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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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山上人 浪子刀客

    说书先生离开客栈不久,崔流川和林雪烟就回了客栈,脚前脚后。

    在得知李莫申带着矍铄老人更早之前,就离开客栈,崔流川用屁股想,都知道那厮是去做什么。

    李莫申可不是纸上谈兵吹牛,而是真刀实枪地上阵厮杀过。

    不过说书先生是要提前备课,李莫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他和林雪烟,却只是纯粹去听书,所以不急。

    两人在至福客栈简单吃了晚饭,向小二问过路之后,便离开客栈向这几日算得上是名声大噪的鸡窝走去。

    崔流川心跳得厉害,虽然明知这次去往从未踏进门一步的青楼勾栏,只是听书,可是心里,总归是觉得有些难为情的。可心底里,又有一丝丝极其矛盾的憧憬,大概是看多了江湖豪侠小说的后遗症,要知道,青楼客栈,是江湖故事中,必不可少的两个地方。尤其是那些尚未打出名号、勉强度日的小说家,在江湖恩怨的基础上,加入了大量男娼女盗、香艳异常的情节,没羞没臊。

    崔流川再看并肩而走的林雪烟,后者脚步比起平常的龙行虎步,多少有些慌乱,于是崔流川就很没出息的五十步笑百步,当然是不敢说出口的,甚至神色都没太大变化,可心里头,多少有了些慰藉。

    来到鸡窝门前,林雪烟一看到牌匾上明晃晃的两个笔劲扎实的大字,脸色有些精彩,嘴角抽了抽,“当婊子,还真敢立牌坊。”

    崔流川在更早以前,听到鸡窝这个字眼的时候,还以为只是调侃,毕竟‘伤风败俗‘四字,青楼勾栏至少能占据其中九成精气神,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所以青楼勾栏中,有个睁眼说瞎话的说法,嫖不能说是嫖,只能说是‘喝花酒’。所以对于这家有死猪不怕开水烫嫌疑的青楼勾栏,崔流川心里有些好奇。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的脂粉气,香的发腻,崔流川只觉得鼻子有些不舒服,狠狠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又轻轻用袖口捂在鼻端,这才舒服了些。

    适应了好一会儿,崔流川感觉到脂粉气不那么刺鼻,才把袖口从鼻前取下。桌椅板凳已收拾妥当,已经有不少听客落座。堂中椅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至少得点上一壶茶或是一壶酒,屁股才能名正言顺地坐下去,更多的,是自己带个小板凳或是站着。

    说书先生已在台上站定,时辰到了,即便不是座无虚席,也会雷打不动地开始说书。

    崔流川抬头,看到宋青牧在二楼围栏处向他招手,正准备和林雪烟一同上楼,一个小斯打扮的年轻人伸手拦住,指着楼上,不怎么客气道:“楼上三文钱一位。”

    崔流川愣了愣,但还是数了六个铜钱交到年轻人手中,小斯收下铜钱后,让开身子,从头到尾,都没再多说一个字。崔流川摸着涂有朱漆的扶手、林雪烟双臂环胸,两人拾级而上。

    楼上三人并排趴在栏杆上,形态神态,各不相同!

    顾心猿掀起墨绿色帷帽,和两人打招呼后,苍白的脸再次藏在帷帽之后,脸色肃然,视线在聚集楼下说书先生身上。身穿乌金云绣衫的少女顾意马,一只小巧玲珑的小脚丫翘起,百无聊赖地前后踢踏着。宋青牧脸色早已涨红,神色紧张,目不斜视,颤颤巍巍,出来凑热闹的青楼姑娘们,他是一眼都不敢看。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路痴宋青牧和说书先生,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是秉性相近,但说书先生是从容不迫,宋青牧则是战战兢兢。

    对于李莫申此时是不是扒光了某位头牌的衣裳,行那苟且之事,崔流川大概是很在意的。毕竟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的山村少年,如今尚且还做不到真真正正的‘克己’。

    察觉到崔流川神色异样的顾意马偏过脑袋,意味深长道:“不地道哦!”

    崔流川顿时慌张起来,支支吾吾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儿!”

    少女愣了愣,紧接着笑的像一只小狐狸,直白道:“心怀不轨,想入非非,色字头上

    一把刀!”

    得,人没给挖坑,自己还找坑跳。

    其实,少女的本意,是说崔流川有额外给楼下那位年轻人一两个铜钱的赏钱,有些不地道。俗话说入乡随俗,在青楼勾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除了姑娘的缠头钱之外,会给端茶送水的小斯一些赏钱讨彩头,至于多少,就是最不济的一个铜钱,都可以。但在这种烟花柳巷,打肿脸充胖子的、兜里真有钱的,喝大了,出手也跟着阔绰起来,所以很少遇到那种扣扣搜搜只给一个铜钱的穷酸蛤蟆。所以那位本来应该是伺候嫖客的小斯,心情实在很糟糕,因为之前上楼一看就觉得出身不凡的三位,其中那位个子高大的少年,一出手,可就是十多个铜钱。

    觉得无聊的顾意马大仙女就给崔流川简单解释了其中小门道。

    崔流川恍然,紧接着是一阵苦笑。甭说他本来就不清楚,就是清楚,也是不怎么想给,看人下菜碟,和至福客栈那个见钱眼开的小二有什么区别?况且在头脑发热将大半银子都给李莫申后,委实是没多少钱了,而且在接下来,就算运气好,遇到的不是牛二夫妇,花钱的地方,也少不了。

    时辰已到,一声锣后,说书先生一手握拳,一手负后,轻轻咳嗽几声,吵闹的大堂便慢慢安静下来。兴许是昨天说书先生揭了清水县城的伤疤,比起前几天的热闹场面,冷清了不少。

    毕竟最开始,就只是一个噱头,不是长远之计,过了新鲜劲儿,自然不会有太多县城百姓愿意夜里出门在青楼勾栏听书。再有趣的故事,比得上瞌睡虫、柴米油盐?

    只是名为马宁远的说书先生,对此并不在意。

    说书先生踱着步子,来回走动,而后,嗓门大开,道:“场前白话,就不再提,今天,来说一说人。”

    骤然间,说书先生的嗓音变得极为雄浑有力、中气十足,竖指向天,沉声道:“山上人。”

    心情大好的马宁远朗声补充道:“山上仙人!”

    然后有一个崔流川熟悉的嗓音响起,“星宿老仙,法力无边。”

    今儿赚了一大笔银子、斜靠在柱子上的牛二,在被身边的孩子狠瞪之后,有些悻悻然,不再说话,理直气壮地去剜那些绕是在深秋,仍穿着清凉的青楼姑娘们的胸脯、屁股、腰肢,恨不得用眼神将那些衣裳给烧出个窟窿来,一观真容,反正是不看白不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崔流川一看到名叫牛二的地痞无赖,以及那个与牛二很不对付名叫牛磨铁的孩子,用眼神示意林雪烟后,便静静等着说书先生下文。

    说书先生也不恼,向牛二点头后,继续道:“三十多年前,从某座仙家洞府走出一位腰悬金丝穗狭刀的年轻浪子刀客。能在一座仙家洞府求长生大道,想必定是衣袂飘飘剑眉星目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中龙凤,可这位浪子刀客,却将一身修为用在一个‘浪’字上,花酒喝得,糟糠吃得,草垛睡得,如同江湖中的游侠儿,一人一刀,把包括大赵在内的十多座王朝的疆域版图走了个遍。遇见不平事,心情好了,就管上一管,除暴安良也没少做,就是山上大妖大魔,也斩了不少。倘若心情不好了,在一旁拍手称快甚至添油加醋,也是常有,随性而为,全然没有仙家门庭应有的作风骨气。后来不巧和某座王朝外出游学的皇子,结下梁子,当时刀客心情不错,只抽了那位跋扈惯了的皇子两巴掌便放他离去。诸位想想,抽皇子嘴巴子,这不就是抽那位皇帝老儿的脸?然后就是三千重甲铁骑围山声势浩大的场面,随军,还有数十位八品宗师武夫、以及数位王朝版图内仙家宗门山上人,可最终结果呢?三千精良重甲铁骑,片甲不留,数十位随军八品宗师,尽数战死,数位山上人,也都成了刀下亡魂。最后浪子刀客一不做二不休,杀上那座王朝内执牛耳者山上仙家宗门,从山脚一路杀到山顶祖师堂,在一刀劈烂祖师神像之后,洒然离去……”

    说书先生愈说愈激昂愤慨,好似那手握狭刀的浪子刀客,便是他

    自己。

    楼上少女看着自家师兄,问道:“说书先生说的是不是灵运洞天那个只爱山下风光的刀客?”

    顾心猿笑着点头解释道:“对的,他叫霍竒,名字很怪,人更怪,不在洞天福地内安心顾道长生,却要做那一人一刀走江湖的游侠儿。这位马先生还有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没有提及,当年霍竒一人一刀从容离开后,那位和霍竒结下梁子的皇子,便被秘密-处决,连祖陵都没有进去,听说就是用草席子一裹,扔到山中喂狼了,堂堂皇子,死得实在窝囊。而当时下旨赐死自己儿子的皇帝,一国之君做到这份上,活的更窝囊。”

    虎毒不食子。

    无毒不丈夫。

    怪的很!

    顾心猿唏嘘道:“那位虎毒食子的皇帝老儿,其实可以说是一位明君,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国泰民安,只是倒霉遇上了不讲道理的霍竒,若不是最后忍痛赐死不成器的儿子,恐怕社稷国祚都会因此元气大伤。”

    崔流川突然问道:“这位浪子刀客,和武圣周道载比,哪个更厉害些?”

    大赵当之无愧的武圣周道载,虽说是走的以武入道的路,可分量之重,恐怕在武圣销声匿迹的十多年之后的今天,仍是如雷贯耳。

    顾心猿认真道:“不能比的!”

    崔流川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若有所思,仔细体会顾心猿话里的意思,是别有深意的一语双关?还是只是字面上的浅薄意思?

    林雪烟轻声道:“今晚有时间的话,可以给你说道说道。”

    崔流川轻轻点头,然后继续认真听说书先生说那位名叫霍竒的刀客的传奇经历,神情和孩提时夜里窝在崔大志怀中听故事,并无两样。只是再没有人摸着他的脑袋说“等我家小川长大了,多读书,也给爹讲一讲没爹听过的故事。”那时,崔流川只觉得老爹是知道最多故事的人,谁也比不上。

    ——

    腰悬狭刀的刀客双臂环后,躺在床上,嘴里叼着根湿漉漉的茶叶棍,是从桌上那壶凉透的茶水中掏出来的,翘着二郎腿,神色苦兮兮。

    刀客霍竒一口将茶叶棍吐在地上,伸出有些发涩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正准备将斗笠盖在脸上小憩片刻,突然毫无征兆狠狠打了两个大喷嚏,动静之大,窝在窗外的野猫都给吓得一激灵,刀客指头揉着鼻子,怒骂道:“哪个狗_娘养的骂老子?”

    霍竒骂完,顿时觉得再没了待在房间里的兴致。他霍竒是什么人?很厉害的刀客唉,当然应该是声色犬马走四方,自在逍遥啊。就躺在寒酸客栈的寒酸床上打发时间,床上连个娘们都没有?

    这哪里是一位险些将一国气运斩断之人的做派,要是让那些对自己倾慕不已的漂亮姑娘们知道了,脸往哪搁?

    于是,霍竒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自顾自的品了起来,不时还点评几句。

    “这茶他娘的是从杨树上捋下来的树叶吧。”

    “真他娘的难喝。”

    “越喝他娘的嘴里越苦涩,还不如喝白开水。”

    “马宁远,老子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怎么就碰上你这么个倒霉师兄?你最好别诓骗老子,不然五十年之期一到,老子第一个拿你人头换赏钱……”

    刀客霍竒满腹牢骚发泄过后,心情依旧很不爽,不爽到极点,所以在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决定出门逛逛,如果能碰上有趣的人和事,正好解闷。

    正要开门,想了想,又转身回去,把那顶草编斗笠扣在脑袋上,又向下拉了拉帽檐,将那道伤疤遮盖住,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