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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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宅中斗 精妙布局

    冷风呼啸!

    崔流川从倒座房屋中一跃而起,撞烂屋顶,不出意外,无果。

    崔流川一记腿鞭抽向还未站稳身子的苍耳。

    苍耳一臂抬起,轻松挡下,手腕翻转,然后握住崔流川脚踝,用力往回一扯,同时一拳砸向崔流川。

    崔流川身形不退反进,同时另外一脚重踩屋顶,在留下一个坑洞之后,弯曲,一记膝击撞向苍耳砸向小腹的拳头。

    崔流川几乎整个人都挂在苍耳身上,然后在碰撞之前,崔流川一手抓住苍耳肩膀,另一手五指并拢成拳,砸向苍耳面门。

    苍耳冷哼一声,抓住崔流川的那只手掌向外一抡,两拳一膝皆落空。

    崔流川身形腾空,然后腰肢拧转,几乎无屋脊平行的身躯翻转,被抓在手中的脚踝便被松开。

    崔流川单手支撑在屋脊上,抬头望向面前那位依旧云淡风轻的中年男子,四目相对。

    与此同时,倒座房中的李莫申手掌轻贴墙壁,然后快速跑去,同时手掌在冰冷的墙壁上一抹而过,然后再以更快的速度跑回原处,那柄尚插在那人喉咙中的蕉焱便激射而出,带起大片热气腾腾的血水,以一字长蛇状掠出,似乎想要同时割断剩余五人喉咙。

    只是天底下哪里有伸着脖子让人砍的傻子?除非是一心求死。

    但显而易见,那五人是死士不假,但不会送死。最近一人抽刀而出,蕉焱叮一声撞在刀刃上,随之刀身弯出一个弧度,蕉焱随之倒略而出,在原先穿墙而出留下的破洞处戛然而停,一只手臂伸出。握住蕉焱后,他手指微动,捻出一个古怪的手诀,然后拔腿便跑向第二进院落。

    剩余五人根本没有为先前那位如今被割开半个头颅的同伴报仇的意思,而是同时跃上屋顶,毕竟他们的使命,便是保苍耳先生不会有半分损伤。

    苍耳沉声道:“去追,要活的!”

    五人没有动作,而是齐齐以刀指向崔流川。

    苍耳大怒道:“追!”

    五人面面相觑,在眼神交替过后,便跃入院中,以更快的速度追向似乎在仓惶逃窜的李莫申。

    苍耳重新平复心境,轻笑道:“很好!不过你们是如何知晓?按理说,不应该的!”

    崔流川笑道:“难道你就不想问问,为何这些日子,一直都不曾有半点我们的踪迹?”

    苍耳伸出手掌,轻轻抬起,“说说看。”

    崔流川笑道:“偏不告诉你!”

    苍耳突然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若说先前没有察觉到对方藏身倒座房的气息,情有可原,毕竟对方有备而来,但如今仍没半点气息……

    苍耳脚下发力,身影一闪而逝,从‘崔流川’身躯中一穿而过,然后便听到第二进院落中有如同西瓜摔落在地破碎的动静。

    先前李莫申在倒座房中那古怪的手诀,其实只是最末等甚至可以说是不入流的手段,能以点滴灵气制造出与真身无异、如同水中倒影的虚幻身躯,但却无真身半分气息。甚至寻常百姓,都能一眼看穿,某些行走江湖的游方术士,便是靠这个吃饭。

    所以哪怕是对于毫无根脚的山泽野修,都是瞧不上的。

    可偏偏就是这个一眼便能看穿的鸡肋术法,在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却能瞒天过海片刻。但仅仅是片刻,仍被苍耳视为生平奇耻大辱。

    这些当然是李莫申在极短时间内以及在白衣小童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前提下,所做的谋划。

    甚至如果没有崔流川撞破屋顶的前提,李莫申便无法将这小术法所制造的虚影送到屋顶。

    只是苍耳在落地之前,有些发昏的头脑便清醒过来,打算落地之后再折身返回屋顶,然后离开。

    至于那五位可以说是是忠心耿耿的死士的死活,他毫不关心。

    忠也不是忠他,哪怕是忠于他,又如何?他的命,很值钱,比起更多人的生死,都要值钱。

    只是苍耳在落地的瞬间,心中暗道不妙。

    崔流川在从屋檐上翻下之后,并没有去驰援李莫申。

    因为白衣小童说过,活的李莫申,会比死的李莫申更有用,所以李莫申不会死,至少暂时不会死。从到达那座小镇、在客栈中遭遇第一次刺杀开始,其实就是如此,杀了李家大少,李家当然会乱,但乱得有限,如今的李家家主李绪身子骨应该足够结实,李家很难会后继无人。但倘若手中有了活的李莫申,反而更有用。

    当然,原先在杀与不杀两可之间到如今的不可杀,为以后更大的谋划蓄势,但是其中凶险,会更多。

    在苍耳落地之时,一直站在屋檐下甚至连气息都薄弱到微不可查的崔流川猛然发力,一肩靠了上去。

    然后那个刚落地的身影便被崔流川势大力沉的一肩给撞出去,在地面上滑出三四丈,最终撞碎两级台阶,然后便呕出一大口鲜血。

    在撞飞苍耳的瞬间,崔流川重踩地面,冲将上去,抬脚踹向似乎已经受伤极重中年男子的头颅。

    只是先前似乎让那一靠给撞得失去战力的中年男子突然紧贴地面倒滑而出。

    然后崔流川那一脚,便将剩余的两级台阶给踢得粉碎。

    倒滑而出的苍耳起身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迹,他的确是受了点伤不假,却不重,甚至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显得有些无足轻重。

    他一手负后,抬手轻声问道:“现

    在可以回答之前的问题了么?看在我受伤的份上。”

    崔流川想了想,说道:“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身后有高人,其实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背后冷眼旁观!”

    然后崔流川伸手遥遥指向第二进院落东厢房屋顶。

    那里空无一物。

    仍在屋顶上的白衣小童神色愤愤然,李王八居然扯虎皮拉大旗将他都算计进去了,真是该死。

    然后白衣小童展颜一笑,就算算计进去了,又如何?苍耳六品武夫的底子,即便是纸糊的,但先前那一靠,崔流川虽没留余地,但苍耳在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便已经做出决断以达到以最小的代价承受这一肩的重撞。

    所以这时候的苍耳,仍是六品武夫。

    苍耳抬眼望去,似乎真找到点蛛丝马迹,他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症结所在,笑道:“即便真有,那么你口中的高人,也绝对不会是完全站在你们这边,否则,早就一指头碾死我们,而不是依靠种种谋划布局,我说的对不对?”

    崔流川无所谓道:“谁知道呢?万一是那位高人正在对我们进行校核,拿你们当磨刀石,最后在我们束手无策的时候,再出手也说不准呢?”

    说完这些,崔流川已经汗流浃背!

    在原先的设想中,在崔流川的偷袭之下,苍耳便不会有再战之力,那么崔流川便可以拿苍耳为质,去驰援李莫申。

    只是李莫申对此按照最坏的结果去想,所以才会有先前那番言语,接下来,就真的是听天由命。

    苍耳蓦然摇头笑道:“可惜你只是在故布疑阵。”

    崔流川沉默不语。

    苍耳促狭笑道:“果真如此!”

    崔流川心间一紧。

    苍耳摇头笑道:“可惜我的使命,并不是与你们捉对厮杀,先前出手,确属被逼无奈,所以……”

    仍旧云淡风轻的苍耳抱拳沉声道:“后会有期!”

    崔流川同样抱拳,却是右手在上左手在下,沉声道:“后会有期!”

    苍耳摇头笑道:“小小年纪戾气这么重,不好!”

    崔流川反问道:“难道我应该说谢谢?”

    苍耳哈哈一笑,身形一闪而逝。

    在苍耳离去的瞬间,崔流川猛向第二进院落冲去。

    ——

    李莫申在从倒座房一路跑到第二进院落,跨过门槛时,突然横握蕉焱,有一条极细的绳索便被割断,紧接着,就有一只用麻布包裹的罐子落地。

    对于白衣小童所说为首之人的谨小慎微以及心境的古井不波,其实李莫申打心底里对于自己的谋划布局,也不是底气很足的,所以就要争取事事做到细致入微,即便是漠不关心的死士中有人被尾随的‘崔流川’所杀,那么能有哪怕一丝的心境波澜,都是好的。

    五位身形矫健的死士尾随而至,以围拢之势将李莫申围住,便不再有动作。

    至于为先前那位倒霉的同伴报仇的心思,是半点都没有的。身为死士,本就是干的能多活一天就赚一天脑袋别裤腰带的营生,最初至少有一部分不会如此,但当见到过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然后下次再有新的同伴倒下,如此周而复始,即便是再侠骨柔肠之人,也会变得铁石心肠。

    李莫申高举双手,蹲在地上,“好汉饶命啊!”

    五人面面相觑!

    觉得这位李家大少,是不是太没骨气了点儿?似乎比起街头泼皮都不如。

    好歹那些街头泼皮在碰上扎手点子后,仍会死鸭子嘴硬撂几句不痛不痒的狠话,这位果断一匕刺死一人、更果断跑路的李家大少倒好,象征性的反抗都没有?直接投降认输?

    被五把长刀团团围住的李莫申蹲在地上,是真的没招了。

    事急从权,他最多就只能做到这么多。

    接下来,就要看一向还算靠谱的崔流川,能不能更靠谱一点。

    其实这回,是让那个白衣小犊子给摆了一道,不得已而为之,而且是不可不为的那种。否则哪里需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从最开始,李莫申心中就在思索一个问题,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在背后布局谋划,按理说,从李绪往上推,一直到卸甲从商的李康年,每一代家主的手腕,都不会差,早就将那些格局不大只能跟在李家背后吃些残羹冷炙的世家豪阀给玩得没了脾气,虽说暗地里少不了些恶心人的蝇营狗苟,但这回的布局谋划,以及最后最终的目的,手笔略大,虽说他如今仍是身在此山中,其中很多关节都想不通透甚至可以说一无所知,但冥冥之中告诉他,此事绝对不简单。

    如果没有白衣小童的开诚布公,他至今都不会察觉到半点异样。

    然后窍穴中辛辛苦苦积攒的灵气挥霍一空的李莫申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喘息。

    这么些日子时刻不敢懈怠积攒的灵气,就这么给人做了嫁衣,刚尝到一些甜头的李莫申觉得有些可惜。

    然后崔流川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这次他拔剑出鞘!

    因为之前李莫申的布局,关键就在于崔流川能不能收敛一身拳意、杀机、气息,而如今,却是不用,崔流川当然可以出剑。

    崔流川势若奔雷的身影猛然跃起,一剑竖劈而下,但围拢成一圈的五人中立马有两人一立一蹲,横刀在身前,接下这势大力沉的一剑,同时另外再有两人从两侧包抄而来,手腕翻

    转,持刀而向,一上一下,让他避无可避。最后一人,则没有动作,仍死死盯住坐在地上的李莫申。

    既然先前有杀一人的能耐,那么再杀一人的力气,难保不会有,哪怕可能他出手,会给那少年致命的最后一击。

    当然,如果他们此番的使命,是杀了那少年,哪怕背后会被捅一刀,他仍会出手。

    这便是世间有许多事情看起来不合常理,但追本溯源之后,就会发现非但合理,而且极其正确。

    李莫申确是将窍穴中积攒的灵气挥霍一空不假,但他这具经过灵气滋养的体魄,仍能用,至少拿起蕉焱不成问题。

    崔流川持剑向下用力一压,那横刀阻拦的两人脚下便被压下两个小坑,崔流川顺势屈身,同时将手中气概狠狠锥地,挡下那位俯身冲来之人的一刀,有刀锋从后背滑过。然后崔流川脚尖碾地,抡出一个剑弧,只是在银色剑弧斩出之时,便早早抽身脱离,在剑势未尽之时,便是四人同时举刀立劈而下的场景。

    东厢房房顶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白衣小童手舞足蹈,虽说对于他来说,这种更注重招式精妙逞凶斗狠的江湖厮杀,实在上不了台面,但他被扔出来吃苦受罪,能有这些余兴节目,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况且能看到崔流川情况不怎么妙,他心情就特别好。否则他吃饱了撑的去为他们‘排忧解难’?不暗地里使绊子就该烧高香了。

    似乎被逼入绝境的崔流川几乎匍匐在地,手中剑紧贴后背,精壮结实的后背开始以某种宛若猿猴跳跃林间的节奏律动起来,气势如虹的四把刀便无一例外地砍在剑身之上,虽说后背其他地方,仍会出现细小的伤口,但无足轻重。

    崔流川闷哼一声,手腕用力拧动,翻转滞留在半空中的剑身将四把长刀弹开半尺,然后手掌用力一拍剑柄,长剑便向前激射而去,崔流川身子再往下一沉,脚尖猛擦地面,身子向前跃去。

    激射而去的剑穿过一人胸膛,包围网破开一个口子,崔流川在冲出包围后身子在离地只有三尺翻滚,这个过程中,将插在那人胸口的长剑拔出,一脚踏地,一个侧踢将那怒目圆睁尚未断气之人踹出,他身上便被迎面而来的一把刀捅了个前后透亮,撞在那人身上,瞬间便断了气,一人一尸砸在地面上,砰然作响。那个一刀捅进同伴胸膛却反受其累的倒霉鬼两眼翻白,给砸昏了过去。

    靠着蛮横体魄抗下反震强行停下身影的崔流川双手持剑,向左前方奔去,体内筋脉气府中,宛若有火龙奔蹿,每向前踏一步,青砖地面便裂出一个蜘蛛网,以《剑术要诀》中的撩拨式,竟一剑将横在那人身前之刀劈断,剑身从那人颌下刺入,面目上,出现一条极其细密的血线,面巾沿着那条线向两边分开,那人仰天倒地,浑身抽搐。

    只是在那人倒地之前,最后一人,便被崔流川一剑刺入心口。

    杀四人!

    只是崔流川仍不敢松开那口气,喉咙轻轻蠕动,但很快就被他压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最后一人。

    坐在地上的李莫申嘴角扯了扯,仍是没有说话。

    从崔流川驰援而来,到四人尽伏诛这段时间,其实很短,短到那人即便是想出手,也没有任何机会。

    只是那人眼神平淡,既无恐惧也无怨怼,然后有轻微的动静响起,那人便颓然倒地。

    既是死士,自有死志!

    对自己,比起对敌人,只会更狠。

    被强压在喉咙中的那口鲜血便被崔流川毫不犹豫地喷了出来,那口藏于胸腔中的浊气,被缓缓吐出。

    崔流川抹了把嘴,略带歉意道:“没能留下,让他走了!”

    对此李莫申似乎并不意外,一手撑地站起身,摇摇晃晃,笑道:“即便是知己知彼,也很难说百战百胜,况且那家伙最爱惜羽毛,肯定舍不得冒半点风险,如果不是小兔崽子在他心境上做了手脚,恐怕这次厮杀都不会出现……”

    李莫申挣扎起身,仍是像之前杀程舵一样,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插入心口。

    似乎一切都回到最开始。

    白衣小童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中,背起手,一副老气横秋的欠揍模样,点头道:“不错不错!”

    李莫申白眼道:“滚蛋!”

    崔流川也面色不善,苍耳杀不杀,是他的事,哪怕在他决定杀的时候,可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但也不是白衣小童擅自为他做决定的理由,沉声道:“最好只有这一回。”

    然后两人互相搀扶着向第三进院落中走去。

    白衣小童纳闷地挠挠后脑勺,在看到两人踉跄着进屋之后,突然气恼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居然有胆子威胁我?”

    然后白衣小童看向那几具尸首,呢喃道:“要是明天让老张看到这些,不会给吓得尿裤子吧?”

    白衣小童狠狠摇头,手掌轻握,那五个连同最初死在院墙外死士的尸首,便出现在壶口镇外一处狼窝中。

    那些因为大雪封山饿得眼发绿的野狼,在见到天降‘甘霖’之后,便发了疯似的啃咬起来。只是有那么几条倒霉的,碰巧吞下毒丸或是吃了最后那具服毒而死的尸首,哀嚎着倒地抽搐,不一会儿便开始冰冷僵硬。

    他只吃活的,死的,不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