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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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梦中人 荒诞离奇

    世家豪阀出身的勋贵子弟,在市井百姓眼中,性情总是捉摸不定的。

    对于这种‘家务事’,外人还是少掺和为好,不然原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头来却因为几句不痛不痒的‘公道话’火上浇油而一发不可收拾,反而帮了倒忙。

    浅尝辄止的崔流川,在听完李莫申的言语后,只说自己要安静一会儿,李莫申也很识趣地走开,晃晃悠悠去找那把不知落在何处的蕉焱。至于那两具死相凄惨的匪寇尸首上是否有些值钱玩意儿,家底殷实的李家大少不在乎也看不上那仨瓜俩枣!

    要是搁几年前,就是有一锭金子滚到脚边,李莫申都懒得弯腰去捡。

    把玩着篆刻符箓撰文的蕉焱,李莫申转身走回不敢挪窝的丁玲身前时,一颗小脑袋从不远处的树影里探了出来,颠颠儿地跑了过来,扑到丁玲怀里,带着哭腔委屈道:“丁玲姐姐,不是说好的,过一会儿要来接我。等了好久,我害怕得不行,就自己跑回来了。”

    丁玲双手悬空,并未像以前那般将白衣小童搂在怀里。以前可以装疯卖傻,把白衣小童当个孩子哄,可现在却不知如何是好。

    李莫申倒没有撕破脸,指着黑暗中某处,“给吓傻了呗。”

    白衣小童跳了下来,噔噔噔跑到程舵尸首前,在脑袋上狠狠踹了一脚,又一脚把死不瞑目的李蒽头颅踢得滚出去好几圈,再跑回来,一脸邀功请赏的表情,“姐姐别怕,我保护你!”

    世间女子,大多都比男人心思玲珑,在之前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欺欺人认为包括李莫申在内的几人,都猜不透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可到底是能爬上一座小小青楼勾栏的花魁位置,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事并不差,很快就明白了李莫申的用意所在。虽说做不到之前与白衣小童那般亲昵喜爱,可表面功夫还是做得不差,当然内心深处还是少不了侥幸,万一白衣小童就就喜欢她这样的呢?

    这个宿营地自然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和三具尸首睡一块,晦气不说,心里也不舒坦。

    只是夜里山路难走,很容易就会出现坠入山崖的情况,所以只是往别处挪了约摸两三里。除了在丁玲怀中睡得很踏实香甜的白衣小童,剩余三人,各怀心思,彻夜难眠!

    天亮之后,一行人再次向北而行。在离开之前,崔流川又折返回去,将李劲山、程舵、李蒽的尸首草草掩埋。当时李莫申还说崔流川你真是个烂好人,然后被崔流川一句‘如果我不是烂好人就不会跟着你去幽州府城,这个时候应该在床上睡大觉’给噎了回去。

    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预料中提刀汉子前来问罪的情况也未发生。一天行程下来,走过九曲十八弯,最终在暮色时分,到达那座山顶平地。其实脚程可以更快些,只是两夜没怎么睡觉的李莫申实在是熬不住,在白天休息的时候,随手扶在一块山石上休憩,就睡了过去,鼾声如雷,直到两个多时辰后,一行才再次继续爬向这座山不高水不长路却极长的山顶。

    在这座山顶巨大平台,一片石崖下,有一间木屋,木屋虽旧,却是不破,应是当地在山里讨生活的猎户们隆冬时节的落脚点,在崔流川长大的那座山上,也有一座类似的木屋,只是小了许多!

    出门在外,有宁睡荒坟不睡破庙的说法,尤其在某些人稀罕至的荒山枯丘。其中有很多说道忌讳,破庙败落,比之荒坟枯茔,更容易藏污纳垢,民间所说的脏东西,大多喜欢栖身在此是其一,往往阳气不足气血两虚之人,在住过一夜之后,轻者霉运连连,重者灾病不断。更务实一些,便是在荒废的道观、破庙中落脚之人,鱼龙混杂,即便是财不外露,也很容易让人盯上。

    其实对于前者,是不用太担心的,因为鬼往往比人更纯粹,恩怨分明,对于后者,却是实打实的担惊受怕。

    在这座极其宽极广的山顶平台上,眼界开阔,站在石崖上放眼远眺,尽收眼底,让人心旷神怡。想来在盛夏时分,这里将会是千亩松林绵延不绝、花团锦簇水天一色的大好风光,但如今景象却是秋风萧瑟天气凉。

    山顶风大,再加上太过于平坦开阔,竟再无除木屋之外能遮挡风雨的地方,若是铁了心不在木屋过夜。先不说生起的篝火会不会在大风裹挟下引燃这一地枯黄,继而导致无可挽回的山林大火拖累大半座山脉,就是崔流川六品武夫的体魄,也受不了这山顶大风一整夜的吹拂。

    取开缠绕的铁链,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腐木气味,却不如何刺鼻。木屋隔成两间,最外边是一间用来存放打来山间野物,此时很空旷,在东北一角,胡乱堆放着一些木柴,崔流川伸手摸了一把,一手灰,显然放在这里足有大半年光景。

    再往里走的一间,相对小一些,墙边有一张立起来的木桌,两张长条木凳,一只火炉,以及一张大通炕。在东南角,供奉有一只神龛。

    在隆冬时节,几个月不会下山的猎户们,会围坐在火炉边,喝着土烧酒吃着大块肉,外边屋子里,会有一张张野物皮毛,房梁上,会

    有如同祈愿树上悬挂的木牌般的一块块干肉!

    崔流川低头看去,神龛里是一个刀工粗鄙的木人,没有半点山水神祇神韵可言,应该是这座小山的山神老爷。

    缺门牙老马独占外边一间屋子,依旧不紧不慢啃着干草。

    通炕足够四五个年轻壮汉同睡而不显得拥挤,在燃好火炉,吃过晚饭之后,白衣小童仍装疯卖傻要丁玲姐姐抱着睡,崔流川在另一边侧卧,面朝墙壁。李莫申则是拉了条凳子,坐在火炉旁,由他来守前半夜。

    只是眼皮子打架的崔流川,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崔流川转过头,与坐在火炉旁翘着二郎腿的李莫申对视一眼,后者轻笑道:“再不睡,明天咱们估计就得在这屋子里休整一天了,倒不是说不可以,不过最好还是等到了集镇再作休整,哪怕多留几天也无妨。”

    崔流川眼神迷离道:“知道,不过千万要记得,在子时的时候,务必叫醒我。”

    李莫申笑道:“放心,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崔流川点头嗯了一声,转过脑袋,面朝墙壁,似乎能听到外边山风呼啸而过的巨大动静,他轻轻闭眼,装模作样打了个呵欠。

    他突然想再看一看神龛,里面那尊蹩脚粗鄙的山神老爷‘金身’,让人给雕成这幅臭德行,就能忍得了?怕是半点纯粹香火都无法汲取到。

    然后他突然发现缺门牙老马所在的外屋中,有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崔流川猛然抬头,却发现本应该坐在火炉边的李莫申不见了踪影,那条木凳仍在墙角,睡在通炕另一边的白衣小童还有婢女丁玲与李莫申如出一辙没了踪影。

    这间木屋,似乎回到了在他们推门而入之前的样子,唯一没有回去的,就只有他崔流川。

    崔流川起身穿上靴子,抬眼望去,外屋有一堆篝火,篝火前围坐几个模糊身影。

    轻抬脚步,缓缓向外屋挪去。

    外屋有几位青衫士子,举杯高谈,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与崔流川遥遥相望的,是一位面冠如玉的青年俊彦,那位青年俊彦左手边,是一位矮胖青年,右手边是一位长了一副恶人面相身材高大男人,剩余两位,皆背朝崔流川,看不清面貌,一瘦弱一臃肿。

    不一而同,皆青衫,髻别发簪。

    崔流川斜倚在门框上,便不再有动作。

    在场五人,对于崔流川这位不速之客,并无介怀。那位与崔流川正对面的青年俊彦,隔着火堆遥遥举杯,轻轻点头。

    崔流川报之以微笑,仍是那般倚在门框上。

    那位矮胖青年在一旁闷头大吃,满口油渍,恶人面相的男人,则是仰头痛饮,不时与左右两人碰杯,响声清脆,做派豪放。面冠如玉的年轻士子似乎是这一伙人主心骨,坐姿端正,起身与那位背影清瘦的青年碰杯,笑容和煦。

    崔流川才看清那位背影清瘦之人,原来是女扮男装。侧身之时,便能看到一个饱满的弧度,比起丁玲那对硕大的场景,都不遑多让,模样俊俏可人,瓜子脸、丹凤眼,像极了一位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大家闺秀。

    众人似乎在高谈阔论,可是崔流川却听不到半点声音,耳中只有火堆噼里啪啦以及交杯换盏的清脆声。

    应当是士子出游!

    那个臃肿的背影猛然回过头,竟是那青面獠牙的罗刹相,火光映照下,尤其骇人。

    崔流川仍是冷眼旁观,眼眸深处,没有半分波澜。

    在崔流川斜倚在门框上观看这场诡异酒宴的时候,在他身后,白衣小童小手中捧着一只血淋淋的头颅,是那让他一口咬掉脑袋的洪固。

    白衣小童席地而坐,抱着那颗相对于他来说有些大的人头,手脚笨拙地啃了下去,龇牙咧嘴,一口下去,便是鲜血淋漓的瘆人场面。

    酒意微醺,围坐几人,便从最开始的拘谨变得热火朝天起来,纷纷起身,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那位一眼看去便给人‘正人君子’之感面冠如玉的青年俊彦,咧嘴一笑,嘴角都咧到耳根,猛然间就换了一副嘴脸,抓耳挠腮,好似一只胡乱蹦跳的猢狲,伸手一把扯掉脸皮,鲜血淋漓,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皮囊下,是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无赖相,眼神瞥向正对坐胸脯饱满的妙龄女子时,垂涎欲滴,眼神深处是赤裸裸的垂涎占有欲,双手急不可耐抓向那对傲人双峰。

    那位丹凤眼大家闺秀一把撕掉脸皮,是一张英气十足不让须眉的豪放面容,抬手将那两只爪子打掉,再一脚,便将那撕掉面皮前是谦谦君子的青年踹倒,似觉得不解气,便一脚一脚踹去。

    那位埋头大吃的矮胖青年,也一把撕掉沾血带肉的面皮,是一张猪猡脸,大腹便便,手中餐食已变成猪食,吃相难看,似能闻到一股子馊味。

    另一边,恶人面相的男人如出一辙,仍是一把撕掉脸皮,眼神妩媚多姿,翘起令人作呕的兰花指,梨花带泪,掩面而泣,似让眼前大打出手的吓人场景给吓得抹起泪来。

    最后那位臃肿青面

    獠牙的罗刹,轻轻扯掉面皮,是一张平淡无奇老实庄稼汉子的脸庞,起身去劝架,结果让那胸脯饱满的女子一把推开,束手无策的老实‘庄稼汉子’喟叹一声,便坐回原位,闷头喝酒。

    然后那老实‘庄稼汉子’愤愤然起身,再一把撕掉脸皮,恢复到原先那张青面獠牙的罗刹面庞,一把抓住仍在狠踹无赖的女子,向后一扯,便将那人扯回原地,怒目而向,那位女子悻悻然坐回原地。

    罗刹走到满地打滚的无赖身前,一把再撕掉其脸皮后,便又是那面冠如玉的谦谦君子,在返回位置的途中,顺手一撕下那张猪猡脸,还是埋头大吃的矮胖青年。

    梨花带泪令人作呕的高大汉子气鼓鼓地将脸皮一揭而下,恢复做派豪放的恶人面相的原貌。

    那位英气十足的女子似觉得不解气,再度将脸皮撕下,却是一位媚意天生的狐媚女子仪态,扭转腰肢走向茫然起身的青年俊彦,眸中秋波流转,伸出粉嫩舌头轻舔嘴唇,在其耳畔轻吐香气,沉甸甸的两坨便顺势挤在青年胸前,可那青年俊彦是位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将那放浪-女子一把推开,板着脸。

    那狐媚女子觉得无趣,嗔了一眼,扭转纤细腰肢,圆润挺翘的臀部一扭一扭,走回原地,然后撕掉脸皮,仍是那端庄淑德的大家闺秀。

    对于方才荒诞不经的荒唐场面,似乎五人都没半点记忆,还是之前那般推杯换盏侃侃而谈。

    斜倚在门框上从头到尾看过这场闹剧的崔流川站直身子,轻轻回头。

    空无一物!

    白衣小童高举那颗让他啃光血肉只剩两只眼珠在眼眶打转的头颅,左右摇晃,回过头的崔流川眼前,还是那间炉子未生火,满是灰尘的屋子,东南角,有一只神龛,里面供奉有一只雕工粗鄙的木人。

    举着白骨森森头颅的白衣小童上蹿下跳,满脸欢喜,然后那头颅中一颗眼珠便掉落在地,白衣小童满脸懊恼,气急败坏地将那啃食完不久的头颅扔在地上。

    ……

    崔流川抬起眼皮,头脑发沉,一转身,便看到睡在通炕另一侧的婢女丁玲以及缩在她怀中的白衣小童。

    原来是个梦,还是个荒诞离奇的噩梦,梦中一切,都历历在目,甚至在醒来之后本应该模糊的脸庞此时仍清晰可见。

    再一抬头,崔流川看到正坐在木凳背靠通炕眼神幽怨的李莫申。

    崔流川干笑一声,连忙起身,眼神歉意道:“难道已经过子时了?”

    李莫申无奈道:“何止,都快寅时了,你这一睡,可就是实打实的五个时辰,我还以为舍不得醒呢。”

    崔流川穿上鞋子,催促道:“赶快去睡吧!”

    李莫申嗯了一声,脱下鞋袜,脚底血肉模糊,抬腿踹了将脸颊埋在双峰沟壑之间白衣小童屁股蛋一脚,顿时疼地倒抽凉气,但翻身之后,便鼾声如雷。

    崔流川无奈笑笑,心底深处,有一些可以把李莫申当作可以掏心窝子朋友的古怪想法。

    精神头仍不怎么足的崔流川走到门前,梦中,眼前应该有一堆火,再加上几个撕扯血淋淋脸皮的出游青衫士子。如此古怪离奇的噩梦,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尤其是那位在撕下脸皮后,明明对那位女子垂涎万分的年轻俊彦,最后却又坐怀不乱,让他记忆尤其深刻。

    心中思绪万千的崔流川猛然抬头,看到缺门牙老马那对极其人性化的眼眸在盯着他,嘴里仍旧不停。

    崔流川哂笑一声,揉了揉额头,虽然是睡了足足有五个时辰,可仍旧是头脑发胀,他转身走向东南角的神龛,俯身望去,那只木人,似乎嘴角带笑。

    崔流川没来由觉得脊背发凉,便匆匆走到炕边,如李莫申般坐在凳子上,心里打定主意等到天明,一定要问一问白衣小童,到底是不是碰上山中鬼魅了?自从下山以后,邪性-事确实不少,保不齐这回又是。

    可是坐在那里,仍觉得心里有些慌乱,崔流川便起身在房间内走拳桩,来来回回,心境这才平和不少。

    少年一遍又一遍,在地面上来回练习拳桩,甚至忘记之前一直做得很好的点到为止,来来回回,直到大汗淋漓。

    坐在凳子上大口喘气的崔流川猛然发现天空已经泛白。

    原来已是破晓时分!

    推开里屋门,经过仍旧嘴里不停的缺门牙老马,崔流川手掌轻轻按在外屋门板之上。

    然后崔流川就给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惊叫出声,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缺门牙老马蹄子猛踩地面,似乎对这位打扰吃草雅兴的少年很不满,鼻子中喷出两道白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