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剑出鞘 乌烟瘴气
一天最开始的子时，天地气息会愈发浑浊起来，到丑时，最后一点阳气，都会被消磨干净。所以民间有‘丑时不出门，出门不见人，见人不说话’的说法，因为在这个时候，尤其是一些本身阳气不足之人，丑时在外见到的‘人’，有很大可能，便是那游荡世间的孤魂野鬼。
丑时过后，阴气便慢慢消失，天地逐渐清明，破晓之前，就会消失殆尽，那个时候，万鬼归巢。
一直只是躺在床上的崔流川坐起身，没有点灯，轻轻敲击靠近林雪烟房间的墙壁，在得到回应之后，便蹑手蹑脚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跳了出来。旁边屋子，也有一个健壮的身影，跳窗而出。
崔流川脚步轻盈，生怕脚底的动静太大，打草惊蛇。
反观林雪烟，一步步脚踏实地，却没有发出丝毫动静，好像脚底下薄脆的瓦片，是一块平坦结实的石板。
店小二住在客栈小楼外的偏房，与马厩一东一西，遥相呼应。小楼里的客房，小二可没那能耐住，客栈掌柜的这几日出远门，并不店中，能说话却不怎么算数的小二就扛了大梁。
只是如今他有些庆幸，如果掌柜的在，那么太奶赏下的赏钱，至少有一半，都得装掌柜的腰包里。
小脚老太的屋子在客栈三楼。
崔流川和林雪烟打算给小脚老太来个守株待兔，在取小二命的时候，一举拿下。在那之后，是当场打杀，还是心肠慈悲放了，就要看小脚老太的表现。
崔流川余光瞥见马厩里，似乎有两个黑漆漆的影子，似乎还有妙龄少女抱怨的说话声。
紧接着，崔流川听到在身后不远处，有重物掉落房间地面的动静。
然后，李莫申从房间里推开窗，探出脑袋，笑嘻嘻地看着崔流川和林雪烟。
崔流川顿时有些凌乱！
脑子有些懵的崔流川还没搞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又有人推开窗户跳到房檐上，揉着脑袋，身后负剑。
感情至福客栈有深更半夜跳窗出来赏月的习俗？
让镇岳给赶出来的宋青牧，揉着脑袋，龇牙咧嘴，一抬头，瞬间表情精彩起来。
大眼瞪小眼！
宋青牧想着是不是应该再从窗户爬回去。
马厩里两人，并无动作。
房檐上的崔流川，还是有点懵！
气氛尴尬而紧张。
小二房间里传来凄厉惨叫声！
与林雪烟对视一眼后，崔流川率先越下房檐。
——
偏房潮气重，总有一股子腐霉味儿，墙皮都剥落了不少，可是已经住在这里两年的店小二，并没有觉得很辛酸。比起在乡下的那座四处漏风家徒四壁的老窝，能遮风避雨，隆冬时节不至于屋子里寒风呼啸，已经足够好了。
忙活了一天的小二，坐在床上，双手捧着太奶赏的那锭马蹄银，轻呵一口气，用袖口猛擦，在看到那白花花亮眼的色泽后，眯眼笑开了花儿。至于老太那桌子鸡宴，以及住店的房钱，小二早就自掏腰包给付了。
所以这锭银子，是他如今所有的家底，一锭完完整整的银子。
银子见过不少，再眼馋，都没有一锭是属于他的。
碰上好爽的客人，赏钱不是没有拿过，可是区区十几个铜钱，能抵得上一锭活生生的银子？
小二觉着有些冷，也没在意，只当是入秋天寒，随手拽来被子，披在身上，仍是觉得这锭银子好看得很。
平日里这个时候，忙碌了一天的小二应该早就睡了，可今天不仅没有丝毫的疲倦，反而更清醒。银子放哪，都觉着不安全，万一有蟊贼趁他睡着摸进来给偷走怎么办？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要知道，今儿太奶赏银子的事，可是有不少人，都亲眼看见。
小二觉得银子只有攥在手里，才不会长腿儿跑了。
然后小二发现即便是披上被子，也还是冷，似乎是有冷风，源源不断从床底下吹出来，难不成是床底的墙壁，让耗子给打了洞？
小二把银子塞到怀里，拍拍胸脯，觉得心里贼踏实。
他双手捏住床檐，脚底轻轻用力，半截身子悬空，然后向下看去。
一双绿油油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
说书先生躺在床上，呼吸绵长，轻轻睡了。
李莫申脑袋伸出窗外，双手扒在窗沿上，眼神瞥向偏房那边。
老人视线跃过李莫申头顶，目光如隼，看着在几个呼吸间，就如
林间猿猴般腾挪到偏房那边的身影，觉得少爷果真料事如神。
——
崔流川势若奔雷，剑已在手，林雪烟紧跟其后。
崔流川一脚踹开门，双眼冒绿光，笑容瘆人的小脚老太，如山间野兽般，四肢着地，在躺在地面上生死不知的店小二身上嗅来嗅去。
见突然闯进一位持剑少年，就像是护食的野狗，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在它北方的家乡，住着的尽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人家，日子实在穷苦，连吃饱饭都成问题，朝廷本就杯水车薪的救济银，在层层克扣之下，最终到手的，聊胜于无。
那些苦苦挣扎土里刨食的贱民百姓过得很不如意，就是现在的太平盛世，也常有人饿死或是熬不过冬天的苦寒冻死，不说遍地枯骨也是坟头满山，民怨极重，导致那方地界儿，越发穷山恶水起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小脚老太就是靠着汲取民怨，一步步修炼到如今境界，当然，小脚老太不会是为一方百姓谋求福祉、余荫庇护当地百姓的保家仙儿。
偶尔刨坟掘墓，得来陪葬用的银子，用来买条人命，再正常不过。而且专挑大户人家刨坟，只挑家里实在难以为继，熬不下去的穷苦人家买命。
为了一家老小能活下去，不至于冻死饿死，往往有人甘心拿这买命钱。
在它看来，这是大善事。
无故杀人取命，久而久之，老天爷也会看不下去，最终会降下天罚，祛除邪秽。可拿银子买命，却是一笔正经买卖，属于钻了老天爷打盹的空子。
原先小脚老太在自家山头，一言九鼎，逍遥自在，手底下还有一帮子徒子徒孙侍奉着，好不快活。若是再有几百年，它私底下做的蝇营狗苟不露馅，老太未必不能得到到朝廷的敕封，成为一方为北齐国镇压山水气运的正统神祇，建庙筑金身，享受当地香火。
正所谓天道循环无厚薄。不久之前，从外边地头，来了一只修为高深的鬼魅，看上它坐镇的那座山头，在经历一场毫无悬念的斗法之后，小脚老太灰溜溜下山，另觅出路。
本不想惹出祸端，招来当地山水神祇仇视，最终给打碎一身道行，得不偿失。
可店小二狗眼看人低，还要拿着扫帚往出赶，小脚老太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再然后，就例行苟且，用银子买了小二的命，大不了，在事成之后，跑路便是。
可是如今境地，让老太有些懵，让人撞破，这不是头一遭，却是最窝心的一遭。
崔流川二话没说，手腕翻转，手中三尺剑，刺向小脚老太的咽喉。
小脚老太桀桀一笑，屈指一弹，火星四射，势大力沉的一剑，竟给弹得剑刃弯曲，原本笔直的路线，绕出一个弧度。
其实武夫，尤其是品秩不高的武夫对阵此类妖物，最吃亏，远比不上行走四方精通儒释道三家法门之人，来得得心应手。相对于实打实的拳脚，正统符箓、佛门法器、贤人君子的口含天宪，对于此类妖物，更具杀伤力。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一些手持桃木剑，劾厌凶鬼的游方道士，在镇压鬼魅阴物，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是对上江湖武夫，反而体魄膂力更占优势。反过来，江湖武夫若是碰上鬼魅阴物，大多都会束手束脚，最终阴沟里翻船，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与‘术有专攻，业有所长’的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是有一类人在此之外，那便是最不讲道理的剑修。
崔流川只觉得面前匍匐在地的小脚老太，是个硬茬子。
在顺势划过一个弧度卸去力道之后，崔流川脚尖拧转，后撤几步。与小脚老太拉开距离。
人有远近亲疏，如果躺在地上的是林雪烟，崔流川会和老太掰命，不退半步。可是换成没有任何交情的店小二，崔流川就会量力而为，绝对不会让自己身陷囹圄。
林雪烟身影出现在身旁，崔流川悄悄松了口气，心里觉得安心。
崔流川沉声问道:“师姐，怎么办？”
又有两人进了屋，是一位身穿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蒙面少女。
一时间，偏房里竟有些拥挤！
林雪烟理所当然道:“能怎么办？砍它！”
崔流川左手掐剑诀，右手持剑，三尺气概横在身前。
林雪烟挑衅地向小脚老太勾了勾手指。
脸色苍白的少年抽出背后阔剑，迈步向前。
少女装模作样，握紧两只粉嫩小拳头，然后挪步躲在
高大少年身后。
院落中，有剑出鞘，铮铮作响。
提剑大步向前的白衣少年，丝丝缕缕银色剑气，映照着少年冷峻的脸庞。
手中有剑与无剑，呆头呆脑的路痴少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顾心猿与顾意马同时惊呼，“镇岳？”
宋青牧愣了一下，瞬间破功然，笑容温和，“对的！”
然后再看向偏房中的小脚老太时，目中有剑。
小脚老太脸色阴晴不定，硬着脖子，理直气壮道:“太奶拿钱，小二卖命，这可是一桩正经买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林雪烟冷笑道:“这买卖可不地道，小二如果知道那钱是买命钱，他能卖？他敢拿？”
崔流川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再瞅瞅路痴少年手中的剑，心中有种莫名的失落。原来不光是剑鞘好看，剑也很好。
小脚老太绿油油的双眼打转，一番斟酌后，决定放弃到嘴的肥肉，肉虽好吃，可若是断头饭，还是不吃为好，“太奶可以退一步，当然，你们也一样，之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何？”
林雪烟没有说话，可脸上没商量的意思很明显。
手握阔剑的少年沉声道:“当然不可！如果世事都如此，在最后即将功亏一篑祸到临头的时候，才放下屠刀，就能全身而退？即便是幡然醒悟，也不会就此简简单单揭过。”
然后高大少年偏过头，高声对宋青牧道:“宋青牧，守在门外。”
路痴少年茫然地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高大少年，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你认识我？”
顾心猿沉声道:“先别着急，一会儿再说。”
宋青牧哦了一声，退到屋外，哪怕屋中几人，最终没有拦下可能背水一战的小脚老太，那么有剑在手的宋青牧，便是赌局上最后一笔极有分量的银子，可翻盘。
小脚老太冷笑道:“说的轻巧，即便是自诩正统的山上仙师，无端让市井小民给言语轻慢，敢拍着胸脯保证，能一笑置之？太奶心眼儿小，可忍不了。”
说完这些，小脚老太又补充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而后，小脚老太尖叫一声，着地双手为中心，身子调转，于是一个高高撅起的屁股，面向众人。紧接着，从老太屁股里喷出一股黄色的气体，瞬间弥漫在房屋当中，随之，老太撞破里边的墙壁，消失不见。
在小脚老太撅屁股的瞬间，高大少年便果断将身后蒙面少女抱起，退到屋外。
崔流川突然发现身旁的林雪烟不见了踪影，失神的瞬间，便淹没在黄色烟雾当中。
就如同壁虎的断尾求生，一般来说，精魅即便是修成人形，依旧会保留天生习性，黄皮子的求生手段，有一样，便是放屁。
蒙面少女站在屋外，离得老远，捏着鼻子，一只手在面前扇来扇去，“天杀的老骚皮子，放屁都这么骚。”
崔流川双眼飙泪、后知后觉退出来的时候，倒没别的感觉，就想死！
然后便有重物掉落在地的巨大声响，砰然作响，地面都随之一震。
崔流川眼神模糊，依稀看见落在院子中的东西，像是穿着个大花棉袄。
林雪烟从黑暗中走来，抬腿，一脚踩在给人一通胖揍之后又给扔回来的小脚老太肚子上，顿时杀猪般的干嚎声响起。
蒙面少女摘下面罩，仍捏着鼻子，小嘴张得滚圆。
原本心中愧疚的宋青牧，见此场景，摸了摸鼻子，然后收剑入鞘。
顾心猿轻皱眉头！
冷眼旁观的李莫申竖起大拇指，笑容灿烂。
（本章完）
丑时过后，阴气便慢慢消失，天地逐渐清明，破晓之前，就会消失殆尽，那个时候，万鬼归巢。
一直只是躺在床上的崔流川坐起身，没有点灯，轻轻敲击靠近林雪烟房间的墙壁，在得到回应之后，便蹑手蹑脚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跳了出来。旁边屋子，也有一个健壮的身影，跳窗而出。
崔流川脚步轻盈，生怕脚底的动静太大，打草惊蛇。
反观林雪烟，一步步脚踏实地，却没有发出丝毫动静，好像脚底下薄脆的瓦片，是一块平坦结实的石板。
店小二住在客栈小楼外的偏房，与马厩一东一西，遥相呼应。小楼里的客房，小二可没那能耐住，客栈掌柜的这几日出远门，并不店中，能说话却不怎么算数的小二就扛了大梁。
只是如今他有些庆幸，如果掌柜的在，那么太奶赏下的赏钱，至少有一半，都得装掌柜的腰包里。
小脚老太的屋子在客栈三楼。
崔流川和林雪烟打算给小脚老太来个守株待兔，在取小二命的时候，一举拿下。在那之后，是当场打杀，还是心肠慈悲放了，就要看小脚老太的表现。
崔流川余光瞥见马厩里，似乎有两个黑漆漆的影子，似乎还有妙龄少女抱怨的说话声。
紧接着，崔流川听到在身后不远处，有重物掉落房间地面的动静。
然后，李莫申从房间里推开窗，探出脑袋，笑嘻嘻地看着崔流川和林雪烟。
崔流川顿时有些凌乱！
脑子有些懵的崔流川还没搞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又有人推开窗户跳到房檐上，揉着脑袋，身后负剑。
感情至福客栈有深更半夜跳窗出来赏月的习俗？
让镇岳给赶出来的宋青牧，揉着脑袋，龇牙咧嘴，一抬头，瞬间表情精彩起来。
大眼瞪小眼！
宋青牧想着是不是应该再从窗户爬回去。
马厩里两人，并无动作。
房檐上的崔流川，还是有点懵！
气氛尴尬而紧张。
小二房间里传来凄厉惨叫声！
与林雪烟对视一眼后，崔流川率先越下房檐。
——
偏房潮气重，总有一股子腐霉味儿，墙皮都剥落了不少，可是已经住在这里两年的店小二，并没有觉得很辛酸。比起在乡下的那座四处漏风家徒四壁的老窝，能遮风避雨，隆冬时节不至于屋子里寒风呼啸，已经足够好了。
忙活了一天的小二，坐在床上，双手捧着太奶赏的那锭马蹄银，轻呵一口气，用袖口猛擦，在看到那白花花亮眼的色泽后，眯眼笑开了花儿。至于老太那桌子鸡宴，以及住店的房钱，小二早就自掏腰包给付了。
所以这锭银子，是他如今所有的家底，一锭完完整整的银子。
银子见过不少，再眼馋，都没有一锭是属于他的。
碰上好爽的客人，赏钱不是没有拿过，可是区区十几个铜钱，能抵得上一锭活生生的银子？
小二觉着有些冷，也没在意，只当是入秋天寒，随手拽来被子，披在身上，仍是觉得这锭银子好看得很。
平日里这个时候，忙碌了一天的小二应该早就睡了，可今天不仅没有丝毫的疲倦，反而更清醒。银子放哪，都觉着不安全，万一有蟊贼趁他睡着摸进来给偷走怎么办？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要知道，今儿太奶赏银子的事，可是有不少人，都亲眼看见。
小二觉得银子只有攥在手里，才不会长腿儿跑了。
然后小二发现即便是披上被子，也还是冷，似乎是有冷风，源源不断从床底下吹出来，难不成是床底的墙壁，让耗子给打了洞？
小二把银子塞到怀里，拍拍胸脯，觉得心里贼踏实。
他双手捏住床檐，脚底轻轻用力，半截身子悬空，然后向下看去。
一双绿油油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
说书先生躺在床上，呼吸绵长，轻轻睡了。
李莫申脑袋伸出窗外，双手扒在窗沿上，眼神瞥向偏房那边。
老人视线跃过李莫申头顶，目光如隼，看着在几个呼吸间，就如
林间猿猴般腾挪到偏房那边的身影，觉得少爷果真料事如神。
——
崔流川势若奔雷，剑已在手，林雪烟紧跟其后。
崔流川一脚踹开门，双眼冒绿光，笑容瘆人的小脚老太，如山间野兽般，四肢着地，在躺在地面上生死不知的店小二身上嗅来嗅去。
见突然闯进一位持剑少年，就像是护食的野狗，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在它北方的家乡，住着的尽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人家，日子实在穷苦，连吃饱饭都成问题，朝廷本就杯水车薪的救济银，在层层克扣之下，最终到手的，聊胜于无。
那些苦苦挣扎土里刨食的贱民百姓过得很不如意，就是现在的太平盛世，也常有人饿死或是熬不过冬天的苦寒冻死，不说遍地枯骨也是坟头满山，民怨极重，导致那方地界儿，越发穷山恶水起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小脚老太就是靠着汲取民怨，一步步修炼到如今境界，当然，小脚老太不会是为一方百姓谋求福祉、余荫庇护当地百姓的保家仙儿。
偶尔刨坟掘墓，得来陪葬用的银子，用来买条人命，再正常不过。而且专挑大户人家刨坟，只挑家里实在难以为继，熬不下去的穷苦人家买命。
为了一家老小能活下去，不至于冻死饿死，往往有人甘心拿这买命钱。
在它看来，这是大善事。
无故杀人取命，久而久之，老天爷也会看不下去，最终会降下天罚，祛除邪秽。可拿银子买命，却是一笔正经买卖，属于钻了老天爷打盹的空子。
原先小脚老太在自家山头，一言九鼎，逍遥自在，手底下还有一帮子徒子徒孙侍奉着，好不快活。若是再有几百年，它私底下做的蝇营狗苟不露馅，老太未必不能得到到朝廷的敕封，成为一方为北齐国镇压山水气运的正统神祇，建庙筑金身，享受当地香火。
正所谓天道循环无厚薄。不久之前，从外边地头，来了一只修为高深的鬼魅，看上它坐镇的那座山头，在经历一场毫无悬念的斗法之后，小脚老太灰溜溜下山，另觅出路。
本不想惹出祸端，招来当地山水神祇仇视，最终给打碎一身道行，得不偿失。
可店小二狗眼看人低，还要拿着扫帚往出赶，小脚老太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再然后，就例行苟且，用银子买了小二的命，大不了，在事成之后，跑路便是。
可是如今境地，让老太有些懵，让人撞破，这不是头一遭，却是最窝心的一遭。
崔流川二话没说，手腕翻转，手中三尺剑，刺向小脚老太的咽喉。
小脚老太桀桀一笑，屈指一弹，火星四射，势大力沉的一剑，竟给弹得剑刃弯曲，原本笔直的路线，绕出一个弧度。
其实武夫，尤其是品秩不高的武夫对阵此类妖物，最吃亏，远比不上行走四方精通儒释道三家法门之人，来得得心应手。相对于实打实的拳脚，正统符箓、佛门法器、贤人君子的口含天宪，对于此类妖物，更具杀伤力。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一些手持桃木剑，劾厌凶鬼的游方道士，在镇压鬼魅阴物，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是对上江湖武夫，反而体魄膂力更占优势。反过来，江湖武夫若是碰上鬼魅阴物，大多都会束手束脚，最终阴沟里翻船，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与‘术有专攻，业有所长’的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是有一类人在此之外，那便是最不讲道理的剑修。
崔流川只觉得面前匍匐在地的小脚老太，是个硬茬子。
在顺势划过一个弧度卸去力道之后，崔流川脚尖拧转，后撤几步。与小脚老太拉开距离。
人有远近亲疏，如果躺在地上的是林雪烟，崔流川会和老太掰命，不退半步。可是换成没有任何交情的店小二，崔流川就会量力而为，绝对不会让自己身陷囹圄。
林雪烟身影出现在身旁，崔流川悄悄松了口气，心里觉得安心。
崔流川沉声问道:“师姐，怎么办？”
又有两人进了屋，是一位身穿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蒙面少女。
一时间，偏房里竟有些拥挤！
林雪烟理所当然道:“能怎么办？砍它！”
崔流川左手掐剑诀，右手持剑，三尺气概横在身前。
林雪烟挑衅地向小脚老太勾了勾手指。
脸色苍白的少年抽出背后阔剑，迈步向前。
少女装模作样，握紧两只粉嫩小拳头，然后挪步躲在
高大少年身后。
院落中，有剑出鞘，铮铮作响。
提剑大步向前的白衣少年，丝丝缕缕银色剑气，映照着少年冷峻的脸庞。
手中有剑与无剑，呆头呆脑的路痴少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顾心猿与顾意马同时惊呼，“镇岳？”
宋青牧愣了一下，瞬间破功然，笑容温和，“对的！”
然后再看向偏房中的小脚老太时，目中有剑。
小脚老太脸色阴晴不定，硬着脖子，理直气壮道:“太奶拿钱，小二卖命，这可是一桩正经买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林雪烟冷笑道:“这买卖可不地道，小二如果知道那钱是买命钱，他能卖？他敢拿？”
崔流川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再瞅瞅路痴少年手中的剑，心中有种莫名的失落。原来不光是剑鞘好看，剑也很好。
小脚老太绿油油的双眼打转，一番斟酌后，决定放弃到嘴的肥肉，肉虽好吃，可若是断头饭，还是不吃为好，“太奶可以退一步，当然，你们也一样，之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何？”
林雪烟没有说话，可脸上没商量的意思很明显。
手握阔剑的少年沉声道:“当然不可！如果世事都如此，在最后即将功亏一篑祸到临头的时候，才放下屠刀，就能全身而退？即便是幡然醒悟，也不会就此简简单单揭过。”
然后高大少年偏过头，高声对宋青牧道:“宋青牧，守在门外。”
路痴少年茫然地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高大少年，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你认识我？”
顾心猿沉声道:“先别着急，一会儿再说。”
宋青牧哦了一声，退到屋外，哪怕屋中几人，最终没有拦下可能背水一战的小脚老太，那么有剑在手的宋青牧，便是赌局上最后一笔极有分量的银子，可翻盘。
小脚老太冷笑道:“说的轻巧，即便是自诩正统的山上仙师，无端让市井小民给言语轻慢，敢拍着胸脯保证，能一笑置之？太奶心眼儿小，可忍不了。”
说完这些，小脚老太又补充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而后，小脚老太尖叫一声，着地双手为中心，身子调转，于是一个高高撅起的屁股，面向众人。紧接着，从老太屁股里喷出一股黄色的气体，瞬间弥漫在房屋当中，随之，老太撞破里边的墙壁，消失不见。
在小脚老太撅屁股的瞬间，高大少年便果断将身后蒙面少女抱起，退到屋外。
崔流川突然发现身旁的林雪烟不见了踪影，失神的瞬间，便淹没在黄色烟雾当中。
就如同壁虎的断尾求生，一般来说，精魅即便是修成人形，依旧会保留天生习性，黄皮子的求生手段，有一样，便是放屁。
蒙面少女站在屋外，离得老远，捏着鼻子，一只手在面前扇来扇去，“天杀的老骚皮子，放屁都这么骚。”
崔流川双眼飙泪、后知后觉退出来的时候，倒没别的感觉，就想死！
然后便有重物掉落在地的巨大声响，砰然作响，地面都随之一震。
崔流川眼神模糊，依稀看见落在院子中的东西，像是穿着个大花棉袄。
林雪烟从黑暗中走来，抬腿，一脚踩在给人一通胖揍之后又给扔回来的小脚老太肚子上，顿时杀猪般的干嚎声响起。
蒙面少女摘下面罩，仍捏着鼻子，小嘴张得滚圆。
原本心中愧疚的宋青牧，见此场景，摸了摸鼻子，然后收剑入鞘。
顾心猿轻皱眉头！
冷眼旁观的李莫申竖起大拇指，笑容灿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