?”

    大髯汉子问道:“反正明天就要滚蛋了,要不要去镇子上逛逛?这些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临走前也走走看看,好歹也算来过。”

    李莫申笑道:“是该出去走走,不然街坊邻居怎么知道你还有个生猛得一塌糊涂好看到天怒人怨的公子哥儿朋友,以后吹牛没人信怎么办?”

    汉子大笑道:“你可拉倒吧!”

    接下来整整一天,都是由大髯汉子张巨天领路,将这座位于山坳中的壶口镇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遭。

    尤其是镇子北边那面足有数十丈高的峭壁,平整如刀切,没有半点凸起或是凹陷,让人叹为观止。即便是最擅攀缘的山中猿猴,估计也没法子,可以说是真正的猿猱欲度愁攀援。

    除此之外,壶口镇便再没有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景致或是民风民俗。如果没有汉子张巨天,可能这座壶口镇,只是他们途经众多小镇中的一座。

    小镇上有座小书肆,其实已经将《小夫子》第一卷读完早就开始再读的崔流川想要将第二卷买下来,只是那座书肆中并未收入,甚至在崔流川说明来意的时候,书肆老板都不知道有这么一部书。

    只能败兴而去。

    午饭是在一座小酒楼中,并无珍馐,只是几道本地特色菜。休憩片刻后,一行人再次出门,最终崔流川在一家裁缝铺子买了一身棉袍,昨夜酣战之后,身上这身衣裳就破烂得不成样子,至于那身花费数百两银子的白衫,崔流川还是没那个胆子穿在身上。

    在天色昏暗的时候,一行人便回到张巨天祖宅中,李莫申将张巨天叫到房间中,从袖中拿出一小叠银票,递给汉子,笑道:“先别忙着拒绝,毕竟宅子损坏,是因我而起,所以于情于理,你收下,都名正言顺。”

    汉子伸手接过,轻轻攥紧,“不说那些娘们兮兮的言语了,早点睡,好明天早起赶路!”

    李莫申笑着点头。

    随意掰扯了一阵后,汉子张巨天离开李莫申房间,来到崔流川屋子中。

    崔流川已经开启着手收拾行李,看到汉子来,便停下手上动作。

    张巨天笑问道:“想不想知道为何我能和李莫申那家伙成为朋友?”

    崔流川明显愣了一下。

    这些日子中,虽然与张巨天没少闲谈,但如此推心置腹的,还是第一次。

    崔流川轻轻点头,其实对于这一点,理解不难,但是要真正刨根问底,却实实在在很难想明白。

    图一时新鲜的朋友,与一辈子的朋友,是不一样的。

    可李莫申的态度,明显与狐朋狗友,是不一样的,是实实在在打心底里希望张巨天能好,能更好。

    张巨天说道:“其实我也纳闷,按理说,上次分别,我俩的缘分就算到头了。都是见了漂亮娘们就走不动道儿的,可天底下的有钱有势色胚色鬼还少了?凭什么我就能得到李家大少的青眼相加?”

    张巨天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

    “这些日子来,看得出你性子温吞,似乎很好说话,但其实在某些方面,是很不好说话的,不是说这样不好,接下来我要说的,只是让你多看到一种可能,认同或不认同,都没有关系。”

    崔流川沉声道:“洗耳恭听。”

    汉子双手摊开,笑道:“你看,又来了!待人接物客气一点儿,是没错,但要看跟什么人,有时候跟身边的人太客气,反而不好。难不成你与你那听说很厉害的道士师父,也一直这么客气生分?”

    崔流川羞赧摇头!

    汉子扯回原先话题,“让老白揍了七八次,但脑袋又没被有坏,所以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其实很简单,李莫申那小子交朋友,其实是最容易做到不看家世出身的,你想啊,反正都没他有钱,在他眼中,可能家财万贯的,和我这种一穷二白的没太大差别,只要觉得顺眼,就成!退一万步讲,就算那小子在觉得我顺眼的前提下还图点什么东西,能图啥?钱权我都没有,也肯定不图我这身肉,无非是图我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还有就是不去掰扯那些蝇头小利,更不图他啥。”

    崔流川神色尴尬,实在想不出张巨天言语中到底有何深意。

    汉子继续说道:“这把岁数就算活到狗身上,可在外边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屎没少吃,道理也明白不少,见识过的人和事儿更多,这些掏心窝子的言语,可能是眼窝子浅,但应该有些嚼头,哪怕最后觉得不好吃,吐了也成。”

    崔流川突然想明白张巨天为何要前来与他说这些话,那么在此前提下,一切就很容易想得通透。他笑着说道:“其实之前我脾气也很犟,心里认定一件事,即便知道那样做不对,最后却还是做了,因为这个,吃过一个大苦头,所以后来做事之前,愿意多想一想,尤其是在为人处世方面,反而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生分,其实这样是很不好的,我明白这点,我会试着改,但具体什么时候能改、如何改,还不知道!”

    张巨天见崔流川说出肺腑之言,自然也不再拘束,笑道:“如果你是位读书人,这样的性子反而会更好,那些个德高望重的大德大儒,哪个做事不是经过深思熟虑?但在江湖中和人打交道,就不那么好了,有时候很可能会误事儿。就像兵法上常说的,谋而后动,争取做一件事一次就做好,但在江湖人眼里,就会觉得你心思深沉,往往本身很简单的一件事,在付诸实践时就会处处碰壁,毕竟像我这样儿没心没肺还懒得去耍心眼的,江湖上是很少的。”

    崔流川想了想,说道:“大概明白了,再多吃几年饭,再多走些路,应该就能更明白了。”

    张巨天起身说道:“惹人厌烦的絮叨也絮叨完了,明天还要赶路,收拾好后,就早点睡。”

    说完,张巨天就向屋外走去,崔流川突然叫住他。

    张巨天回头,眼神疑惑。

    崔流川拿出那卷《小夫子》,笑道:“张大哥,这卷书送你!”

    张巨天笑着接下,眼神温和道:“以前摆摊算命的时候,闲来无事的时候,没少往厚着脸皮往书肆跑,光看不买,《小夫子》早就读过不止一遍。书写得确实是好,但我总觉得书中那人行事作风,实在有些故作玄虚的惺惺作态,有些事,本来可以不用那么麻烦,但偏偏就弄得脱裤子放屁,看得起鸡皮疙瘩,不过书中的道理,确实是好道理!一些老生常谈却没太大感悟的道理,放在情景中,反而感同身受。”

    崔流川哦了一声,问道:“哦?我只读了第一卷,后面的尚未看过,不然也不会去书肆询问,张大哥能不能接着给说道说道?”

    张巨天哑然,然后重新坐回床边,“别人都是怕透露后边的故事,你倒好。不过我读得不深,更多还是读那些侠骨柔肠的侠义小说,当然,还有不适合你这个年纪读的书,所以哪怕读过了,也没什么太深的见解,毕竟这书读着太累,如果不是我闲出鸟来,恐怕也没那个性子去翻开。”

    崔流川若有所思道:“在之前买这卷书的时候,李莫申和书肆老板谈过,大抵最后的意思,就是雅俗共赏,读有嚼头有道理的书以及读没什么嚼头也没什么道理却能心情舒畅的书,其实并无对错之分,喜欢就好。”

    张巨天摸着大髯,若有所思道:“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不过我想得浅,毕竟见识就那么大点儿。”

    崔流川说道:“所以,后来那位书肆老板觉得和李莫申是同道中人,就送了他那本《参同契》。”

    张巨天继续摸着大髯,“这小子坑门拐骗的手段见涨啊,都说世间一等一的骗术,就是让人心甘情愿,而且心里还挺乐呵。”

    张巨天起身,拿着那卷《小夫子》,朝崔流川轻轻扬起,“走了。”

    崔流川欲言又止。

    张巨天笑道:“想知道,自己看去。”

    崔流川只能点头!

    清晨天刚蒙蒙亮,才是一天最冷的时候,婢女丁玲起了个大早,做好早饭,吃得身子骨暖暖的,待天大亮的时候,才牵马上路。

    汉子张巨天送到镇子外,便停

    步,等他们即将走出视野外时,才遥遥招手。

    似心生感应,李莫申却也没回头,高举手臂,崔流川则是回头招手致意。

    白衣小童倒是转过身子,扯着嗓子大喊,“老张,记得想我!”

    张巨天双手捧在嘴前,大喊道:“想你个锤子!”

    等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汉子张巨天神色黯然,双手缩到袖子中,返回祖宅,脱下那身已经穿了不少时日的锦衣华服以及那双配得上衣裳的靴子,放在一口小木箱中,箱子底下,是那叠银票。

    换上一身破旧的棉袍的汉子双手拢袖,盘腿坐在床上,环顾四周,便笑了起来。

    ——

    反倒是婢女丁玲成了一行人中最受不得冷风吹拂的那个,裹了一层又一层,而且双手一直捧着一只从壶口镇购买而来的暖手炉,才勉强能以正常的速度赶路。

    地面上积雪已经消融大半,虽是个大晴天,但仍是冷得发慌,壶口镇那条小道走到尽头后,走到并不算宽阔的官道上,没了那八面吹拂而来的山风,阳光照射在身上,才感觉到暖洋洋的。

    壶口镇北边的深山,是万万不敢走的,所以他们是绕山而行,虽平白多出了上百里路,但按照原先既定的路线,沿途会有几座村落小镇,且都相隔不远,所以就没了露宿野外的后顾之忧,加上一行人脚程不算慢,多出的百余里路,走得很顺畅。

    途中一行人来到名为北口河的襄江支流,虽说是支流,但仍是有数十丈之宽,只是河面上冻,渡口封停,否则乘船可以大大缩减路程时间。

    按照李莫申的说法,其实河面上冻,也不是说水路就走不通,有船头包裹铁皮的巨型楼船,便可畅通无阻,冰面结实厚重?撞碎便是。只是这种楼船大多都在襄江中航行,类似于北口河这种距离江水大渎只有一线之遥的大河,其实也能见到,但都是押运贵重货物,很少允许行人旅客登船,所以即便是运气好遇上了,也登不了船。

    崔流川纳闷问李莫申你家可是大赵王朝的漕运执牛耳者,难不成这点面子也没有?

    李莫申倒是坦然,说哪个会信?没让人给扔河里,就该烧高香。

    然后李莫申认真更正崔流川言语上的错误,李家在漕运上是执牛耳者不假,但在其他领域,也风生水起。

    崔流川只回了一句“你可拉倒吧!”

    不知不觉,就要过年了!

    在年关之前,就在黄州州城停下脚步,在城中租下一整栋宅子,准备过年,在过了初七之后,再启程。

    黄州州城,距离幽州府城,相隔一千两百余里路,这段从清水县城伊始幽州府城为终点的路途,已经走过大半。但是按照百里之行半于九十的说法,似乎还不到一半。

    ——

    年关将近,赵煜家中也忙碌起来,清扫屋子、擦拭桌椅板凳以及浣洗衣物被褥,还要去购置年货。

    哪怕家中只有夫妻二人,也年味儿十足。

    只是一想到似乎不愿再回到伤心地只愿守着那座书肆的父亲,赵煜就莫名伤感起来。

    娘亲死在那口井边的时候,他才两三个月大,要说母子情深他自己都不信,所以时至今日,对于可以说是素未谋面的母亲,赵煜也确实没太大感情,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会到坟前待上那么一两个时辰,说些让他自己都觉得尴尬的言语。

    这百年光阴中,他一直在改头换面,从弱冠之年到古稀老人,凡人的生老病死,他似乎已经经历过一两次次,至于成亲,当下其实已经是第三次,好在每一次,都是那个人,好在如今都觉得是新人。

    只是以前为大道根基千真万确断裂连跌两境的父亲守着那头畜生以及那座早已没人记得的孤坟,自囚于此,如今已经再没有枷锁束缚,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所以赵煜早已和妻子商量过,过完年后,就去游历天下,去看一看那大潮拍岸、千里冰封、万里黄沙、巍巍大山……

    妻子黄弋说好听点,是天性单纯,说难听点,就是个万事不操心的。身世不离奇,骨骼却委实惊奇,如果真刀实枪地动手,怕是赵煜都难讨到半点好处,可偏偏妻子黄弋杀鸡都会束手无策,自身大道修为从不操心。

    在陈家村,他们夫妻二人,最多可以说是郎才女貌。

    可在一洲之地,却能担得起‘神仙眷侣’四字。

    赵煜走的是被山上人讥讽为‘断头路’的以武入道路数,早在多年前,在他父亲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跨过那道天堑,成为第十境武修。

    而黄弋,莫名其妙就将儒五境、佛四境,这几座大山关隘登山而过,如今也是名副其实的第十境的紫府修士。

    奇了怪哉!

    这对对于山上仙人来说最多只能算小屁孩般的小夫妻,算是一对奇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