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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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女儿红 拭目以待

    出门在外,总会省去那些近乎苛责的繁文缛节,尤其是对于贱籍出身如今只是贴身婢女的丁玲,都可上桌进餐。

    其实只是崔流川对此感触不深,从平民百姓开始,蹭蹭递增,越往上,规矩等级愈森严,这人间的顶点,便是那座高高的宫墙。哪怕是主人家极其宠爱身边的下人,也绝对很难允许上桌进餐。

    对此,李莫申不止一次旁敲侧击敲打过婢女丁玲,在外,只要在他所允许的规矩内,大可自行其事,但倘若回到李家那座宅子中,就不会是如此,会有诸多规矩礼数,一旦有半分僭越,第一个饶不了她的,也是李莫申。

    对此,如今已经收敛不少似乎已经认命的丁玲,也是真的记在心中。

    红白相间的肉片落入火红滚热的汤水中,不用等太久,捞到碗中蘸一蘸酱料,赶紧送入口中,又麻又辣又烫,那滋味儿,在这寒风凌冽的冬日,别提多爽快。

    一碟羊肉片下锅后,火锅汤便有了油水,接下来,各种素菜就能下锅,尤其是那碟鲜嫩的冬笋,确实是李莫申的心头好,除了刚开始吃过几筷子肉之后,就和那冬笋较劲去了。

    得以落座的丁玲也没闲着,胳膊不够长的白衣小童指哪儿,她就夹哪,送到小碗中,很快小嘴周围就满是油渍。

    与之前一口吞掉飞狐峪山大王洪固脑袋的血腥场面,天差地别。

    张巨天突然提议要不要小酌两杯,吃火锅不喝酒,是要天打雷劈的。

    李莫申点头说是,吃得浑身舒坦的崔流川也无异议。

    汉子放下筷子起身离座,很快就抱着一小坛酒返回,笑道:“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听说是我太爷爷在我那不曾见过面的姑奶奶落地的时候,就埋在树下,只是后来我那位姑奶奶为情所伤,后遁入空门,所以这坛女儿红就一直不曾开启过。别说我吹牛,这坛女儿红,往少里说,也有七八十年光景,有银子都买不到,这还是当时密封好,不然肯定半点不剩,不过如今也只剩多半坛,再放下去,也肯定就没了。”

    李莫申神色尴尬,伸到锅中的筷子收了回来。

    坐在对面的婢女丁玲神色有些不自然。

    只有崔流川面带笑意。

    汉子挠挠脸,“咋啦?”

    继而汉子大怒道:“真没吹牛,比真金白银还真。”

    崔流川笑着解释道:“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一些其他往事。”

    汉子更纳闷了,回到座位落座,将酒放在眼前,“咋个回事?说说呗。”

    崔流川看向神色尴尬的李莫申。

    李莫申猛地一拍桌子,顺手抄起摆放在张巨天面前的女儿红起身,然后豪迈地掀起酒塞,随手丢开,狠灌了两口,“好酒!”

    张巨天瞪眼道:“麻溜的,不然这两口酒的账就要立马算一算了!”

    李莫申继续装疯卖傻,“酒是好酒,就是后劲儿有点大,本少爷醉了,啥也听不见听不懂。”

    最终企图装疯卖傻蒙混过关的李莫申还是将如何与鸡窝头牌如今是他贴切婢女的缘分言简意赅当作一件趣事娓娓道来。

    汉子张巨天听完后捧腹大笑,如果不是地方小施展不开,都要躺在地上满地打滚,朝李莫申竖起大拇指,“兜里都没银子,还有胆子找头牌喝那杯女儿红,想不佩服都不行。”

    李莫申没好气道:“滚蛋,那也好过你打着摸骨看手相的幌子去青楼解馋。”

    一顿火锅吃得热热闹闹的、大汗淋漓,期间那坛女儿红,大多数都进了李莫申和张巨天肚子里,崔流川和丁玲,则是每人一杯。不过是崔流川个过一杯之后就捂住杯口,表示已经够了,而丁玲那杯,则是抠门的李莫申不愿多给。

    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红光满面的李莫申放下筷子后,对同样微醺的大髯张巨天说道:“再过几天,我们应该就要启程离开了。”

    这是崔流川与李莫申在丁玲出门购买食材后敲定下来的,所以崔流川对此并不意外。

    汉子哦了一声,瘫在椅子上,双手拢袖,即便是穿上一身锦衣华服,仍是市井汉子作态,然后他偏过脑袋问道:“什么时候滚蛋?”

    李莫申轻拍张巨天肩膀,“初

    步敲定是后天一大早就启程,不过也可能会晚上那么一两天,但如无意外,应该不会有太大出入。”

    汉子罢手不耐烦道:“走吧走吧走吧,正好我还能过两天清净日子。”

    李莫申笑道:“张巨天,如果你以后混得连饭都吃不饱,就去幽州府投奔本少爷,都不用问路,到了幽州府城,随便拉条狗,都知道李家宅子在哪儿,很好找。当然了,如果想本少爷想念得紧,也是可以的,到时候领你挨家逛青楼,每天被窝里的娘们,能让你三年都不带重样儿的。”

    张巨天砸吧砸吧嘴,“听你这么说,老子现在都有跟你去幽州府长见识的想法了。”

    然后张巨天笑道:“不过都快过年了,出远门不太合适,幽州府去肯定是要去的,不过得等些时候,兴许是开春之后,兴许得过个一年半载!”

    李莫申脸上笑意浓浓,“随便什么时候都行!”

    汉子懒洋洋伸拳轻捣李莫申胸口,“就这么说定了?”

    李莫申仍搭在张巨天肩膀的手掌轻拢成拳同样捣在汉子胸口,“必须的!”

    ——

    今日散布在壶口镇的秘报传来消息,李莫申身边的婢女在镇子店铺里购买过诸多食材,最终回到镇子中心东关巷一座破败宅邸中,为免恐打草惊蛇,便没有进宅子查探,但一直有秘报守在宅子周围,一旦有风吹草动,必然会第一时间上报。不出意外,应当一行人这些日子,都在这座以前未曾注意到过的宅子中养伤。

    苍耳心中大定,但同样心中觉得更为古怪,为何有这么一座藏身之所,先前进入镇子中的暗哨为何都未曾注意到过?甚至他自己都亲自将镇子刮地三尺,东关巷自然去了不止一次,按理说,应当会注意到。

    这不合常理!

    难道说四人中,有山上修道之人?否则如何能在他以及数十暗哨的眼皮子底下这么长时间都不曾露出半点狐狸尾巴?

    只是苍耳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真有,即便面对他们没有绝对的胜算,但如果更早之前就能抹除一切蛛丝马迹,为何会三番两次让那些死囚找上门?

    内应?

    苍耳狠狠摇头!

    然后苍耳突然沉声道:“马上,查一查东关巷那座宅子的主人。”

    一直单膝跪在苍耳面前的蒙面人领命而去。

    似乎觉得还不放心,苍耳最终决定亲自再去一趟东关巷。

    ——

    白衣小童来到崔流川房间内,只喝过一杯女儿红但酒量实在不咋地的崔流川仍是面色通红,正抱着那卷《小夫子》,眼神迷离。

    白衣小童一个蹦跳坐在床头,问道:“想不想接下来的路走的心安一点,不用担心随时会有有人提刀来见?”

    崔流川眉头紧皱。

    白衣小童气鼓鼓道:“怎么,舍不得太平清净日子?咱们先前是说好的,在离开之前,不会有不长眼的来恶心人,可是咱们都要离开了,所以肯定就不会是太平无事了。不过谁让我心软呢,这回是运气好,下回呢?你能保证下一次也只是有惊无险?所以我就在那个挺难缠的家伙心境上做了点手脚,应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亲自前来一探虚实,到时候手起刀落,哪怕以后仍会麻烦不断,但少了那么个处处谨小慎微一肚子坏水算计人的家伙,剩下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崔流川疑惑道:“你能有那么好心?”

    白衣小童蹦下床,怒道:“良心是不是让狗给吃了?这么多天安生日子,难道是不是我处处殚精竭虑?不然在你和李王八不能下床的时候,就给人剁成肉酱喂狗了。”

    崔流川轻轻点头,“那么你说的似乎在处处谋划算计我们的人,到底是谁?”

    白衣小童愤愤道:“这我上哪儿知道去?虽说那家伙手段本事不强,甚至有点胆儿小,但其实在先前两场算不上高明的截杀中,已经将你的心思人性摸了个八九不离十,所以如果放任不管,那么他背后之人的谋划,将会是步步为营,一步步将你逼上死路,要知道,杀人诛心,诛心为重。”

    崔流川苦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啥人性。”

    白衣小童无所谓笑道:“旁观者清嘛!”

    然后白衣小童撂下一句话,便蹦蹦跳跳离开了。

    “反正已经是箭在弦上,由不得你。”

    崔流川满脸苦笑,然后放下手中《小夫子》,背剑来到李莫申房间中。

    ——

    苍耳觉得今日自己似乎有些奇怪,心境莫名其妙地乱如一团乱麻,即便是在当初行走江湖时面对数不胜数的险象环生,也从未如此乱过。

    虽说君子不利于危墙之下,可是不代表苍耳就真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只善对人心人性堪定的文弱书生,相反,苍耳是位名副其实中三品顶点的武夫,距离宗师之境,只有一步之遥。虽说在藏龙卧虎如过江之鲫的江湖中,算不上什么,可他苍耳本来就不是靠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吃饭,对于一位幕僚来说,六品武夫确实有些高了。

    所以对那位空有一身六品武夫体魄却是个实打实花架子暴殄天物的少年,并不觉得如何忌惮。

    更何况,他这次仍旧带了不少死士爪牙能拿命换他周全。

    所以即便是心慌意乱,但苍耳仍坚持亲自前往。当然了,如果能够置身事外,是更好的,毕竟万一万一,如今已经爬得很高的苍耳,还是不会去赌那个一。

    苍耳站在紧挨宅门已经岌岌可危的倒座房后屋檐上,然后压低身子,步步向前,眼神跃过屋脊,看到远处第三进院落中,此时灯火通明。

    他脚下宅门外墙壁边,有六位蒙面黑衣人持刀而立,眼神肃杀,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拔刀相向,比起那些当作厕纸从大牢中捞出来本事良莠不齐用完就扔茅坑的死囚来说,他们六人,虽是死士,却是只为护苍先生周全,其余可以一概不管,甚至被允许敌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过而无动于衷。

    只是苍耳轻皱眉头!

    然后苍耳横移躯体,原先所站房顶,轰然破碎。

    与此同时,一枚篆刻有道家符箓的匕首穿墙而过,刺入一人喉咙。

    此时,才有倒座房中沉闷、破空簌簌的声音响起。

    白衣小童坐在第二进院落中东厢房屋顶上,双手抓着两大串糖葫芦,吃得腮帮鼓鼓的,面前是破洞的屋顶,低头望去,正好能看见屋中破败的惨淡光景。

    白衣小童囫囵吞下,然后低头将一连串山楂籽吐进屋中,这才震惊道:“我滴个乖乖,闷葫芦崔流川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居然能欺身同境武夫?一个多月前,不是还只能跟俩蟊贼打得难解难分?”

    然后白衣小童赶紧左右开弓吃了两大口糖葫芦压惊,想着要是能有丁玲那两块胸脯肉捏一捏压惊,就更好了。

    白衣小童又后知后觉地大惊失色,与先前的吞咽吐籽如出一辙,“李王八啥时候能隔空御物了?即便有那本《参同契》,可李王八就算是猛到不能再猛的天才,没有明师从旁指导,也不应该这么猛啊!”

    白衣小童随手将手中两串糖葫芦从破洞丢到屋中,直挺挺扎入地面。

    先前发生的一幕,当然有白衣小童的谋划,甚至精确到每一人的位置、修为实力,否则断然不能打得对方如此措手不及。

    只是最多,也只能如此!

    旗开得胜之后呢?接下来该怎么打?如何打?

    到最后,到底需不需要白衣小童出手扭转战局,不得而知。

    哪怕如今崔流川可以将六品武夫的底子消化大半,可苍耳的六品武夫,也不是纸糊的。

    李莫申虽走了狗屎运,能踏入修行门槛,还出其不意杀一人,可剩下的五人,随便一个,杀他都不会太难。即便是有最结实的院墙作为屏障,可如果接下来他选择当缩头乌龟,那乐子可就大了,铁定的包饺子没跑。

    如果逃呢?

    能逃到哪里?

    白衣小童站起身,双手拢袖,眼中带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