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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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难忘的一日

第3章 难忘的一日

“两天以后,警方申请到一张拘捕令,将帕西瓦·布鲁克斯以伪造文书的罪名逮捕。”

“官方提出起诉,而布鲁克斯先生再次由大名鼎鼎的奥兰摩大律师担任辩护。帕西瓦先生,这位根据第一张遗嘱,依然拥有庞大产业的巨富之子,在一九○八年十月一个难忘日子里站在被告席上,这副景象至今一定还留在他许多朋友的脑海中。被告非常冷静,像是问心无愧,而又无法理解为什么有时候正义会走岔了路。”

“所有关于布鲁克斯先生在世最后一日和假遗嘱的证词又从头来过一次。依照检察官的说法,那张假遗嘱的内容完全是一面倒,利益全由被告获得,其他人连一杯羹也分不到,因此,除了被告之外,显然没有人有动机去伪造这样的遗嘱。”

“帕西瓦·布鲁克斯脸色苍白,他有双漂亮深邃的爱尔兰眼睛,可是眉头深锁,专心听着检察官用来指控他的一箩筐证词。偶而他会和奥兰摩先生商议一番,这位大律师倒是四平八稳。你见过奥兰摩先生出庭吗?他真像是狄更斯笔下的人物。他一口爱尔兰土腔,胖圆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双大手却不怎么清洁,是往往会讨漫画家喜欢的那号人物。在这次难忘的司法侦讯中,很快大家就发现,他为当事人做的辩护有个主要论点,而他倾全力所能把这两点说得明白有力。”

“第一点是时间问题。约翰·欧尼尔在接受奥兰摩询问的时候,毫不迟疑地说他是在早上十一点把遗嘱交给帕西瓦先生的。帕西瓦拿到遗嘱后,马上拿去给两位律师,现在这位大律师将这两位律师请上了证人席。巴克斯东先生是国王街上一位很有名的律师,他肯定地说帕西瓦·布鲁克斯先生是十一点四十五分到他办公室的,而他的两个职员的证词完全一样。因此奥兰摩先生论辩,在四十五分钟之内,帕西瓦先生要跑到文具店买遗嘱表格,模仿卫乐德先生的笔迹,伪造他父亲、约翰·欧尼尔和派特·慕尼的签名,是‘不可能的’。这种事经过事先计划、安排和练习,费了很大的功夫之后还有可能做得到。可是另外还有一件事,就不是人类的脑筋可能做得到的了。”

“这时法官还是犹豫不决。他认为被告是有罪的这个信念被大律师动摇了,可是还没有瓦解。可是这个奥兰摩像个剧作家似的,为这出戏的落幕准备了另一个论点。他留意法官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猜到他的当事人还没完全脱险,这才把最后的两位证人传唤出来。”

“证人之一是玛丽·苏莉文,费兹威廉大厦里的一个女佣。二月一日下午四点钟,厨师叫她端一杯热水到楼上老主人的房间去,是护士吩咐要的。她正要敲门,卫乐德先生刚好从房里走出来。玛丽端着茶盘站在一边,而卫乐德先生在门口转身向房里大声地说:‘好了,别发愁也别着急了,尽量冷静下来。你的遗嘱在我口袋里安全得很,除了你自己,什么人也改动不了一个字。’”

“当然,这女佣的证词能不能被接受,在法律上是个很难处理的问题。你知道,她所引述的,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对另一个也已经死掉的人讲的话。毫无疑问,如果检方对帕西瓦·布鲁克斯不利的证据确凿,玛丽·苏莉文也许不算什么,可是,就像我刚告诉你的,法官对被告有罪的信念已经严重动摇,而奥兰摩先生就对准这一点挥了最后一棒,把他仅存的犹疑全部瓦解。于是慕立根医生被奥兰摩先生请上了证人席。他的医学权威地位无庸置疑,事实上,他绝对是都柏林医学界的翘楚。他所说的话证实了玛丽·苏莉文的证词。那天下午四点半他去见老布鲁克斯先生,从病人口里他知道律师刚刚离开。”

“老布先生虽然非常虚弱,可是很冷静,态度也沉着多了。他因为突然的心脏病发作快要死了,慕立根先生其实已经看到他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可是他的意识还是很清醒,用尽虚弱的力气模糊地说:‘医生,我现在安心多了……我把遗嘱弄好了……卫乐德先生来过……遗嘱在他口袋里……很安全的……不会被那个……’可是他的话讲到唇边就断了,然后几乎就没再说话了。他死前看到两个儿子,可是几乎不认得,甚至不看他们。”

“你知道,”在做结论,“你知道起诉一定不会成立。这个罪名被奥兰摩弄得一点也站不住脚。没错,遗嘱是伪造的,伪造成完全对帕西瓦·布鲁克斯有利,其他人都没份,等于是为他和他的利益而伪造。就我所知,遗嘱被伪造,他是否知道甚至默许,已永远无法证明甚至也无法暗示。可是所有的证词都指出,至少就伪造遗嘱行为本身而言,他是无辜的,要推翻这些证词绝无可能。你知道,慕立根医生的证词动摇不了,而玛丽·苏莉文的证词也同样有说服力。”

“这两位证人信誓旦旦地说,老布鲁克斯先生的遗嘱交由卫乐德先生保管,这位律师在四点十五分离开费兹威廉大厦,下午五点钟就被发现死在凤凰公园里。那天晚上四点半到八点钟,帕西瓦·布鲁克斯一直没有离开过家,这个事实后来也被奥兰摩完全证实。既然老布先生枕头底下的是张假遗嘱,那么他立下的真遗嘱,也就是卫乐德先生放在口袋里带走的那一张到哪里去了呢?”

“当然是被偷走了,”宝莉说,“被那些杀了他又抢走他东西的人偷走了。遗嘱对他们来说可能没什么用,可是他们一定会把遗嘱撕毁,免得留下一个对他们不利的线索。”

“那你是认为这纯粹是个巧合喽?”

“什么是个巧合?”

“卫乐德口袋里正好揣着遗嘱的时候被杀又被抢,而又正好有另一张伪造的遗嘱取代了它?”

“嗯,如果是个巧合的话,也的确是够奇怪的了。”她若有所思地说。

“的确,”他嘴里讽刺地重复她的话,骨巴巴的手指却紧张地玩弄着那条不可或缺的细绳,“的确是够奇怪的了。整个好好想想吧!一个老人有大笔财产,还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他钟爱的宝贝,另一个则是除了争吵,什么也没从他这里得到。有一天又发生了争吵,可是这次比以前所有的争吵更激烈、更可怕,结果使得这个父亲整个心碎了。虽然他是中风,实际上却死于心碎。争吵后他修改了遗嘱,接着却又出现一张后来被证明是假的遗嘱。现在,每个人——警方、媒体、群众都一样——马上就下了这样的结论:因为假遗嘱对帕西瓦·布鲁克斯有好处,所以他就是伪造遗嘱的人。”

“找出一个案子里是谁得到好处,是你自己的格言。”宝莉辩道。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

“帕西瓦·布鲁克斯得到整整两百万英镑的好处。”

“真是对不起,他根本没有做这种事。留给他的遗产还不到他弟弟继承的一半呢!”

“对是对,可是那是以前那张遗嘱里订下的,而且……”

“而且这张假遗嘱伪造得这样糟,签名模仿得显然粗心大意,所以假遗嘱一定会被发现。这些你想到过吗?”

“想过,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的话,“对我来说,这整件事打一开始就像日光一样清楚。跟老人争吵、使得他心碎的,不是常常和他争吵的大儿子,而是他信任有加、当成偶像般宠爱的小儿子。你不记得约翰·欧尼尔听到的字眼:‘骗子’、‘欺骗’吗?帕西瓦从来没有欺骗过他的父亲,他的不是全部都摊在台面上。莫瑞却是暗中过另一种生活。他讨好父亲,迎合巴结他,就像大多数的伪君子一样,可是最后被发现了,被他父亲突然发现,也是那场要命而且是最后一次争吵的主因,谁知道是什么样的烂赌债呢?”

“你记得,一直陪在他父亲身边,而且把他抬到楼上房里的,是帕西瓦,而莫瑞呢?这个被当成偶像般宠爱的宝贝儿子,当他的老父亲躺在**奄奄一息,那漫长痛苦的一整天,他在哪里呢?那一整天之内你没有听到有任何人提过他在场,可是他知道他使得父亲非常生气,而且他父亲要完全取消他的继承权。他也知道律师卫乐德先生被请来,而且四点钟过后不久,他就离开了他们家。”

“从这里开始就是这个人聪明的地方。他埋伏在那儿等卫乐德先生来,然后拿一根棒子从他脑后敲下去,可是还是没办法让遗嘱的事整个销声匿迹。虽然可能性很小,但还是可能有其他证人知道老布鲁克斯先生立下了一张新遗嘱,比如卫乐德先生的合伙人、他事务所的职员或是布鲁克斯家的某个佣人。所以,老人死了以后,一定要有个遗嘱出现。”

“好,莫瑞·布鲁克斯不是伪造专家,要成为这样的专家得花好几年的功夫磨练。他自己伪造的遗嘱一定会被发现是假的——对了,就是这样,一定会被发现的。假遗嘱的作假很明显,那么就让它明显吧,然后就可以被人发现,而既然是假的,那么一八九一年立下的那张真遗嘱,也就是对这年轻恶棍大大有利的那一张就可以生效了。至于莫瑞在假遗嘱上写下对帕西瓦明显有利的条件,是出于恶作剧,或是只是因为格外小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这桩设计完善的罪案里最聪明的一步棋。邪恶的杀人勾当是大计划,而执行起来很容易,他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去执行。至于晚上把假遗嘱塞到死者的枕头底下,那就更简单了。对莫瑞·布鲁克斯这种人来说,大逆不道根本不会让他发抖。这出戏的其他部分,你就已经知道了……”

“那帕西瓦·布鲁克斯呢?”

“陪审团对他的判决是无罪,因为没有对他不利的证据。”

“可是钱呢?那个坏蛋该不会在享受荣华富贵吧?”

“没有。他是享受了一阵子,可是他三个月以前死了,而且忘了立下遗嘱,所以他的哥哥帕西瓦毕竟还是得到了产业。如果我是你,哪一天到了都柏林,我会点一些布氏牌的腌肉来尝尝,味道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