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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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远游的少年(上)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靑靑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堪嗟商与参,怨寄丝桐,对景那禁伤情。

    对酌此香醪,香醪有限,此恨无穷无穷。

    情最慇,情最慇,情意最慇,奚忍分,奚忍分。

    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吿陈。

    ——《阳关三叠》

    离愁最是磨人心,多少无奈游子路。

    与亲朋好友离别时,最畏惧三样东西:雨天,背影,阳关曲。郭老二今天点子背到了极点,他一天便遇到了四样。——郭老二娘亲死了。

    郭老二,户籍往上三代都是读书人,户籍翻到前朝都是渭城人。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自古的读书人都讲究学问远方求的道理,即使世代读书种子颇多的江南读书郎,也会在弱冠之时,前往北方的京都去求学。更何况与书香气息搭不上半点关系的西方边陲军镇。所以说不挪窝的读书人,都不是什么正经的读书人。没错,郭老二就不是什么正经的读书人。儿时便偷看寡妇洗澡的货色,算得上什么正经人?连个名字也被别人记不住,认识他的人,几声郭老二,便对付了日常临近乡亲的招呼。

    世代守着马厩行当的郭家,传到他祖父这里,便不知道他祖父发了什么瘟,成天嚷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硬生生的闹着要做读书人,还要去南上千里去帝国京都参加什么劳什子的科考。太祖父当时气的把郭老二的祖父吊起来了一天一夜,大西北的一天一夜,可不比那些温软水乡。夜晚比刀还锋利的风沙,顺着门缝里溜了进来,差点把吊在大厅里的祖父给活剐了。第二天,看着陷入昏迷的祖父,太祖父只好心疼的放下家中唯一的儿子,连忙把渭城唯一的马医生请到家中给儿子度命。祖父醒来唯一的第一句话便是:“赶考的马车备好了吗?”

    第二天,太祖父便将祖辈赖以生存的马厩低价变卖给当地的马贩子,拖着一家三口,带着祖父南上求学。只是祖父一生苦学,七次科考,不仅没有鲤跃龙门,还拖死了苦心的高堂。拖光了那变卖马厩的来的百两纹银。

    京都多才子金玉,多美酒佳人,多高楼别院。只是天下间的大城池都不是穷困的书生能活下去的地方。没了生计手段的年轻人,只好一步三回头的阔别这座读书人的梦乡。

    还好渭城这座边陲小镇不嫌弃他。早年被变卖掉的马厩自然是回不去了,只好去靠着黄沙大漠的地方搭了两间茅屋,用仅仅剩余的五六两纹银,做起了卖茶卖饼的营生。

    所幸,没卖几天茶的年轻人便被渭城的新校尉抓去做了书记官。渭城别说读书人,便是连识得大字几个的人也没有,在京都百无一用的读书人却是大漠里和部队行伍里吃得开的宝贝疙瘩。

    物以稀为贵的道理,适用这世间大多地方。

    随着帝国与西域诸国的几次摩擦,大多丘八的腰带都鼓了起来,他这个做了些时日的粮草书记官自然而然的有了属于自己的住宅和夫人。粮草书记官是个八品武官比不得那同样八品的文官县丞。不是什么入流的职务,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民间。却终究算带个官字。陋室虽陋,却也可以遮风挡雨。官位在小,也是分稳当的营生事。

    也许已是到了知天命的五十,他便也不再想那一跃龙门的科举仕途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也就是郭老二父亲的身上。

    可能是恶人自然需要恶人磨,郭老二的父亲生下来便重十斤,孩子生出来了,郭老二那个一辈子没与他人拌过嘴,一生都没有找郭老二祖父要过半毫金银首饰的祖母便撒手人世。

    本是寄托父亲读书殷殷切望出生的郭老大,却是个除了吃喝嫖赌,样样不知的闲情公子,浑浑噩噩的二世祖。

    平日里敲一下边陲过路外商的竹杠,窃取朝廷按时发放给父亲按时发放的饷银。便是得了大欢喜,去那些集市边的私窑里清爽个天昏地暗。直到那些不是正路得来的银子花个精光,才哈拉着个腰,回家吃饭。

    回到家中总是有热喷喷的馍馍和几碟荤素兼具的小菜等着他。郭老二的祖父也只是黑着脸在郭老大耳边苦口婆心的念叨着些读书人的清规戒律。只是满腔慈父言在郭老大这里听来便如同八月的知了一般,聒噪的狠。

    作为家中独苗的孩子,大多脾气大一些,听不得父辈唠叨的多一点。

    郭老大的耐心,总是在吃饱喝足之后到达极限。起身将满地的碟碟碗碗甩得满堂都是,用咆哮的语气质问父亲:“你为什么不是那达官贵人,你为什么不努力考取个功名。没有本事就不要成家生孩子,养到世界上活作孽。”于是便是碰的一声摔门声。

    祖父每次面对郭老大的质问都是颤抖着半天嘴唇,半句话都讲不出来。只得待郭老大离去时,才独自一人轻车熟路的收拾着满堂的狼藉。

    便是这种日子,郭老大也过不长远。郭老大跑出去和寡妇鬼混,搞大了寡妇肚子。郭老大一生便不知什么叫“担当”,前脚知道寡妇怀孕的消息,后脚便抹油般,连夜逃出家乡。哪里曾想得到,遇到了西域的马匪,丢了那颗惹是生非的头颅。

    在家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郭老大消息的寡妇,只好找到郭家门上说理。郭老二的祖父这才知道儿子的作为。奈何一去无音的郭老大,寡妇腹中已是六月胎儿。

    不走运了一辈子的祖父,到知天命的年纪,依然不走运。寡妇家里穷的只有一两间茅屋,年轻时丈夫参军之后,便杳无音信,留下他靠着几家茅屋,卖着一些自己采摘的野花,晒干了,混着些许白糖,用作卖茶的生意。这是哪天若是没有了生计便得饿肚子的苦命营生,身怀六月的妇人,如何能起早贪黑的干着茶铺子的生意。本着不能一尸两命的心情,和家中血脉得已传下去的些许欣意,以及最重要的子债父还的责任。郭老二的祖父一生虽没有考取任何功名,却真正是个一生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当下就决定收留这未出生的郭老二和他母亲。

    郭老二出生时,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个巨婴,足足有九斤之重。这回倒是老天庇护,孩子他妈虽是难产,却未死。可惜的是落下了一身的病根,使得这个如风中残烛的家,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注定充满了艰难和无奈。

    郭老二是有大名的,而且还是个颇为厚重的名字——郭敛恣。

    一念收敛。则万善来问;一念放恣,则百邪乘衅。

    一生磊落的祖父希望他以后能达到那“一念随心,收放自如”的大境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