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猫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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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科学怪人上

第三章 科学怪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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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我不生为男儿身?

──从戏剧部的房间窗口,可以望见位于上志学院高校邻座的美容健身课室。房间在二楼,越过围墙,可以俯视练习的情形。

一群中年妇人的难看肉体,裹在紧身衣或运动服内,正在冒汗──做着的人全神贯注,好像在做着什么很有意义的事。

“无聊。”水口聪子喃喃自语。

水口聪子之所以经常在校舍走廊上排练,当然是因着房间太小不能走动的关系;而从窗口可以看到那种不愉快的光景,也是理由之一。

若是那样,不看就好了嘛。

我知道。不过,对于极端厌恶的东西,人类总是转向它看。聪子的情形,纯粹是出于反感和厌恶之念。

她本身十分清楚,自己讨厌并受不了是女人的事。女人为何如此丑胖又衰老呢?想到这个就忍不住要从这个房间冲出去。

为什么我不生为男儿身?聪子常常这样想。很久很久以前,从小学时代起就这样想。

小学二、三年级时,喜欢戏剧的堂兄带聪子去看莎士比亚的话剧。聪子每次都动也不动地看得入神,使一起去看的堂兄更瞠目。

然后回到家里,聪子在家人面前,把刚才看过的剧中有印象的场面,用身体动作和手势正确地重演一遍,觉得很得意。若是喜欢那出话剧,她会去看几次,而且将主角的台词全部记在脑中。

可是,那种时候,聪子演的通常是“男角”。“哈姆雷特”、“马克贝斯”、“李尔王”……“罗蜜欧”太娘娘腔,态度暧昧,她不喜欢。她觉得“茱丽叶”比他勇敢得多。

随着年纪成长,对于演戏的梦想,无法避免地踫上自己是女人的墙壁。

无论怎么努力都好,自己都不能演“哈姆雷特”或“马克贝斯”。进了中学,加入戏剧组的她最初被分配到的角色,只是其中一个怪叫着跑的女学生。

高中生的主角,到了当天还记不住台词。没法子,聪子站在舞台的树背后帮主角念对白。

聪子觉得没趣,于是退出戏剧组,加入业余剧团,那里是真正喜欢戏剧的人才聚集的地方,使聪子兴奋不已。

可是,人去到那里都只有两种。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新来的聪子,不管何种角色,她演得比谁都好,于是剧团的老辈女性嫉妒她,把她赶了出去。

自此,聪子更加讨厌自己是女人的事……

现在幸福吗?一半是幸福的。身为戏剧部的副部长,可以兼顾主角和演出的一切,所有人都承认她有卓越的才华,没人反对她。

然而,不管怎么自由发挥都好,毕竟无法从“女人”的框框跑出来。

明知自己的梦是荒谬的,但聪子仍然祈望自己生为男人。

在美容健身课室里,胖女人们还在重复地把腿举上放下,或老跌个人仰马翻的可笑动作。

如果想瘦的话,加入戏剧部好了,让我来训练你们。聪子微笑起来。

聪子站在房间的大穿衣镜前。镜子是便宜货,有点歪曲不平。用来调整衣裳倒无所谓。

难看的体型哪,聪子想。瘦长而不均衡,脖子太长。相形之下,手不够大。如果手大的话,在舞台上就显眼夺目了。

如果是男人的话,长得有点难看也无关紧要;但生为女人,曲线或腿的长度都成问题。

女人首先从外表就被决定角色了。

聪子从镜子移开视线。那不是照了令人觉得愉悦的身影。

门被敲响。

“请进。”聪子喊。关谷实走了进来。

“嗨。我来得太早吗?”

“不会。劳驾了。”聪子说。

“戏剧部的房间永远清清爽爽的哪。”关谷拉了椅子坐下。

“──四位全都能来吗?”

“长沼请假了。明明是他提议的。他该不会病倒了吧。”关谷笑道。

聪子轻微发抖。也许关谷没察觉到,但她知道自己的脸发烫。她连忙走到窗旁,又再俯视美容健身课室。

好像进入休息时间了,她们一边用毛巾抹汗一边热衷地聊天──一半的目的是为此而上健身班的吗?

椅子“咯哒”一声响,聪子宛如听见枪声似的赫然变得紧张。关谷站起来了。多半会走来这边,然后和她搭讪。

聪子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激烈的心跳。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出舞台前也从来……从来不曾如此怦怦心跳过。

关谷呢?他没走过来。那声音可能只是挪动一下椅子而已。对的。关谷没有必要走到她身边,温柔地和她说话。

出其不意地,关谷的手搭住她的肩膀。聪子缩缩身。既冷又热的奇异感觉掠过背脊。

“──还在生气?”关谷问。

聪子沉默地摇摇头──生气。生什么气?

“好极啦。”关谷轻叹一声,露出笑脸。“我以为你从此不再和我说话哪。”

聪子没看他,但她随时可以浮起关谷的笑脸──高二时,在学园祭反省会之类的派对里,把聪子的眼睛牢牢吸引住的那张笑脸。

聪子本来就认识关谷。同学年的关系,碰面的机会很多,也有不少交谈的机会。事实上,两人一起当过学生股长。

所以,聪子当然见过关谷的笑脸。然而,在那个派对的高昂气氛中,关谷的笑脸让她看到了以往从未见过的“什么”。

关谷用双手捉住聪子的手臂。

“不要。”聪子说,躲开关谷。关谷即刻松手,站在原地。

聪子靠着墙壁,一直盯着关谷。她眼镜深处的眼睛发出黯淡、绝望的光芒。

到我这里来──来到我身边吧。

“你喜欢了什么人?”关谷徐徐向聪子接近。

“没有。”

“讨厌我?”

“没有。”

“那,有啥关系?”

“我不是那种女人。”聪子反抗地说。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看完话剧回家的路上。三个月前的事。关谷说有票,来邀她。聪子迟疑着。

那是一出一直想看的话剧,可是拿不到票,准备放弃了。如果不是关谷,而是别人邀请的话,聪子不会去看的;又假如关谷是邀她去看别的戏,她大概不会去吧。

可是,结果聪子欣然和关谷两个人去看了那出话剧。看话剧时,聪子几乎没意识到关谷的存在。她完全沉迷在话剧中。

回家的路上,聪子的激动并无冷却下来。那种体验是一年只有一、两次的事。

“去公园走走吧。”

她之所以答应关谷的提议,是因她想抱紧那种激动的感觉。

公园里满是情侣,但聪子根本心不在焉。跟刚才自己在剧场中体验到的**相比,那种东西算什么?充其量,只不过是无聊、廉价的煽情游戏而已。

聪子一言不发地和关谷并肩而行。然后,在公园小径上,来到树丛的暗影中时,突然,聪子被关谷一把抱住,嘴唇被他堵住。

聪子把关谷推开,踉踉跄跄地跑了……

“为何讨厌男人?”关谷在聪子的面前停下来。

“我讨厌女人。”聪子说:“因此我讨厌自己。”

“你对任何事都想得太多了。”关谷笑道:“轻松地享受人生不就好了。”

“有啥法子?生来是这样的。”

“那正是你的优点。”

“我没什么优点。”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自然而然地说了出口。“既不是美女,身材又不好!”

她想被赞美。没有的事,你是美人哦。她希望他这样说。

啊,为什么我要说这种傻话?就跟那些在窗口下面冒汗的笨女人一样……

“你故意把自己反照在扭曲的镜子里哦。”关谷说,手指贴在聪子的下巴上。他轻轻抬起聪子的脸,把脸凑过来。聪子拼命压抑自己,不让自己的头移开。

关谷的唇碰到她的──一瞬而已,关谷的手臂如大蛇般紧紧缠着她的身体。胸部被压逼的感觉令她觉得晕眩。在舞台上沐浴在灯光下的恍惚感,彷若从内心深处涌上来般使人陶醉其间。

聪子的手生硬地搭在关谷的背上。

门外传来谈话声,聪子慌忙离开关谷,冲到桌前在椅子上坐下。

“──怎么,关谷好早哇。”

明石和桥本走进来。

“长沼怎么啦?”关谷用理所当然的语调说,坐在远离聪子的位子上。

“不晓得。只是缺席。”桥本耸耸肩。“有三个人就够了。不是吗?”

明石和关谷交换一瞥,桥本看到了。桥本在挪揄他们三个在他不在的情形下答应水口聪子的请求的事。

关谷苦笑一下,明石不知没听见还是假装不知道,边坐边说:“好了,我分配到什么角色?”

“先谢谢你们的合作。”聪子说。心脏还在扑扑跳着,但表面上保持平静。

“我可不是喜欢才干的。”桥本说:“只是既然答应了,不得不干到底。”

“对‘奇情俱乐部’而言,并非什么羞耻的事呀。”聪子说。

“我知道你懂艺术,因此我觉得不妨做做看。”桥本顿了一会才说。

“谢谢。”

“大概不会学那些连模仿滑稽作品也不能区别的家伙生搬硬套吧──对了,几时可以让我们看看剧本?”

“再过些时候,还有修改的必要。”

“ok。不过,我们对记忆力没自信哦。临时才交过来的话,乱讲一通就麻烦了。”

“没问题。那点我想过的。”聪子已恢复平日戏剧部部长的脸孔。“更重要的是,什么人演什么角色,决定了吗?”

“我对那个最感兴趣了。”关谷说:“可别把太怪的角色塞给我哦。”

“大致上决定了。”桥本说。

“可以告诉我吗?”

“好的。明石,你演‘海德’。”

“那是讽刺吗?”明石笑了一下。“也好。”

“关谷,你是‘剧院之鬼’。”

“嗄?叫我这英俊小生做那个?”

“不愿意?”

“不……算了,没法子。”关谷耸耸肩。“可以把演出者的名字删掉吗?”他自言自语似地补充。

“你呢?”聪子问桥本。

“我是‘吸血僵尸’,但不是克里斯多夫李的‘吸血僵尸’,而是麦斯休烈克的奥洛克伯爵。”

“是不是《诺斯菲拉切》?菲林寄到了?”

“不,还没有。虽然订购了。有照片,我用作参考。”

“上演前收到菲林就好了。”

聪子也从桥本口中听过《诺斯菲拉切》的故事。那是《吸血僵尸》的最初电影版,一九二二年制作的无声电影经典之一。

“那部电影为何不用‘吸血僵尸’的名字?”聪子问。

“没拿电影版权的关系。因为导演慕鲁纳才三十三岁,为了不被讼诉,连片名和角色的名称也改了,把舞台从伦敦搬去布里门。不过,结果还是被原作者布兰斯多克的未亡人诉讼,打输官司。本来必须毁掉所有菲林的,但慕鲁纳不从。托福,我们现在才能看到那部片子。”

“‘诺斯菲拉切’是‘吸血僵尸’的意思?”

“有人用作同样的意思,其实是‘不死的人’。”

“不死身之意?”

“怎么说呢……也许说是‘死不去的人’比较好。”

“好像明白了。”聪子点点头。“那么,长沼呢?”

“他会演‘科学怪人’吧。”明石说:“恰恰好。”

“你好坏呀,说那种话。”聪子笑道:“他会接受吗?”

“放心。他不敢说‘不’的。”桥本说,看看另外两个。“对吧?”

“没有异议。”关谷说。

“我放心了。这样子可以预期上演了……”聪子摘下眼镜,用手帕边擦边说:“其后还得归纳一些细节……”

“有事就喊一声吧。”桥本说:“那么,我们走吧。”

正要站起来时,门外有人叩门。

“──是。哪位?”聪子起身。

“警方的人。”

桥本等人面面相觑。聪子开门。

“嗨。你们果然在这里呀。”片山看到桥本他们,叹一口气。“我问了好些人,才知道你们来了这儿。”

“你是片山先生吧。”聪子说。

“对了,关于长沼君的事,有事转告你们几位。”片山说。桥本等人又对望一眼。

“长沼怎么啦?”桥本问。

“他因急性盲肠炎入院,暂时要休息。”

“那家伙也会入院?”明石说出不像朋友的词句。

“他叫我转告各位说抱歉,请多多包涵哦。”

“喂,怎办?”关谷说:“‘科学怪人’不见啦。”

“想办法找别人吧。”不知何故,桥本匆匆忙忙的样子。“走吧。”他催促二人。

三人离开后,片山对聪子说:“我干扰了你们的谈话?”

“不,已经讲完了。”

“哦。其实,有点事想向你请教。”片山拉椅子坐下。“荻野邦子被刺伤之日,你是不是在那个‘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前面排练?”

“那天吗?呃……”聪子想了片刻。“不,那天我改剧本,在这个房间里。”

“是吗?真遗憾。”事情不如想像中那么顺利。“──刚才你们提起‘科学怪人’什么的,是谈什么?”

“这次话剧的事。本来是由长沼君演‘科学怪人’的。”

“那就必须另外找人代演啦。”

“是的。可是……可以顺利找到吗?那个不是每个人都高兴地演的角色。”

“说的也是。”

“不过,对于真正喜欢演戏的人来说,那种角色才有意义。如果我是男的,我会欢喜接受的。”

“演‘科学怪人’?”

“嗯。因为那怪物很善长。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终究伤害并杀人。然后被逼得走投无路。他背负着悲哀的命运哪。”

“原来如此。我只见过照片而已……”

“如果有人能表现出那种悲哀,就很了不起啦。”

“那个长沼君不是做不到吗?”

“嗯──年纪稍大的人比较适合。能够理解那种**心情的大人……”聪子停止说话,目不转睛地注视片山一阵。“片山先生,你肯帮我演这个角色吗?”

片山慌忙起立。我早就猜到会搞成这种局面!真是!开玩笑。

“我有点忙,对不起……”

打开门时,差点和眼前的石津刑警相撞。

“怎么?是你呀。干什么?”

“我在找片山兄啊。好极了。”

“什么事?”

“呃,其实是──”石津说到一半,发现聪子。

“出去外面再说好了。”片山捉住石津的手臂往外跑。

“请等一下。”聪子奔过来,捉住片山。

“哎,我是当差的,很忙。对于你的要求──”

“这位呢?”聪子盯住的乃是石津。

“我是目黑警署的石津。”他过份恭敬地报上名字。

“就是他!”聪子喊。“太理想了!除他以外,无人适合那个角色!”

“这么说,那四个人全都认识野田惠子啰?”栗原警司仿佛吃了黄连似地板着脸说。

“一个叫长沼的学生是这样讲的。”片山说:“听说以前举行文化祭时,‘奇情俱乐部’有和其他学校交流过。当时野田惠子的学校也──”

“那边也有那种坏兴趣的俱乐部吗?”

“不,他们的叫做‘浪漫文学研究会’。”

“好像是在传阅什么**似的。”

“科长,说那种话会被人咬一口哦。”

“被女孩咬一口也不坏。”栗原咧嘴一笑。他有不时乱开玩笑的坏习惯。

“奇情文学也称作哥特浪漫文字,代表作是安拉德克里芙的《乌朵夫之谜》和玛莎葛雷哥里路易斯的《蛮客》──”

“等等。”栗原打岔。“怎么突然疯言疯语的?”

如此被问的情形下,回答“是”的人正常吗?片山气鼓鼓地抗议:“不是我疯了!是‘浪漫文学研究会’的女学生告诉我的。”

“原来是现买现卖呀。爱因斯坦也说过,一切的知识都是从别处买来卖的。”

“真的?”

“开玩笑的。”栗原正经八百地说:“对了,有什么线索?”

“那个研究会的女生们都很熟悉‘奇情俱乐部’那四个人的事。不过,其后野田惠子和当中的什么人交往的事却无人知晓。”

“或许假装不知道吧。”栗原慢慢地说:“学生们互相庇护。那是最棘手的地方。”

“对呀。桥本他们也是,他们四个决定绝口不提认识野田惠子的事。”

“真伤脑筋。”

“牵涉到学生的事件都很难办的。即使是感情不好的学生,一面对警察时都会共同戒备、摆出架势来的。”

片山想,倘若自己站在学生的立场又如何?毕竟不想出卖同学,把同学送到警局吧?

那个可能是正常反应也说不定。

“这里需要有人积极地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延长侦查时间也是没法子的事。”

“可是不容易哦。”

“石津怎么啦?”

“石津刑警吗?他是目黑警署的──”

“我晓得。”栗原不耐烦地挥挥手。“他要演戏?”

“扮演‘科学怪人’那怪物的事?怎么说都很可怜,我不敢讲。”

“刑警必须凡事忍耐。”栗原说:“不是好机会吗?和学生们一起彩排,有很多机会碰面吧。那家伙心境年轻,学生可能和他没隔阂,坦率地畅谈起来哦。”

事态严重起来了。

“尽管如此,也用不着──”

“刚才你不是说了吗?以学生为对手的侦查工作很难有进展。你也找个借口混进学校去吧。若是有必要,你妹妹也去好了。石津是她的男朋友吧。”

“呃……”

“我会和目黑警署打个招呼的。放心吧。”说毕,栗原已伸手拿起电话。

“明白了。”石津彷如作出某种悲壮决意似的僵住脸说:“──牺牲我一个人可以解决事情的话,在所不辞。”

“太夸张了。谁也没叫你去死。”

“说的也是……”幸好是咖啡室。从刚才起,石津已经喝了七杯咖啡了。如果这是酒就麻烦了。

“晴美也会去为你打气哦。”片山企图安慰。

石津突然大声喊:“不行!”

女侍应吓得跳起来。

“什么嘛,突然大叫。”片山说:“冷静点。我明白你的心情……”

“你不明白的。”石津落寞地说:“假如──假如被晴美小姐见到我那种怪物的扮相……我活不下去了!”

“是吗?”

片山也很了解石津的感觉。他是个纯情的男子。

“那我先瞒着晴美好了。可是,怎样解释?彩排时,你又不能不去。”

“那个请片山兄花点心机吧。若是能够为我做到那么一点点──”

“知道,知道。总而言之,上方的命令如此。请多多指教并拜托!”

正在说着时,传来晴美的声音:“你们在这儿呀。”

“怎么来啦?”

“没什么。只是和石津约好吃晚餐而已。”

“是吗……”片山狠狠瞪了石津一眼。好家伙,瞒住我!

“在谈什么机密大事?”晴美问。

“石津被委以重要任务了。”

“哦。怎样的任务?”

“不,没啥大不了的事。”石津慌忙打岔。“谁都可以胜任的。真的很简单的差事。”

“不,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片山兄,一起吃晚餐如何?我请客。”石津边抹汗边说。晴美惊讶地在二人的脸上望来望去……

石津请客,当然不会去高级法国餐厅,而是走进中国菜馆。

“──搜查进入死胡同了吧。”晴美说。

“嗯──很遗憾,是的。”片山迟疑地说。

“有什么眉目?”

“不……相反的,我们在等着看看会有什么发生。作为刑警算是失败啦。”

“那四个人认识野田惠子,不是也知道谁是她的恋人了么?”

“那是因为我们可以逐个逐个地问内情,但不能称他们是杀人疑犯呀。对吗?”

“说的也是。桥本信代这边呢?”

“动机不明,很难查案。”

“不可能有人恨她到要杀了她的地步吧。”

“荻野邦子……她可能知道什么。”

“凶手一定有所误会,以为自己的事被她知道了……”

“那点令人很在意。当时凶手是突然袭击她的话,手法未免太好了些。”

“还有其他可能吗?”

“慢着。”片山沉吟。“假使凶手从一开始就准备袭击她的话呢?正在准备下手时,刚好我去找她。凶手只要做成是突然的犯罪行为,就能蒙蔽警察的眼睛……”

“即是说,那是独立事件?”

“不能这样断言……”

“这样想也许比较合理哦。”

“荻野邦子这女孩,不一定像外表那样文静哦。”片山说。

当然,她是否文静是见仁见智问题。虽然现在的学生在大人面前总是装成优异生的模样将就过去。

这次的事件总是给人无从下手的感觉,皆因掌握不到受害者和有关人士的实像所致。

外表认真的学生,不一定真的认真;相反的,叛逆的人可能只是装样子而已。

有必要深入了解。

“对呀。”晴美同意片山的说话。“荻野邦子不是你的未婚妻吗?何不和她好好谈一谈?”

“算了吧,什么未婚妻──连你也受儿岛姑妈的影响啦。”

片山沉下了脸时,石津愉快地说:“不是好极了吗?受到那么年轻的女孩青睐──”

“石津,你能说这种话吗?关于这次的任务──”

“知道了!”石津连忙挥手,显得惊慌失措。

“──你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鬼?”晴美一脸狐疑。“任务,任务是什么?”

石津正在支支吾吾地想抵赖时,片山的传呼机响了。

“干活,干活。”片山庆幸地起立。晴美气鼓鼓地睨视他的背影。

片山打电话去搜查第一科。

“我是片山。”

“片山吗?现在在哪儿?跟女人在酒店?”

是栗原找他。片山有不祥的预感。他很少如此心情愉快。有案件发生了。

在这点上,栗原当真像猎犬一样。他一定是在电话的另一端作出舔舌头、前肢伏地的姿态。

“和石津他们吃着饭。什么事?”

“下一个牺牲者哦。”

“竹林明。在公寓被刺伤了。”

片山吞了一口唾液。栗原接下去:“受重伤,但还没死。马上赶去现场吧。”

电话挂断了。片山放下话筒。

竹林明……这么一来──

“福尔摩斯呢?”片山喃喃自语。

在现场前面一下计程车,片山就见到根本刑警向他跑去。当然,晴美和石津也一起来了。

天色已晚,附近挤满了巡逻车和看热闹的人。

“根本兄!”

“来啦。刚刚送走了。大概保住性命吧。”

“是吗……”

“福尔摩斯不在?”晴美代问。

“福尔摩斯?它在这儿?”

“嗯,在她的房间。”

“没见到哦。”根本摇摇头。“看来是那只猫出场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

“房门上锁了。链子也挂上──然而凶手无影又无踪。”

“密室?”

“你来看看吧。”

片山等人跟着根本走上那幢公寓的楼梯。这是大学生专用的公寓,虽不豪华,却小巧精致。

“这个房间。”

房门一直开着,门链子多半是被人用力拆下的吧,仍旧悬挂在门边。

玄关里整齐地摆着一双像是竹林明的黑皮鞋子,鞋尖往外并排而放。

像竹林明的为人一样,房间予人一丝不苟、干干净净的感觉。

六叠大(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用窗幔隔开了小厨房。房内有一张小桌子和两张椅子,还有书桌、新潮衣橱、书架等等。

房门的正面有窗。窗帘拉了一半。

“──怪了。”晴美说。

“什么事?”

“没有福尔摩斯的碟子呀。”

如果养猫的话,通常会摆放猫用的食器,把食物或牛奶倒在里面。

没有器皿,意味着福尔摩斯并不住在这里。

“跑到哪儿去了呢?”

“连福尔摩斯也失踪了?怎么搞的?”片山嘟囔着。“根本兄,竹林明是怎样被刺伤的?”

“据发现者说,她就倒在那个电话旁边。我也没问清楚,那女孩陷入歇斯底里状态之故。”

“背部。偏离心脏。好像是尖锐的刃物所伤,不过可能出血不多。”

实际上,在竹林明倒下的附近一带,只见到两、三处血迹。

“重伤吗?”

“我不是医生。”根本说。受害人纯粹只是工作对象──这是根本的职业哲学!

“我想听听发现者怎么说。”

“大概已沉着下来了。”

被警员带来的,是个脸色仍然苍白,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的大学女生。

“──嗯,她打电话给我的。”那大学女生说。

“打去你的房间?”

“不,楼下管理员室。这里只有一楼有通外线的电话,每个房间的电话都接去管理员室。”

“原来如此。那你为何会在管理员室?”根本冷淡地问。他冷淡的作风反而能使对方冷静下来。

“管理员叔叔不在,我进去看杂志。大家部做这种事。”

“你在那里接到她的电话?”

“嗯。我接听时,听到她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我是竹林明,救我’……仅此而已,再怎么喊也没回音。”

“然后?”

“我猜有事发生了,于是赶上二楼去。怎么叩门都没回音。这时恰好管理员叔叔回来了,拿了锁匙开门。可是里头挂了门链子。没法子,只好用钳子剪断它才进去。”

“那时,竹林明倒在电话旁边?”

“是的。”

“话筒保持原样?”

片山觉得奇怪。因为话筒是放回去的。如果呼吸困难并晕倒的话,怎能做到?

“我想……是的。因我没碰过电话。”

“有没有发现什么古怪?”

“呃……”大学女生摇摇头。“当时受到冲击……记不起来了。”

“也不是没道理的。总之多谢了。你可以回去啦。”

大学女生松一口气似地走出房间。

“好了……”根本摸摸下巴。“竹林明插手野田惠子事件,而她被刺伤了……”

“不过,可能因此找到凶手哦。”

“她可能就这样一命呜呼。”根本口直心快地说:“问题是,凶手消失在何方?”

“门锁和门链子……很普通的房间嘛。”石津有点顾忌地环视室内。因他块头很大,即使有所顾忌也予人“存在感”。“会不会有秘密通道?”

“公寓有秘密通道?”

“不能说没有吧。”

“别胡说了。”晴美捅捅石津。“我担心的是福尔摩斯的行踪哪。”

“是的。去找找它好吗?”石津出到玄关说。

“不要紧吗?”

“没关系。最近我已不会被区区猫叫声吓倒了。”石津神气地说。

福尔摩斯在他的脚叫适时“喵”了一下。

“哗!”石津跳起。

“福尔摩斯!你跑到哪儿去了呀?”晴美奔上前去。

“请问──这是你的猫吗?”走廊上站着一个像大学生的女孩。

“嗯。那么说,它在你那儿?”

“是。竹林明叫我帮她保管的……”

“竹林明叫的?”

“是的。不是发生那件事了吗?我吓坏了……”

片山和根本面面相觑。

“──你可以把当时的事告诉我吗?”片山说:“你叫什么名字?”

“川上恭子。”那女孩说:“当时我在房间午睡。并没有完全睡着──”

敲门声吵醒了川上恭子──刚才的声音是做梦吗?

她坐起来等等看。又传来敲门声。毕竟不是梦。

“谁呀?”恭子喊。玄关离她并不太远。

“竹林明。”

“唷,怎么啦?”

恭子起身走向玄关。竹林明和她年纪不同,但由于竹林明比较成熟,恭子有点孩子气的关系,恰好平衡了年龄的差别。她们性情相投,经常到彼此的房间去玩。

开门一看,竹林明抱着三色猫站在那里。

“对不起。”竹林明说:“可以暂时帮我保管这只三色猫吗?”

“好哇。你要出去?”

“不,有客人来。”

“是吗?不是保管好几天吧?”

“两、三小时就行了。有猫在不太方便──”

三色猫轻盈地跳到下面站着。

“是不是男朋友来了?”恭子故意斜睨竹林明一眼。

“也不是的──”竹林明欲言又止。恭子笑了。

“算啦。大家都在干那种事,别让管理员叔叔发觉就好了。”

“那就拜托了。如果它想要什么,就给它牛奶好了!”竹林明把器皿递交给恭子。

这间女子大学生专用公寓,当然禁止男人踏入。不过,由于管理员白天有别的事情做,那段时间其实等于男性自由出入。

大多数的大学女生都带男朋友回来厮混。在这方面稍微迟钝的恭子觉得很不过瘾。不过最近已习惯下来,在走廊外面听见房内泄露出来的声音也不太在意了。

可是,竹林明还是高中生,怎么连她也来这一套……

竹林明向三色猫挥挥手走开后,恭子关门上锁。

“好啦……猫咪,她说两、三小时喎。你也没男朋友?好无聊啊。同是天涯寂寞人,大家聊聊天吧。”

恭子跟三色猫说话,但它走到房间角落,蜷成一团躺下睡觉去了。

“好无情啊……”恭子叹息。

“然后就一直到现在?”晴美问。

“嗯,那么,这猫拜托了。”川上恭子“咚”地鞠个躬,走开了。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

“福尔摩斯,为何让她做那种事?”晴美说。

“怪哉。竹林明也知道福尔摩斯是来当保镖的,居然特意把它放去别人的房间。”

“真的有男孩子去她的房间不成?”

“即使是,也用不着赶走福尔摩斯吧。它是猫哦。”片山百思不解。

“唉,吓一跳。”石津说。刚才福尔摩斯的叫声使他怕到现在。

“喂,猫君想打电话咧。”根本说:“是不是叫猫粮外卖?”

福尔摩斯跳到小小的电话台上,叫一声“喵”。

“──怎么啦,福尔摩斯。”片山走过去时,福尔摩斯用前肢拿起话筒──不可能的事,它把话筒碰跌下来。

“喂喂,你想打去哪儿?”片山拿起话筒贴在耳边。“──咦?”

“怎么啦?”

“根本听不见发讯声。她是用这个打的吗?”

福尔摩斯走到房间角落,回头望片山。

“好像有东西哦。”晴美说。

“电话线在那个书架后面吧──喂!”片山挪开书本窥望一下,顿时嚷叫。

“怎么啦?”

“电话线断了!”

根本赶过来。

“原来如此──不是断了,是被切断的。”

很明显地,电话线是被刃物切断的。

“那么,打电话去管理员室的……”

“是别人。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谁也听不出是谁。”

“那么。即是……凶手打的?”晴美皱眉头。“不是很怪吗?先刺伤她又求救──”

“也许无意杀她吧。”片山说:“刺伤了她以后,怕她喊救命,所以从别的地方──”

“从哪儿?”

所有人面面相觑。即是说,是别的房间的学生打的电话。

“还有,如果要求救,干吗切断电话线?”晴美说。

“假设有人刺伤了竹林明,切断电话线跑了。门锁和门链子的问题另论。”根本把双手交叠。“之后又有别人看见她晕倒了,于是从自己房间打电话去管理员室;但她怕扯上麻烦,于是假扮竹林明……”

“等一等。”晴美说:“那个‘什么人’怎么知道竹林明被刺伤的事?”

片山、根本、石津、晴美四个人沉默地彼此对望。

“不懂!”根本逃避似地说。

幽灵出现。

那种话题并不稀奇,电视啦、周刊之类一年到晚都在做这种近乎骗人的报导。

女孩们又爱又怕地谈着,其实并不相信,仅仅装作相信而已。

如果近距离听见那种东西的话,当然不会觉得太舒畅──

“哎,阿义。”荻野邦子说。

“不要叫我‘阿义’可以吗?”片山不悦地说:“捉住一个即将三十岁的大男人喊什么‘阿义’嘛!”

“唷,有啥关系?我们是未婚夫妻呀。”

她完全以片山的未婚妻自居。

“哎,我和你并没有──”片山正要抗议时,冷不防邦子扑过来说:“我是鬼哦!”

“喂,干什么!”片山慌忙仰起上身。尽管对方是高中女生,但当女性接近时,他有下意识逃走的习惯。

“知道吗?”回到原来的位子后,邦子说。

放学回家的路上,二人并肩坐在附近的公园板凳上。同校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经过。

“拜拜,邦子!”

“加油哦!”

有些路过的人这样喊。加什么油?片山纳闷地侧侧头。

片山并非为见邦子而来。由于那出话剧已开始在放学后彩排,石津也哭丧着脸加入练习。作为石津的“监护人”,于是片山也以此为借口来到上志学院高校。

然后在校园里遇到伤势已复原的邦子。活泼的邦子马上把他拉到这里来。

“知道……知道什么?”

“哪里有廉价酒店?”

片山翻白眼时,邦子咯咯大笑。笑得实在开心的样子。

我也有过这种年代。片山想起遥远的青春年代──其实是不久以前的事。那时候……很不开心。被女孩甩了、成绩不好、做什么都被人取笑。为何人生如此不公平?他每天都在感叹着过日子。

跟现在比较一下……现在也没啥改变啊。

“有鬼出现哦。知道吗?”邦子终于回到正题。

“鬼?在哪儿?”

“学校──大家都说,一定是桥本信代的鬼魂回来报复的。”

“啊──有人看到吗?”

“没有哇。不过呀,听说怪事接连发生哦。”

“例如?”

“在无人的房间里,花瓶掉地跌破了、玻璃窗突然裂开之类。”

“会不会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还有,经常有人听到啜泣声哦。”

“那种鬼话我也常听闻。”

“唷,你在笑。不当真呀。好吧。我就捏造说和你上酒店去了。”

“慢着!”片山慌了。因着曾被本宫校长目击二人接吻的事,片山极不愿意那件事传进栗原耳中。

“刑警做出如此有伤风化的事,岂有此理!”栗原大概会怒吼。“你要工作到退休为止!”

那才是真正的悲剧……

“你要我怎么做?”

“陪我一起去调查如何?”邦子双眸发光。如果说“不”,又是上酒店?

当然,重大事件也有从表面上看似无关的调查而一下子破案的例子,不过少之又少。

“好吧。那要回学校啰。”

片山站起来。邦子也霍然起立,用手缠着片山的手臂。

“哎,这样子走进学校──”

“进酒店比较好?”

“知道啦。”片山叹息。何以我总要被人威胁?

反正都要回学校一趟的。石津那家伙顺不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