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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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远游的少年(中)

    郭老二的祖父,父亲,以及郭老二自己都是家里的独苗。都爱和父辈使劲折腾。郭老二之所以被乡里乡亲的笑称为郭老二,完全是因为他那极像他父亲郭老大的秉性。

    郭敛恣还是五岁的时候,祖父便将他送到了小城里唯一的学堂,跟随着当地有名的蒲先生读书识理。蒲先生的名字小城里的人很少有谁知道,但是那举人实打实的功名可是人人都知道的。所以先天书香气匮乏的边陲小城,无人不对这位举人老爷蒲先生尊敬。不识字的渭城本地人,都称呼他一声蒲老爷。和读书沾得到边的,哪怕只是认识几个大字的,无不心怀骄傲,却恭恭敬敬的喊他一声“先生”。

    蒲大老爷来到渭城之前的人生际遇对渭城人来说是个迷,除了知道那举人功名外,便别无其他了。无论是他的待人和善到对乡野村妇都能聊到半个时辰,还是学识渊博到连寻常巷陌的走狗斗鸡都颇为了解,甚至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的孑然一人。

    都成为了渭城民众对他的探索孜孜不倦。刚到渭城的蒲性大叔,还在深夜被一位家里卖猪肉的二八少女,自荐枕席。弄得满城笑作一团,只是听说他对待那位姑娘家,也只是讲了一夜的道理,并未恼怒训斥,或顺水推舟的遂那姑娘家的意。平添几分神秘的蒲先生,和平添几分笑料的郭老二。

    同一天郭家的五岁孩子,偷窥渭城一位年轻寡妇在河里洗澡,还偷了那寡妇挂晒在岸边的衣物,害的那寡妇赤裸着屁股蛋儿,跑了半里地。一时令泼皮称赞,君子落泪。

    大多数听闻郭敛恣壮举的人们都啧啧称奇。五岁就有如此胆量和见识。五岁便懂得欣赏妇道人家的身段。这当真是渭城第一条好汉。五岁的好汉。

    他那不成器的爹,使得郭敛恣的所作所为显得理所当然。

    仿佛只要涉及到女人,尤其是寡妇。无论多么骇人听闻的,惊骇世俗的,对他们郭家父子二人来说便是常规操作。

    郭老二虽然从小便落了个和郭老大一样的“好色”之名声,却不同于郭老大的薄情寡义,他是个真正的孝子。

    不然哪有五岁的孩子会炒菜做饭样样精通,又有哪个五岁小孩会不跑遍大街小巷的疯玩,却始终陪伴在娘的身边,陪伴娘说话解闷。

    那被偷了衣物的年轻寡妇第二天打上门来,卧睡在病床上的娘亲竟然硬生生从床上下来给那人道歉。娘亲叫郭老二给别人跪下,孩子瘪着嘴,死不开口道歉。气的从没对他动过手的娘亲,头一次取了脚下的布鞋向郭敛恣劈头盖脸打了过去。郭敛恣依然不做声,任凭娘亲手中的布鞋打在他头上背上。

    “噗通”一声娘亲竟然给五岁的郭敛恣跪下了,一声不吭的孩子竟然在此刻抱着娘亲哭的泣不成声,娘亲将手中的布鞋噼里啪啦的狠狠打在自己脸上。

    本来讨要说法的年轻寡妇竟然跑上前去,连忙拉着孩子他妈起来,嘴中连声说道:“孩子小不打事的,嫂子,你干嘛拿孩子罪,糟蹋自己啊。这是作甚啊?”

    一番折腾下来,街坊邻居也来劝告郭敛恣他娘亲。孩子他娘亲跪在地上,怎么都不起来。一直到体力不支,昏厥过去,才作罢。

    郭敛恣,这辈子都忘不了,娘亲昏厥之前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你要是和你爹一个德行,你便死在外面,也莫要祸害别人。”

    当日时过半晚,祖父才穿着公服回到家中。脚还没跨过院门,便被邻家的胡老太太拉着,将今日的事告与了祖父。祖父和胡老太太道了一声谢,便又如往常一般,走进院子时的面色很平静。

    郭敛恣正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发呆。

    祖父从随身斜挎着的乌青色麻布袋中取出小拇指大小的一截人参,和半只乌鸡,几根拳头大小的白萝卜。从郭敛恣身边跨过去,径直走到一旁的厨房。稍许,祖父从厨房出来,左手拎着一个砂锅,右手提着一个已经烧燃起来的小砂炉子。

    祖父,将沙炉子置于院中,又将砂锅置放在沙炉上。便拖下身上的公服,露出西陲边疆人少有人穿的白色绵服,只是白色棉服可能有些年头了,原先的玉白已经变为乌白了。

    祖父同样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在孩子身边。

    “吃了没?”祖父首先打破沉默,语气平静,语速缓慢。

    孩子使劲摇头,用带有哭腔的语音说道:“爷爷,我真的错了。”

    祖父没有急于指出孩子的言行是否有何不对,只是说道:“事情,人们所做的任何事情本身,脱离他所在的环境,单独放出来。是没有对错的。”

    孩子不太懂,他瞥过头去,问道:“爷爷,那怎么才叫错了。”

    祖父同样没有直接回答孩子的问题,说道:“你为什么趁着别人洗澡,偷拿人家的衣服?’

    孩子怒气冲冲的说道:“那个女人背后说娘亲坏话。我非得给他点教训。”尔后,孩子又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自己这样说好像不妥,接着颇为心虚的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祖父,笑道:“敛恣,你以后每当做事,只要心中有了今天这般怀疑,那便不要再多想,你一定做错。”

    五岁的郭敛恣还是没懂。

    他只是闷声闷气的说:“娘亲今天又晕倒了,都怪我做错了事。”

    祖父一巴掌拍到孩子的脑袋上,笑道:“乌鸡汤快煲好了。你小子快去厨房拿一幅碗筷。”

    郭敛恣并没有像平时那般,一听到碗筷便跑的飞起。

    他依然闷声闷气的慢吞吞的挪着小步子,去往一旁的小房子。

    郭敛恣从房中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颇为硕大的汤碗和一把中号的勺子。他将碗筷端在手上,站在正在抄着鸡汤的祖父身边,看着泛着乳白色的鸡汤,在祖父手中的勺间上下翻滚。

    孩子没有如常人家的孩子那般,迫不及待的冲上去大快朵颐,这实属少见。但五岁的郭敛恣希望娘亲能喝上两口。

    所以,郭敛恣有些迫不急的想要上几勺鸡汤。

    祖父轻轻拍开他递上前去,紧紧端着汤碗的手。

    笑着说道:“还不急。”

    郭敛恣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想着娘亲大概还么醒来,也暗示着自己莫要猴急。

    不知何时从床上爬起来的娘亲,忤靠在内厅的门口,静视着院中的祖孙二人,发自内心的轻笑起来。

    她也不着急。

    .........

    可能老天爷有些着急,白驹过隙般的十年,眨眼间便尽数溜走。十年的光阴岁月,让垂髫稚儿变作意气少年,老人变得更老。当然不少活人也化作死人。

    少年除了孩提时偷了年轻寡妇的衣服而名震边陲外,便再也没有什么波澜。前些年间,祖父也将郭敛恣送到蒲先生的学堂中念书去了,镇子上多了个晨间背着竹篓子上学堂的少年,少了个陪伴在娘亲床前的孝子。

    比起边境西陲的其他孩子,郭敛恣家境算不得差,毕竟有个给朝廷做事的祖父。但是孩子们却理所当然的不和郭敛恣玩耍。毕竟是威震西陲的郭情圣。没有做父母会允许孩子和一个五岁的情圣玩耍,当然,郭敛恣现在已经十五岁了。

    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厨房堆砌成小山的柴火和满缸的清水,都是郭敛恣独自完成的。他不在乎形单影孤的生活,晚上和娘亲汇报白日“累累功绩”是他一天得以保持干劲的支撑点。母亲嘴上总是说着一些“小郭总算是大人了”,“小郭真是娘亲的好孩子。”这样的好话,为什么还经常偷偷独自哭泣呢。这让郭敛恣困惑了许多时日。

    最后只好得出“娘亲是个爱哭鬼。”的结论。

    郭敛恣也不总是独自一人回家,偶尔蒲先生也会陪者郭敛恣走上一段路。郭敛恣总觉得陪他走路的蒲先生和平时课堂上的蒲先生有许多不同。不同于课堂上的信手拈来便是“子说”大道理的蒲先生。路上的蒲先生是不会讲道理的,只会问郭敛恣一些“午间吃的什么”,“你祖父身体可还硬朗”的寻常小事。

    总想亲自问问蒲先生其中缘由的郭敛恣,却总是没有开口提问的勇气。哪怕已经跟蒲先生学了这么久,郭敛恣却从没提过任何问题。倒不是没有问题,只是郭敛恣不在乎。那些治国救命,立生证道的君子学问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的世界里从来只有娘亲和祖父。他生活的那间小院子便是他郭敛恣的全部世界啊。

    郭敛恣这一年十五岁了,是朝廷法定的读书人的科举年纪。是读书人求道远游的年纪。

    也是从蒲先生那间小学堂离开的日子了。

    按照往年光景,蒲先生会送给每年离去孩子一些东西,一般来讲是一些笔墨,写着些鼓励他们的话语。

    今年离开的“大孩子”只有郭敛恣一人。

    这一日,郭敛恣比平时都要起的早一些,他将院子打扫的一尘不染后,便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在院中用清凉的泉水,将自己从头到尾冲了个爽利。西域较为缺水,向他这般奢侈的洗澡,一般民户一年到头也不过两三次而已。

    换上了娘亲昨日送与他的崭新衣服,显得精神了不少。衣服是用颜料较为多的藏青色,腰带是用颜料多到奢侈的深黑色。娘亲整日卧床,只能给他人做些简单的衣物修补的活路,才能攒上一文半文的,这身放在中原寻常民户家都算得上价值不菲的衣物又得够娘亲积攒多少个日月。

    祖父打了个哈欠,伸腰从院中下首的厢房中走出来,看着面目一新的郭敛恣,稍稍愣了下。便开口打趣道;“哟,情圣终于有情圣的行头了。”

    少年没好气的翻了下白眼,便从院中迈步走了出去,人已经出去了,声音却又从门缝里溜进来,“水缸里的半缸水别用了,那是给娘亲洗漱的。”

    老人没好气的小声嘀咕声“白眼狼”,便又笑着返回房中。

    郭敛恣迈着大步子,吹着口哨,走在路上,眼中所见所想,皆与往时不同。想起以前蒲先生说:“读书使人廓然开朗。”,如今看来,洗澡才是正儿八经的使人神清气爽。

    郭敛恣今日依旧走在去往学堂的道路,但今天去的并不是学堂,而是蒲先生的宅子。因为蒲先生每年的今日是不上课的。

    去往蒲先生的宅子,必将经过平时读书的学堂。看着往日被年龄不一的学生挤满的房子,今日却空荡荡的。让郭敛恣有些许出神,但是只是一瞬间的出神,郭敛恣便不再瞧那人去楼空的学堂,因为他知道明日的学堂必将又是人声鼎沸。

    他收敛了神游物外的心神,继续大踏步走向蒲先生的宅子。

    不一会儿,蒲先生的小宅子便出现在郭敛恣的视线中。又走了会儿,他发现竟然有一人突兀的站在蒲先生门前。随着脚下不停歇的步子,郭敛恣离那宅子越来越近,郭敛恣视线中的人自然也越来越清晰。

    原来那人正是蒲先生。蒲先生看着远方的天空,直到郭敛恣已到他的面前。蒲先生才收回视线,撇过头去,对郭敛恣笑道:“时间正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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