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猫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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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下

第二章 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下)

“我明白。”石津点头。“我也是。”

“石津,你参加过什么比赛?”晴美好奇地问。

“小学的游艺会,我演出《宇宙战争》。前一日完全没睡,当天却威风凛凛地扮演了火星人的角色。”

“别介意,请继续。”晴美说。

“是。那天惠子好像喝了一点酒,叫我听她说,然后迳自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的心不在那儿嘛,只是适当地敷衍她。讲了三十分钟,惠子还在喋喋不休。我大声喊说‘够了’,就挂线了。”

竹林明用手指慢慢转动空了的咖啡杯。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惠子的声音。比赛得第二名──没有冠军,亚军有两名,大致上算令人满意的成绩吧。其后,向老师还礼啦、去名古屋参加家人的庆祝会啦、练习纪念演奏会等等,每天忙得晕头转向,过了整个礼拜才终于平静下来,这才想起惠子。可是,因我那样子挂断电话的关系,觉得不好意思和她联络……正在犹豫不决间,那件事发生了。惠子的死使我大受刺激,根本无心参加演奏会。不过,惠子的双亲也鼓励我,叫我不要为这件事而错过重要的机会……结果,我从那个冲击站了起来,我想是因我全心投入演奏会的关系。”↙米↙花↙在↙线↙书↙库↙?h

不知何时,黑猫妞儿醒了过来,把头靠在竹林明的膝头上。

“是惠子养的猫吧。”竹林明抱起妞儿,放在大腿上。“以前我去惠子的公寓玩时见过它。它记得我哪。”

“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晴美问。

“不晓得──你们叫它妞儿吗?好名字。惠子一定也喜欢。”

“那么,为何你会进上志高校?”

“──大概过了两个月,我想起惠子最后的电话。不晓得什么契机,总之突然想起来了。但因当时心不在焉的,详细内容记不起,只记得她提到男朋友是上志高校三年级学生的事。又说好像在组织‘奇情俱乐部’什么的。因我一度想进上志高校,而且,我很爱看奇情电影,不太像女孩吧。因此我记得她这么提过。”

“原来如此。”

“后来我见到惠子的父母,得知她怀孕的事。我凭直觉想到,她是被她的恋人杀的──但我无法确定是谁,没有明确的证据;而且,我觉得惠子的死我也有责任。”

“于是你决定自己寻找凶手,是吧?”

“是的。为此,首先我必须进上志高校插班。幸好我爸爸认识上志的校董,得以马上实现我的愿望。”

“你的双亲不反对?”

“我说为了学钢琴,现在的高校功课太忙了。只要我说为了学钢琴,他们就会马上答应的。”

“但是,找凶手的事应该交给警察才是。”片山说:“外行人插手杀人事件很危险的,因我见过那种实例。”

他飞快地望晴美一眼。

“可是警察一直捉不到凶手,好窝囊哪。”晴美语带讽刺地说。

“没有那种说法吧。”片山沉下脸。石津对片山的话表示同意。

“对呀。不是‘警察’,应该换成‘片山兄’的说法才对。”

“什么意思!”

“总之,就如刚才说的,竹林小姐说,她会取代哥哥,在上志高校里暗中查探。不是我要求的哦,是竹林明自己提出的。”

“首先我加入‘奇情俱乐部’,从那四个高三学生的事查起。当中的谁是惠子的男朋友,可能成为决定性要素。我一定查得出来的。”竹林明看看晴美。“我本来想一个人做,不告诉任何人的。但今晚,我听见了晴美小姐和明石的对话……觉得不妨把一切告诉她。”

晴美得意洋洋地笑了。看样子竹林明与她有同志的共识。片山有好像多了一个爱唠叨的妹妹的感觉。

“不过嘛……你不是一个人住吗?万一凶手怀疑你……很危险哦。还是不要的好。萩野邦子也是,倘若福尔摩斯不在的话,她可能死掉啦。”

“这点我也想过了。”晴美说:“因此我认为竹林小姐需要保镖。”

“保镖?”

“对。请它和竹林明一起生活,保护她。”

“一起生活?”

“我不行。”石津说:“我不会和晴美小姐以外的女性一起生活的──”

“没有人拜托你呀。”晴美说。

“是吗?”

“是福尔摩斯啊。”

片山愣了片刻。

“福尔摩斯?可是──它会答应做那种事吗?”

“问问看好了。”晴美对离远拖成一团的福尔摩斯喊说:“哎,福尔摩斯,你愿不愿意跟随竹林小姐?”

福尔摩斯嫌烦似地张开眼打哈欠,然后起身伸个懒腰,“登登登”走向竹林明,在她旁边“咚”地坐下。

“一言为定!”晴美拍手。“这样子竹林明就安全了。其后是哥哥这边啦。”

“我什么?我不需要保镖哦!”

“知道啦。不过,你和荻野邦子在等着相亲的关系,起码应该好好保护她才是。”

“相亲?已经相过啦。在保健室。”

“保健室的相亲不算数的。”晴美笑道:“儿岛姑妈一定在等着啦。”

片山叹息。看来我也要请保镖了……

“你们当中,若是有人知道有关案件的事情的话,即刻说出来!”

本宫校长这样说着,然后环视眼前并排而坐的四个人──桥本、长沼、关谷和明石。

片山站在一旁,内心叹息。像片山这种背着一身劳苦──本人一心以为──的男人,叹息是常有的事。

不该把事情交给校长办的。当他后悔时,为时已晚了。

通常要问话时,把人叫到校长室,而且四个一起并肩“受审”,乃是最坏的做法。这样做等于叫人不要讲出来。

必须把人叫到其他学生不注意的地点,而且要逐个逐个地问话,不然绝不可能开口说什么。

“没话说吗?”本宫校长目光炯炯地说:“如果坦白招供的话,衙门也有慈悲可言!”

看来他看太多电视的武侠片集了。

“呃──校长。”片山忍不住了。“即使是野田惠子的男朋友,并不表示就是杀人犯哦。”

“是吗?不过,不能隐瞒真相的。如果问心无愧的话,应该有话说的。我是根据那个信念受教育的。校内发生杀人未遂事件,而且,据说杀害别校女生的凶手可能也是本校学生。我在过去所流的汗都白费了!”

本宫校长用拳头大力敲桌子──却把拳头挥落在墨水瓶上。

事务室女孩们忙着拿抹布来擦,在大**期间,片山把他们四个带去会客室。

“校长先生常常那样吗?”片山问。明石挪揄地笑了。

“名誉和尊严。他是为那个而活的人。”明石在沙发坐下。“──荻野邦子是在这里被刺伤的?”

“为何我们要……”长沼愤愤不平地说,非常心神不定的样子。

“心情放轻松点。”片山说着,叫他们四个一起坐下。“虽然校长先生那样子说话,但我不想逼问你们。倘若你们当中有人认识野田惠子的话,可以老实地说出来吗?”

四人沉默地垂下头去。相同的动作,有点奇妙。四人的性格和类型完全不同,但这样看时,却肯定都是高中生。

“──可能在大家面前很难启齿。”片山放弃了。“如果待会想说的话,跑来找我好了。我会在学校里多留一会儿。不然,到公寓来找我也可以。打电话也行──我把电话号码写在这里。”

片山拿出四张名片,把电话号码写上去,交给他们四个人。

“开始上课了吧。你们可以走啦。”片山向他们点头示意。

四人不慌不忙地走出会客室。

片山在其中一张沙发椅坐下──好了,应该怎么做?

四面八方都堵塞的状况。好像有点线索,到头来全都落空了。

不清楚的部份太多。杀野田惠子和行刺桥本信代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为何要杀荻野邦子?

“慢着……”

这三宗案件可能完全无关连。相反地,可能是一连串相关的事件。有必要站在两方面的立场来考虑看看。

片山盘臂沉思──可是,即使倒栽葱也不一定想到好主意。特别是把福尔摩斯“租”出去的关系,片山觉得自己像看门的华生博士。

“妈的!没头绪哪。”片山喃语。

荻野邦子在这里被刺伤。尖刀的来源不明;而且,“剧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也找不到指纹。

会飞刀的人并不太多。若是有学生有那种评价的话……

可是,那个情报不容易传进片山耳中。

没有人愿意把同班同学送到警察面前。

片山站起来,从窗口望着外面。午休快结束了。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回到校舍那边去。

那天,荻野邦子也是这样子从窗口望外面的。然后房门悄悄打开……

片山站在窗旁。门钮静静地旋转,房门慢慢地打开了。

“喂。”长沼说:“可以吗?”

回课室的途中。四人止步。

“你指什么?”桥本说。

“呃……那位刑警说的呀。关于野田惠子,”

“忘了它!”桥本说:“不是我们该说的事。”

“话是这么说……”

“和警察扯上关系很麻烦哦。”关谷淡淡地说:“你说虽然知道,但与那宗案件无关,这样警方不会相信的。”

“最好是保持沉默。”桥本说:“对了,长沼,戏剧部的事怎么搞的?”

“呀?啊──那个呀。”长沼似乎悚然一惊。“本来想和你商量以后才决定的……可是那边赶时间……”

“哼。”桥本用鼻子轻哼一声。“你不是想一直瞒着我吗?戏剧部的水口聪子跑来道谢,我吓一跳哪。”

“对不起。其后──发生了许多事,所以我……”

“算了,你接受了也没法子。取而代之,什么人演什么角色,由我决定。没怨言吧?”

“嗯,好哇。”长沼即刻点头。关谷和明石对望一眼。

“扮相太差的我可不干。”关谷说:“会被女生取笑的。”

“‘阿玛逊的半鱼人’如何?”

“基尔曼?开玩笑吧!”

“是玩笑。”桥本轻笑。“那种扮相演不来的。是‘剧院之鬼’、‘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科学怪人’……”

“‘吸血僵尸’呢?”

“克里斯多夫李不行。太平凡了。”

“贝拉鲁哥西也是,服装一样哦。”

“在他之前的,‘诺斯菲拉切’的扮相。”

“那个‘吸血僵尸’?”关谷瞪大了眼。“那家伙有魄力咧……谁来演?”

“我想清楚才决定。”

桥本的手插进口袋,往前走。三人落后一点跟着。

只有明石静默无声。

片山完全没察觉背后有人影接近。

会客室里铺着廉价地毯,消灭了脚步声。那人影站在片山背后,悄悄伸手贴住他的背部,大喊一声“哗”!

片山吓得跳起半天高。

“谁──你呀!”

“刑警先生!冷静!”荻野邦子咯咯大笑。“哇──吓到你啦!”

“别吓人好不好?”片山靠在窗口喘气。“我很胆小的。”

“靠不住的刑警。那样胆小,我可不嫁给你哦。”

片山苦笑。“伤口没事了?”

“其实应该吊着手臂的,但已没大碍。如果被抱紧的话,可能有点痛。”

“扮成熟哪。”

“哎,听儿岛阿姨说,片山先生很纯情的喎。”

“现在执行任务中。”片山假咳。“恰好。我在想你被袭击时的事。当时你站在这里吧。”

“对呀。”

从房门到桌子之间有五米距离。飞刀命中并不简单。

如果进来行刺的话,桌子和沙发变成干扰。凶手应当不晓得荻野邦子面窗而立的事。换言之,凶手是突然决定投出飞刀的……

“在想什么?”邦子问。

“当然是案件的事。”

“你的表情像是肚饿了心情不好咧。”

现在的女孩玩笑开得很过份哪,片山拼命挤出笑容。

“──你被刀刺伤后,房门关上了吧。其后有听见凶手逃走的脚步声么?”

“痛得要命,没顾到那些啦。”

“好好想一想呀。”

“好没怜恤心哪。我不要跟那么无情的人结婚。”

这是女孩子令人困扰的地方。

“要做刑警的妻子,必须合作才行。”片山讨好她。“待会请你吃甜品,如何?”

“真的?让我想想。”邦子的语气完全改变,坐在沙发上。“呃……有一阵子不太感觉到痛嘛。有点麻痹的样子……一定是吓坏了。见到‘剧院之鬼’的面罩,房门关上……对!那边!他往左边跑了。”

“肯定吗?”

“嗯,没错,左边哦。听见‘哒哒哒’,很清晰的脚步声。”

“好,谢谢你──这么说来,凶手大概是经过什么地方,跑去归还那个面罩和斗篷去了。实际地走走看好了。”

“等等。”邦子起立。“我也去。”

“你不上课?瞧,上课的铃声哦。”

“今天还是病假嘛。”

“你特地跑来学校的?”

“对呀。堂而皇之的休息,不是很爽快么?这种时候就想来学校。”

那个心情片山也明白一点,因他不是那种喜欢上学的优异生。

“好,那就走吧。”

有人作伴,片山也觉得壮胆(没出息的刑警!);而且,对手虽是女的,但只是同行,心情轻松。尽管他的姑妈儿岛光枝强逼他相亲,但对方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实在涌不起真实感。

走出会客室,片山环视走廊。

学生们都回课室去了,于是他急步走过走廊。会客室位于走廊深处,最里头只有校长室的关系,所以没有学生往这边走,大家都在途中拐弯,不然就往会客室方向走来。

“你被袭击时,已经上课了?”

“还没──恰好大约这个时候吧。”

“那么说,从对面也能看到这条走廊啰。”

“比现在早一点吧。对了,还有许多人在操场,走廊上并没什么人吧。”

“说起来,凶手下了危险的赌注哪。假如有人在走廊的话,就会打照面了。”

“会不会上楼梯去了?前面的。”

“这里吗?能去到‘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吗?”

“绕远一些而已。”

“好,上去看看。”

片山和邦子拾级而上时,一个高个子、戴眼镜的女孩走下来。

“咦,已经好啦?”她一见邦子就止步。

“嗯,没事了。今天也在用功吗?”

“对。有‘奇情俱乐部’的协助,一定更好玩的。”

“那出话剧很有趣吧──喔,这位是警视听的片山刑警先生,我的相亲对象,而且是负责侦查这次事件的人。这位是三年级的水口学姐,她是戏剧天才哦。”

“什么天才……”名叫水口的少女轻笑,没有难为情的样子。被人称作“天才”也不以为忤的样子。

“水口聪子。”她报上名字。“──你是片山先生?”

“是的……”片山点点头。“刚才,你提起‘奇情俱乐部’吧。”

“是。这回的演出,会有‘奇情俱乐部’的人参加。”

“三年级学生也参加?”

“三年级学生的四个干事全体演出。请务必多多捧场。”

“好哇。”

水口聪子歪起脖子打量一下片山。“──片山先生,有演戏的经验吗?”

“我吗?怎么可能!”片山笑了。英俊小生,马上被看中了吗?

“是吗……好可惜。你有一张很独特的脸哪。”说着,水口聪子鞠躬说声“失陪了”,便下楼去了。

片山为那句“独特”的话感到困惑的当儿,被邦子连声催促着,他才迈步。

在“口”字形的校舍转了一圈,的确来到了“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其他两边几乎全是研究室。

若是大学的话,每个教授都有一间研究室。高校的情形,还不能做到每个教师都有一个房间,而是每一科目一个房间。

数学研究室、英语研究室、世界史研究室并排在那里,光是走过前面已叫片山头痛不已。也许是劣等生的条件反射。

“研究室里有什么?”他问邦子。

“大概是研究什么的地方吧。主要是摆放那一科的资料啦、参考书之类──不过,最终目的是当老师的休息室哦。”

“哦?”

“教同一科目的人交换各种情报啰。例如‘我班今天考试了’,‘那我也要考啦。如果不考一考的话,他们根本不念书’之类,一定是。其实他们自己并没有念书嘛。”

独自演戏,独自泼冷水找碴儿,而且活灵活现的,十分逼真。片山不由得笑起来。

“──戏剧部的房间也在这儿?”

“不,在别栋大楼。怎么啦?”

“可是刚才那女孩!”

“喔,你说水口学姐?她经常在走廊上练习的。”

“在走廊?”

“房间很小嘛,即使可以练对白也动不了身。”

“动不了身?”

“水口学姐自己也有份演出呀。所以嘛,她要实际地走动、彩排,看看在舞台上该怎样走动呀。”

“于是在走廊──”

“对。虽然很小,但可当作舞台练习一番。”

“大家一起练习吗?”

“正式开始练习时,是到讲堂去的。在那之前她一个人演完所有的角色哦。”

“一个人演完?”

“她呀,如果是短剧,给她三天时间,就连舞台提示也全部背下来。”

片山很钦佩。他从学生时代起就怕背东西。也许她因着喜欢才记住,不过那已是很了不起了。

“且慢。”

片山突然察觉了。假如那天水口聪子也在这里排练的话,她不是目击凶手入“奇情俱乐部”的房间了么?不,不管凶手怎么大胆,也不可能当着她的面前出入“奇情俱乐部”的房间。

换句话说,那时水口聪子没排练吧?这个有必要确定一下。

“──哎,在想什么?”邦子问。

“嗯?不,没什么……”

“去窥探一下房间吧。我没怎么看过咧。”

“不行呀,你受了伤,而且,这里应该早就上锁了。”

“嘻,都不好玩的。”邦子呶起嘴巴,但不死心,迳自走到“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前面。“嘿,不是没上锁吗?”

“再次没上锁?”

“是呀。你看。”邦子打开门。“──哗,好暗啊。”

“大概窗帘拉上了吧。”

片山也窥探一下。看来拉上了黑窗帘之类的厚布,里头确实漆黑一片。

“开灯吧。”

“嗯……”片山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摸索墙壁。他有畏高症,但胆小的人通常都会患上其他恐惧症,不太喜欢黑暗的场所。

“有啦,有啦。”

他按了掣──灯不亮。

“奇怪。”邦子也走进来。当然,走廊的光线照进来,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情形……突然,房门“彭”地发出声音关上。邦子哇然怪叫着跳起来。

同时灯亮了。

“唉……大概接触不良吧。”片山叹息。

“接触呀……”邦子突然笑了一下,走近片山。“我们呢?”

“什么?”

“我们接触不良吗?”

冷不防,邦子蹦着脚吻片山。房门又突然打开。

“──噢,你在这儿呀。”

探脸进来的是本宫校长。

片山慌忙把邦子推开,惊慌失措得满脸通红。

“你在查什么案件?”终于了解眼前事态后,本宫校长愤慨不已。“居然**我的学生──”

“唷,我们订了婚哦,啊?”邦子把没受伤的右臂缠到片山的手臂上。片山觉得心情绝望了。

“你好。”

玄关的门打开,桥本康夫探脸出来时,竹林明微笑着打招呼。

“你来啦。”

“承蒙邀请──”

“不必客套了。进来吧。”

福尔摩斯蹲在她脚畔。

“怎么啦,这猫?”

“我一个人住嘛,觉得寂寞,所以决定养猫。”

“保镖吗?有趣──来,进来吧。”

屋里很安静。

“家人不在?”

“嗯,老爸很迟归,老妈不舒服,在姨妈家静养中。”

“那不行啊。”

“信代死了,他们很颓丧。若是死的是我,可能松一口气的。”

“不能讲那种话呀。”

“开玩笑的。在楼上。上去吧。”

家中凉飕飕的,有点冷清。竹林明和福尔摩斯一起上楼。

桥本在其中一道门前止步。

“──信代的房间。”他说:“保留原样。多半会这样下去吧。”

“真的很不幸。”

“她相当文静,不是那种‘泼辣’的女孩。自她不在以后──家里就像坟场一样安静了。”

桥本有点伤感地伫立了一会。

“这边是我的房间。”他往前面一道门大踏步跑过去,说。

“好大啊。”

是西式房间,约有八张榻榻米(三十平方呎)大。铺上地毯,里头有书桌和床,以及镶在墙壁的书架。房间中央做成敞开的样式。

“随便坐坐。我去泡咖啡。”

桥本有点坐立不安地走出房间去了。

竹林明在地毯上伸腿而坐。

“你也坐吧。”她笑喊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在房内缓步走来走去。

“我以为男孩子的房间乱得像狗窝哪。”竹林明喃喃地说。

福尔摩斯在其中一个书架前驻足,然后把前肢搭在最下格的书本上面,把头伸进窄窄的缝隙间窥望。

“干什么?”竹林明吃吃地笑。“是不是有你爱的木天蓼掉在那儿?”

福尔摩斯回头,“喵”了一声。

“什么?找到什么?”竹林明嫌麻烦似地爬向福尔摩斯。“在里头?”

那里并排看初中时代的旧参考书。福尔摩斯用前肢的爪去挠其中一册,使之倒下。

“什么?你要我拿出来?”竹林明把几册书拿出来看看。“──咦?”

有个大信封,恰好被那些书挡住。

“是什么呢……”

竹林明望了门口一下,把它掏出来。好像是一本薄薄的大开本书籍。

拿出来一看,竹林明喊句“讨厌”,然后耸肩──女性**写真集,所谓的**刊物。

高校三年级学生,拥有这么一册也是当然的……

“归还吧。这种东西不准看哦,福尔摩斯。你也是女的吧。”

福尔摩斯再叫一遍,又把头伸进书本拿走了的缝隙间,似乎在爬动什么。

“哎,不行呀,福尔摩斯,不能这样偷窥别人的秘密……”竹林明为难地说。

福尔摩斯往后退。

“咦,那是什么?”

见到福尔摩斯嘴里衔着的东西时,竹林明叫了起来。是长方形、平扁的金属物……

“这不是……刀鞘吗?”竹林明赫然。“难道是刺伤荻野邦子的尖刀?”

走廊传来拖鞋声。竹林明连忙把刀鞘夹在裙子里面,用薄毛衣藏起来。然后把**刊物放进信封放回原位,再把书本摆回书架上。

房门打开了。

“随便坐呀。”桥本进来时,竹林明已坐在原来的地毯位置上。

“别客气。”竹林明重复作平静的呼吸,不让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凌乱。

“看来蛮聪明的猫咪。”桥本边喝咖啡边说。

“在西洋社会,猫并不可怕吧?鬼猫只是日本独有罢了。”

“但有哥伦坡的《黑猫》哦;而且在搜捕女巫的中世纪,好像也有猫被逼害的实录哪。”

只要谈起这种话题,就能转移桥本的注意力了,竹林明想。

那把刀鞘是怎么回事?假如真的是行凶时使用的凶器……

然而,为何把它藏在那本写真集的背后?这点很怪。因为如果有人发现那本写真集,一定会想探索更深处有什么东西藏起来的,不是吗?

“你说今天要让我看点好东西──是什么呀?”

“嗯,我在一年前订购的八米厘影带《狂魔》终于寄来啦。我想和你一起看。”

“是不是约翰巴利摩亚的《狂魔》?厉害!”竹林明真的心跳起来。

所谓的《狂魔》,即是著名的《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电影版。一九二○年制作,是六、七十年前的作品了。当然是默片。

“《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经过无声、有声电影时代,拍过十几次了。”桥本说:“那就准备吧。”

“好,非看不可。”

“帮我拉好窗帘好吗?我去拿放映机。”

桥本把咖啡杯摆到一边,拿出银幕,挂在墙壁的钉子上。

“我在电视上看过史宾沙特雷西拍的《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哦。”竹林明说。

“嗯,那部也不错。有人说,即使是现在,《狂魔》还是最好的一部。”

关了房间的灯,关上窗帘。

“有四卷菲林。全部都看吗?”

“好。”竹林明说。

房间暗下来,传出“咯哒咯哒”的声音,白光眩目地反射在银幕上。

由于是无声电影,有字幕,当然是英语的。不过是相当简单的英语,竹林明也大致上知道它的意思。

“──这是主角。蛮年轻的。”

默片时代的明星,是个皮肤白皙、俊秀的美男子。巴利摩亚家族是著名的明星家庭,男主角也是长得气质不凡。

“男主角是美男子,当他变身成为海德时,反而更有效果。”桥本说。

理想家主义的青年医生亨利基克尔,他的耿直态度被未婚妻的父亲取笑。未婚妻的父亲(未来岳父)把基克尔带去音乐厅。在那里,基克尔受到美丽的舞娘**,一时忘我,冲出外面去。

第一卷菲林在此结束。

“下来是有名的变身场面哦。”桥本点着了手畔的聚光灯,边换菲林边说。

是《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当然是演善良的基克尔医生服药后变身为海德的场面。

这部《狂魔》在奇情电影史上之所以知名度高,是因主演的约翰巴利摩亚没有使用化妆或特殊摄影──当时大概没有那种高度技术吧──单是凭演技来演出变身场面的缘故。

竹林明的心怦怦地跳着,入神地看着画面,心想着那个英俊小生怎样变成凶恶的海德。

第二卷菲林开始了。基克尔开始思考人的善与恶能否分离。他想到即使人类败给恶的部份的**,善的部份依然保留。

然后,基克尔完成了药物──正要喝时,不由因犹豫而放开手中的药物。这时,未来岳父的脸孔大大地浮起。基克尔终于不顾一切地喝不去。

被痛苦袭击的基克尔立刻强烈地扭动身体──竹林明屏息盯着那个场面。

摄影机捉住基克尔的上身不动。既无音乐,也无特殊的摄影角度。

摄影机稍微离远,从正面拍基克尔的苦闷。那种冷酷更加提高强烈的效果。在现实里,凭当时的技术,多半拿不到极端的摄影角度吧。可是,那画面便人忘掉那种时代。

苦闷终于平息时,基克尔──不,已经化为海德的凶恶化身,缓缓抬起头来。

睁得老大的眼睛,龇牙咧嘴的笑容。那是毫无疑问的同一张脸,又是完全不同的人。

脸容并没有惊人的改变。可是,竹林明受到极大的冲击,比起任何怪物的脸更令人觉得背脊生寒。

基克尔的脸具备了耿直、善良、慈悲、知性等一切人性的善良面,却因些许表情的变化,彻底变成狡猾的“恶”──那是可怕之处。

“──厉害。”竹林明不由喃语。

“信代她……”突然,桥本低语。

“嗄?”

“杀死信代的家伙,平时一定有张温柔、正经的脸。不,他在刺着信代时,一定还是一脸温柔的。”桥本的声音带着颤抖。

“桥本同学──”

竹林明一直凝视那张浮现在放映机的白光里的脸孔……

“不是吗?”听了片山的话,竹林明失望地说。

“乍见之下一点不差。”片山把竹林明带来的刀鞘摆在桌上。“可是,跟这把刀配在一起时,竟然不合。这是不同的刀的刀鞘哦。”

“可是,他为何把它藏起来呢?”晴美一面预备晚饭一面说。

“也许不是藏,只是掉在那里……”

“好生失望。”竹林明叹息。“你呢?福尔摩斯。”

也许因着回到片山家的关系,福尔摩斯十分惬意地在坐垫上拖成一团。妞儿则因“主人”回来了,很顾忌地跑进里头的房间去了。

“福尔摩斯也有搞错的时候。对吧?”晴美喊。福尔摩斯好像生气似地“嘎”地叫了一声。

“它生气啦。你伤到它的自尊啦,是不?”片山说。

“好像在抗议什么──喔,我来帮忙。”竹林明站起身来一同端餐具。

片山盯着刀鞘看了良久,说:“──慢着!”

“怎么啦?你不饿?”

“不是!我吃!绝对吃。”

“知道啦。难看死了!”

“不是说那个。懂吗?假如说,那把刀是桥本的,或者是桥本知道出处的刀。可是因着某种情由,他把它藏了起来。那个情形下,假使有人调查他的房间,发现了那个刀鞘,当然就以为是那把刀的──可是一查之下,发觉是不同的刀的东西!”

“有点明白了。”晴美说:“这样一来,桥本的嫌疑就完全澄清啦。”

“如果什么也找不到,大家会以为凶手把刀鞘扔掉了,或者藏在别的地方。可是一旦找到了,而且知道是别的──”

“大家就不会再怀疑桥本了。”

“有心理上的效果──福尔摩斯,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福尔摩斯不答,反睡觉去了。这是肯定的信号。

“那么,毕竟是桥本──”竹林明说。

“那个不懂。不过,如果问起有关的事,他一定会说‘这是以前用过的刀鞘。原来掉在那种地方’什么的敷衍过去。”

“桥本很聪明的。”竹林明说:“不过,胞妹被杀,他对凶手的憎恨可想而知。如果找到凶手的话,可能会杀了他。”

“他爱护妹妹嘛。”晴美话中带刺地望望片山。

“真不明白。”片山完全没察觉。“野田惠子、桥本信代、荻野邦子……除了邦子之外,其余两个怎样联系呢?”

“从那四个人问不出野田惠子的事?”

“完全不行。那个校长根本不懂人类心理。”言下之意,好像是说自己很懂似的。“若是有人来讲就感激不尽了。”

传来叩门声。晴美喊:“哪位?”

“──我叫长沼。”长沼和也的声音。“关于野田惠子的事,想和片山先生谈谈……”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竹林明急忙拿起鞋子,躲进里头的房间。

门打开时,长沼搔着头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