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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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下山去 有错在先

    门缝外一只灰白眼眸一闪而逝!

    崔流川全身汗毛倒竖,随后大步上前,猛然拉开门,外边依旧是遍地枯黄、山风呼啸的萧瑟景象,然后余光便瞥见一个矮小浑身惨白的身影匆匆离去。

    心里有些发毛的崔流川下意识回头,又给吓了一大跳,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衣小童站在门内,笑容欠揍,说道:“是一只天性顽劣的小鬼,并无害人之心,只是好奇,可是胆子又太小,不敢进门,就在屋外看了一夜!”

    崔流川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还不等他说话,白衣小童便愤愤然自顾自回到里屋,与那个仍躺在通炕上的白衣小童身影重合,原本连气息都没有了窝在丁香怀中的躯壳两只小手握了握,两座巍峨雪峰便随之变幻莫测起来。

    只是这场面,尚站在屋外的崔流川,并未看到。

    白衣小童觉得日了狗或是让狗日了,心境起伏都不如在他高举那颗血淋淋头颅崔流川却视而不见时来得更让人气愤。

    越想越来气的白衣小童,甚至觉得是不是应该一口吞了那只误打误撞送给崔流川一场莫大福缘的鬼魅?

    胎死腹中,煞气极重的小鬼魅竟没沦为恶鬼煞胎,反而隐隐有修成一方山水神祇的预兆,虽然可能极小,即便成了,也不过是掌管数十里方圆的末流神祇,就像这辈子都难入清流胥吏之流的衙内,而且尽头就到此为止,再无鲤跃龙门的可能,可总归是奇怪得很。

    这类已隐隐有气象的东西,吃了是会闹肚子的!

    可是白衣小童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那可恶的小鬼魅,抱上林冕一条大腿的贱种,还是贱种,就应该乖乖低头啃泥,半山腰的风光都不要想,哪里有福分享受机缘福祉?

    浑身惨白满口黑齿的瘆人鬼胎,灰白的双眼在最开始与那血气旺盛灼痛的少年对视的惊慌失措后,此时已经恢复平静。它缩在山崖下一座小石窟中,双腿弯曲,抱住膝盖,咧嘴无声一笑,阴森诡异氛围中竟有一丝暖意。

    但紧接着,在百年戚戚光阴中仍未生出煞气的鬼胎猛然嚎叫起来,嗓音凄厉,就如同寻常鬼魅遭遇烈日,一触即融,最终在袅袅升腾的森森阴气中,只剩下一个形销骨立瑟瑟发抖的干瘪鬼胎,数十年辛辛苦苦以水磨功夫积攒下来的修为道行,付之一炬。

    在对那只厌恶至极的鬼胎略施小惩,白衣小童心情总算不那么糟糕,笑容恬淡,可人至极。

    崔流川走回屋中,只是外屋的门并未关紧,即便是无恶意的鬼魅,可终究是这辈子都不曾见过鬼魅魍魉,自然不可能心如止水,坐在凳子上,再没了练习拳桩的想法。

    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缓缓升起,如此日出胜景,也只有在登高远望的时候才能有幸看到。一些清士名流,在盛夏时分,会坐于万从花簇中,借着漫天星斗光辉对弈手谈,彻夜不眠,能够等到那光辉普照万物的日出,便已足够。

    婢女丁玲率先醒来,轻手轻脚将白衣小童那两只不老实的小手拿开,便开始着手准备收拾行囊被褥。

    山顶有一处山泉,但距离木屋,尚有两三里距离,崔流川也不大放心让丁玲独自去,便拿起水囊去灌水。山泉在松林深处,隐藏颇深,这还是李莫申在那本山水游记中看到告知,否则光是能找到这处山泉,就得耗费大半日光阴。

    在走到山泉边时,崔流川发现竟有一只野兔在山泉边汲水,轻轻捏起一枚小石子,轻抖手腕,破空声响起,汲水野兔应声而倒。

    崔流川小跑过去,将野兔拾起,就地收拾妥当,水囊灌满山泉水,似乎即便还有一些鱼虾,只是都小到可怜,崔流川就打消下水摸鱼虾的念头。

    回到木屋,却发现李莫申和白衣小童在地上扭打起来,但可怜兮兮的李莫申只有挨揍的份儿。白衣小童骑在李莫申身上,李莫申脸色憋得酱紫,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挣不开,只能喷着唾沫撂狠话。

    丁玲在一旁束手无策,满脸苦笑,这种时候,做什么,都是吃力不讨好。

    崔流川咳嗽一声,两者便如那偷情的野鸳鸯让人当场撞破床底之事,瞬间分开。白衣小童嘴角向下撇,哭天抹泪地扑到丁玲姐姐怀中揩油,

    李莫申则觉得忒丢面儿,起身坐在炕上,生闷气。

    原来是睡饱之后的白衣小童,自己不想睡就不让别人睡,相当不讲理地一脚踹醒熬了大半夜正睡得酸爽的李莫申,然后就有了方才两人扭打在一起的景象。

    对于这对活宝,崔流川也实在么得办法,将拾掇好只等下锅的野兔交给丁玲,然后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

    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下肚,再加上几块兔肉,实在美妙。

    ——

    身上没半个铜钱蹭吃蹭喝又蹭睡的剑客韩小桐贼眉鼠眼地摸进宋青牧房间中。

    给宋青牧吓了一大跳。

    年长这帮后生十多岁的老男人韩小桐却是没半点寄人篱下的臊气,丢给宋青牧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宋青牧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拒绝道:“如果让意马姑娘知道了,会生气的!”

    腰间佩剑的韩小桐问道:“你喜欢意马姑娘?”

    宋青牧脑袋继续如拨浪鼓。

    韩小桐笑道:“喜欢就是喜欢,意马姑娘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就应该捧在手里好好喜欢啊,不喜欢才可惜。”

    宋青牧若有所思,小心翼翼问道:“你觉得意马姑娘喜不喜欢我?”

    韩小桐意味深长笑道:“真想知道?”

    少年猛点头。

    韩小桐叹气道:“按照我过来人的犀利眼光,大概是不喜欢的。”

    宋青牧明显有些失望,然后问道:“你也有喜欢的姑娘吧!她也不喜欢你?”

    韩小桐苦着脸道:“年轻的时候,谁没喜欢过几个姑娘?不过我最喜欢的那个姑娘,是喜欢我的,不过造化弄人,那位姑娘让他爹许配给一个北方蛮子,差不多已经十年了,所以我才练剑,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亲口问问她是不是还喜欢我。如果喜欢,我就把她抢回来,如果不喜欢的话……”

    韩小桐挠挠头,自顾自说道:“她怎么可能不喜欢我了呢?”

    宋青牧有些赧颜让韩小桐想起伤心往事,试探性问道:“要不再切磋切磋?”

    苦着脸的剑客喜笑颜开。

    少年立马反悔道:“不行,如果让意马姑娘知道了,会更不喜欢我怎么办?”

    韩小桐有些纳闷,不是说少年有了喜欢得姑娘会头脑发昏,怎么这缺心眼儿的小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奇了怪哉!

    ——

    吃过早饭后,一行人准备下山,从西边小路下山之后,接下来几百里路,就不用再风餐露宿,每隔几十里,便会有集镇,自然就少不了下榻落脚的地方。

    率先出门的崔流川看到门外有一个干瘪骇人的鬼胎,此时竟有志怪小说中鬼魅灰飞烟灭的前兆。

    崔流川转头怒目相向,傻子都知道,这是白衣小童的手笔。

    白衣小童眼神深处,有一丝怨毒,表面上,还是装傻充愣,假装给吓了一跳赶紧揩油压惊,谁知看见那骇人至极的鬼胎后,婢女丁玲更是不堪,两眼翻白,竟是直接昏死过去。

    李莫申倒是淡然,伸手在丁玲鼻前确定没翘辫子后,便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崔流川冷冷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白衣小童天真问道:“什么解释?”

    崔流川指着干瘪鬼胎道:“方才我见到它的时候,可不是这模样。”

    白衣小童愤愤然甩出一只小瓷瓶,“将这鬼胎收入瓶中,最少也能吊命,而且能阻隔阳气灼伤,如果有足够的阴煞之气滋养,用不了太多,就能恢复一身微末道行。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如今你大发善心,将来便可能是养虎为患,甚至可能养出一只鬼王,那个时候,六品武夫的血气可奈何不了它。”

    崔流川结过瓷瓶,入手清凉,拔开瓶塞,那只骇人鬼胎便被收入其中,盖上瓶塞收入袖中后,轻声说道:“我有分寸。”

    崔流川接着说道:“我先去前边探路,等丁玲姑娘醒过来便出发,不然天黑之前到不了下一个集镇。”

    抬步便走。

    走在大风呼啸的山路上,崔流川满身汗水,方才白衣小童是真动了杀机。

    白衣小童走到山崖边,

    身体后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李莫申惊讶道:“还真是只老王八!”

    然后李莫申一脚踹在昏倒过去丁玲挺翘的屁股上,后者吃痛不已,那声昏过去前的惊叫声这才释放出来。

    李莫申白眼道:“尿裤子没?”

    泫然欲泣的丁玲立马止住哭腔,狠劲摇头。

    李莫申笑道:“那还愣着干啥?走啊!”

    丁玲欲言又止。

    李莫申嗤笑道:“胆子没绿豆大,就想抱那小崽子大腿?放心,你这点斤两,还不够让魑魅魍魉惦记!”

    丁玲眉眼低垂,不敢再说半个字。

    ——

    白衣小童在山崖下四处乱飞,头痛欲裂,甚至这幅稚童皮囊都再难维持,竟是变成了人身蛇首的骇人模样,山石炸裂、树木拦腰折断,一地狼藉。

    “不敢啦不敢啦不敢啦!”

    “我错了,真的错了!”

    “圣人老爷饶命!”

    ……

    最终一条单翼白蟒填在山崖深处,触目惊心。

    ——

    下山途中,白衣小童病恹恹地冒了出来,破天荒地没了揩油丁玲姐姐的心情,只是坐在缺门牙老马背脊上,老神在在。

    崔流川手中一直在摩挲着那只入手清凉如今装有一只鬼胎的小瓷瓶,在白衣小童回来之后,便再次收入袖中。

    突然想到,如果放在心口处,是不是就是名副其实的心怀鬼胎?

    接下来的路,倒能算是四平八稳,下山路因为常有河蔚县士子登高,所以显得更加好走,没有遇到老话‘上山容易下山难’的情况,只是如今已是深秋,再过不久,就可能是大雪封山,所以路上真是名副其实的‘空无一物’,只有一行四人孤零零。

    下山口处,有一座名为‘神泉洞’的山底洞窟,洞中有洞,盘根错节,足有数十,而且几乎在每一座洞窟深处,都有一处小雅景致,最为有名的一处,拾级而上,最终豁然开朗,出口在山腰,有山顶山泉顺流而下,覆盖大半洞口,端得玄奇幽深。‘神泉洞’是登山观花之前必去之景,也是夏日避暑胜地,只是如今深秋洞内阴湿之气过重,即便是青壮汉子,也不敢久留,一行人便只能在外边走马观花,大致看过后,便向五里外那座小镇赶去。

    清河府辖下一十六县,名中皆有水,清河、清水、河蔚、涌泉、涧山、沙河……却多山脉。

    那条流经大赵王朝大半疆域版图的江水大渎,与名中皆带水的清河府相去甚远,并无半点瓜葛,而大赵王朝以漕运最盛,海运次之,陆运再次之,导致清河府在整座王朝内部,都算不上富庶,勉强位于中游,不上不下,而且在庙堂清流中,自大赵王朝立朝以来,也只在百年前出过一位刑部尚书,文运与水运都很一般,实在坎坷。

    众人在小镇上一家比起至福客栈都不如的小酒楼下榻,可是对于人困马乏的一行人来说,实在不敢奢望再多,草草吃过晚饭,回到房间中,本来应该是每人一间,但让一个似乎奶还没断的小童独住,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于是便成了李莫申、丁玲各一间,崔流川和白衣小童共住一间。

    刚进门,白衣小童说道:“今晚不出意外会有一场针对李莫申的刺杀,本来是不想说,但是我有错在先,所以这件事情,可以当作我道歉的一部分。这场刺杀应该是试探意味居多,只是两个不入流小武夫,比起那对师徒还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所以应该很好应对。”

    白衣小童嗓音稚嫩,却极其庄重,事实上今天一天,白衣小童就没再话痨过,就像是孩子犯错让长辈斥责过后,不敢再嬉皮笑脸。或许过几天,仍旧会让人头疼,但至少目前是消停了不少。

    崔流川轻轻点头,小声道:“多谢!”

    白衣小童神色古怪,扯了扯嘴角,没有搭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