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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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子时至 群英荟萃

    林雪烟坐在椅子上,双掌叠放在桌面上,粗犷脸颊上的表情,说不清道不明。

    对于师姐的神色,崔流川早已习以为常,如今师姐只有十六岁,却总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沧桑模样,少年只觉得喜欢不起来,但也谈不上有多厌恶就是。

    崔流川拉过一把椅子,与林雪烟相面而坐,就如少年先前猜测的那般,林雪烟直接开门见山道:“那穿着花棉袄的老太太是头黄皮子。”

    简单而明了!

    不娇柔不做作!

    崔流川也不言语,静等接下来林雪烟的言语。

    林雪烟笑容玩味道:“黄皮子都大摇大摆进城,还在你堂堂六品武夫眼皮子底下,给自己涨辈儿,装太奶?怕是孙子都嫌弃,快刀斩乱麻,直接冲上去,两拳打死完事儿,怎么样?”

    崔流川只觉得心情很糟糕,林雪烟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雪烟收敛神情,继续说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不是心里觉得这档子事,就不应该管。小二拿了银子,其实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和黄皮子做了一桩买卖,姑且不去说这桩买卖是赚是赔,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想袖手旁观,当然可以,毕竟是你情我愿,挑不出太大毛病来。”

    崔流川苦笑一声,师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能不管?

    于情于理,其实这事和他崔流川,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视而不见,明哲保身,当然最好。不然事后,有很大的可能只是惹了一身骚,还捞不到半点好处。

    可是话又说回来,小二就真的死有应得?恐怕不是吧。白白得来的赏钱,又是小二这种市井小民,乐呵呵拿上,没有什么不对,哪怕是势利了一些,但也只能算是人之常情。

    况且崔流川之前向往行走江湖,当然做不到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可是遇上不平事,拔刀相助?是可以做到的。如此畏首畏尾,那么还走个屁的江湖。

    只是少年心底里,仍旧是有些抗拒。

    崔流川抬起头,手指轻轻敲打椅子扶手,问道:“师姐,如果小二把银子还回去,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林雪烟摇了摇头,觉得少年心性,实在有些天真,答非所问道:“别人从衣铺里买了件袍子,到了家,又觉着不喜欢,把你当冤大头,想要一文不亏,甚至是小赚,再卖给你,你买不买?而且那件袍子,你就算是买上,也只是放在角落吃灰。”

    崔流川理所当然道:“当然不会!”

    林雪烟笑了笑,“这不就得了?店小二接下银子,就相当于把命“贱卖”给老皮子了,再想花一样的价钱买回来,你说老皮子卖不卖?”

    崔流川摇了摇头,“应该是不会卖的!”

    然后,崔流川试探性道:“师姐打不打得过?”

    林雪烟天经地义道:“当然!”

    崔流川又想了想,手指轻捏下巴,“如果能化干戈为玉帛,其实是最好的。”

    林雪烟气笑道:“拳头大,当然可以,但是事后呢?下一个倒霉鬼,会不会还这么运气好,能碰上拳头大愿意讲道理、还愿意管这档子事的?”

    林雪烟鄙夷道:“想要当烂好人,还跟娘们似的,丢不丢人,道理讲不通,撸袖子干它就是!”

    崔流川只是嗯了一声,心底里暗自懊恼,自己确实优柔寡断得过分了。

    就像师姐说的,自己这边,拳头都足够大了,还愿意讲一讲道理,其实已经很好了。

    在确定暂时小脚老太会在子时的时候出手,崔流川起身,说了句“师姐早些休息”,便出了门,从外边关上门后,发现不远处,一位青衫麻鞋,就像书中所说温文如玉的中年男子,领着一位看着呆头呆脑,眼神干净的少年,推开不远处屋子的房门。

    少年也如他一般,背后负剑,只不过那把剑的剑鞘,很漂亮。

    崔流川推开自己房门,轻轻迈过门槛。

    ——

    子时过半!

    在清水县城门面最大客栈下榻的少年少女,齐齐翻窗到屋外。

    少女

    换下了乌金云绣衫,穿上了一身紧身夜行衣,还罩着脸。

    堂堂万寿山山主最钟爱的女弟子之二,当得起仙子美誉,除魔卫道,当然要像模像样,偷偷带出来的夜行衣,不就正好派上用场?

    少年依旧是先前墨绿色帷帽,背负阔剑,看到少女行头,无奈道:“顾意马,用得着蒙面?你当是去打家劫舍?”

    少女眨眨眼,“那你为啥一直戴着绿帽子,还舍不得摘下来?”

    帷帽少年白眼道:“走吧!”

    说罢,少年步履轻盈来到房檐边,轻轻一跳,空中腰猛地一转,一手趴在房檐上,手一松,少年直挺挺地坠下,在离地尚有两尺时双腿微曲,轻轻落在地上,一气呵成。

    少女轻喝一声,双拳虚握,退后两步,再向前猛地助力奔跑,瓦片咔咔作响,然后纵身一跃,砰然落地。

    顾意马泫然欲泣,双手抱着一只脚,疼得在原地打转,五六圈之后,那股钻心疼劲下去了,少女便手指虚捻,方才抱着的那只脚,脚尖轻轻点地,施了一个万福,“师兄,我跳得好看不?”

    少年扶着额头,哭笑不得,却也没戳破,小声催促道:“赶紧走,别让人发现了。”

    少女不动作,眨了眨眼睛,哀求道:“师兄,你扶我一把。”

    少年扶少女,向不远处的客栈走去,在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好了很多、可以自己走路的顾意马,就卸磨杀驴,一把撇开少年手,嫌弃道:“本仙女不用搀扶,自己能走。”

    顾心猿想打人,哭爹喊娘的那种。

    顾意马突然出声道:“尿骚*味儿,就在院子里。”

    头戴帷帽脸色苍白的少年当机立断,一个身形翻转,便翻墙而入。身穿紧身夜行衣的少女见状,紧随其后,这次倒是安安稳稳落在院子里,没有出现让顾仙女难堪,硌脚的情况。

    少女刚落脚,眼神明显有诧异,面前是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正极为人性化地瞅着她,眼睛下边,还有一排白花花的牙,少年也境遇也差不多,只不过他面前的那排牙,缺了个口子,光景贼滑稽。

    名为顾意马的少女气极,指着少年鼻子就开骂,“顾心猿,翻墙头也不找个好地方,就是翻厨房我都不说你,你可好,硬往马厩翻?你看这两头畜生埋汰的……”

    少年忙捂将少女嘴捂上,压低嗓音,在少女耳边急切道:“姑奶奶,你小声点儿,咱们这可算是硬闯,不占理儿,让人看见可不好。还有,事先先说好啊,咱们就是看看那精魅到底是不是借道的保家仙儿,是的话咱不管。要是过江龙,而且心术不正,准备在这里兴风作浪,才能斩妖。”

    顾意马嘴被捂得严实,说不出话,只得乖巧地眨眨眼,顾心猿这才把手放开。

    客栈二楼紧邻着的两间屋子,窗户同时被推开,一个健壮一个相对瘦弱,两道身影,从窗户里跳了出来。

    ——

    在更早之前,担任扈从的矍铄老人,就与李莫申说过,面相惹人嫌的小脚老太,与志怪小说中所描写的,如出一辙,是只成了气候的黄鼠狼。

    听完之后,李莫申就没了兴趣,转身去扒墙角。

    如果是一只最专情的狐狸精魅,能变成人间一等一绝色的美娇娘,那么他还会有些兴趣,万一那狐狸精魅贪图自己美色,继而发现一段能写入话本小说、缠绵悱恻的故事,岂不快哉!只是一只看了脸饭都吃不下的骚皮子,李莫申还真没到饥不择食的境地。

    畜生就是畜生,就是修炼有成,不还是那副臭德行,就不晓得弄一副养眼的好皮囊?

    心情复杂的李莫申,只睡了半个时辰,便悠悠转醒,屋里灯火已熄,老人坐在地面上,闭目养神。

    不出意外,子时的时候,那小脚老太,就会去收取暂放客栈小二那里的几十年阳寿。在那之后,至于会不会波及到客栈其余客人,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在这个节骨眼,老人才会选择以打坐代替卧榻而眠。

    如果相安无事,那最好。否则,老人也不介意,去和这只黄鼠狼斗上一斗,看看到底是他距离八品宗

    师之境只有一步之遥的武夫拳头硬,还是那只黄皮子的骨头硬。

    没了睡意的李莫申坐起身,老人紧闭的双眼随之睁开。

    老人站起身,笑道:“少爷想看一看那黄皮子是如何取人性命?”

    李莫申摇头道:“其实是不想看的,只是睡不着,索性就看上一看。而且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崔流川和林雪烟肯定会插手。”

    老人笑道:“如果林姑娘决定蹚浑水的话,老奴心里最后的一点戒备,就可以放下了。”

    李莫申赤脚踩在地面上,去桌子那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哦?怎么说?”

    老人走到窗边,嗓音悠悠道:“如果老奴和那黄皮子捉对厮杀,胜负,仍不敢说是完全稳压,如果是林姑娘的话,就只有大获全胜的结果,就连那个一,都不会有。”

    顿了顿,老人接着说道:“如果在之前,老奴不敢如此笃定,但方才少爷所说的那番言语,虽然老奴仍是听得云遮雾绕,可是心底里大概有数,想来林姑娘以及底子不怎么扎实,却是世间少见的十几岁的六品武夫的崔流川,肯定与山上仙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到目前为止,老奴都看不透林姑娘真实的修为实力。”

    李莫申问道:“八品宗师,还是九品大宗师?”

    老人缓缓摇头,“更大可能,走的是长生久视的修行之路。”

    李莫申突然笑道:“老白,原来你不傻啊!”

    老人赧颜道:“少爷,老奴只是不擅权谋算计,如果这点脑子都没有,怕是岁数都活狗身上了。”

    李莫申轻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

    没来由地,李莫申又想起昨夜林雪烟的古怪言语。

    话里的意思很明了,那把剑,他李莫申可以去找崔流川拿,只要他愿意,那么林雪烟那边,不会有任何阻碍。至于在拿到之后,是天不予取,反受其咎,最终下场惨淡,还是绵延万世,福泽子孙,就全看他的本事。

    愁哇!

    只想混吃等死,就连李家家主的位置,都想拱手让人的李莫申,实在是忧愁得很!

    旁边房间里,传来开窗的轻微动静。

    房间内两人对视一眼,李莫申轻轻走到老人身旁。

    ——

    马姓说书先生和衣而眠,在听到外边动静之后,坐起身,双指并拢,竖在身前,大袖鼓动,以‘厌劾’开头,洋洋洒洒数百字,最后以一个‘开’字收官。

    在说书先生话音落下的时候,客栈中的尚在睡梦中的羁旅客,睡得愈发昏沉起来,尚未入眠的,也呵欠连连,眼皮子像是灌了铅,几息后脑袋一偏,沉沉睡去。

    接下来就是把客栈屋顶掀了,也没人能醒。

    今晚,就让这帮后生晚辈,去闹一闹!如果最后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那么他马宁远,再出手不迟。

    其实更多的,是想看一看,赤子心、天生剑胎的宋青牧,这位日后若无意外,会一肩扛起清风明月的剑仙,会怎么做,如何做,那颗无垢无暇的赤子心,会不会始终如一。

    然后,说书先生神色有些尴尬。那位说书先生最中意的少年,还没醒。

    ——

    路痴少年宋青牧抱着被子,张着嘴,口水直流。

    睡相不雅不说,还睡得香甜。

    放在身侧的镇岳剑轻轻鸣颤,可是宋青牧砸吧砸吧嘴,一个翻身,将镇岳压在身底下。

    最后镇岳用力一掀,力道之大,宋青牧直接抱着铺盖卷,滚到地面上。宋青牧爬起身,睡眼惺忪,四顾茫然。

    然后尤觉得不解气的镇岳,以剑柄做榔头,狠狠敲在少年脑袋上。

    顿时睡意全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