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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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罪

第2章 死罪

“警方似乎凭直觉感到,赌注登记人死了,而被认为是凶手的那人却从容辩称自己无辜,这背后定有蹊跷,因此费了很大的功夫在侦讯庭之前搜罗了许多资料,希望为查尔斯·赖文达惨死前的生活找出一些真相。因此,一大串的证人被带到法医面前,其中最主要的,当然是亚瑟·史凯莫顿爵士。”

“首先被传唤的证人,是那两位警官。他们宣誓后作证,说当附近教堂钟声刚响过十一点,他们听到求救的呼声,于是驰至声音的来处,发现嫌犯被亚瑟·史凯莫顿爵士紧紧抓住,而爵士即刻控告那人谋杀,让警方将他收押。两位警官对事件的描述都一样,同时对发生的时间也看法一致。”

“医学报告指出,死者是在走路时被人由背后刺进肩胛骨里的,而且伤口是一把大猎刀所致,刀还留在伤口上。这时证物被呈上法庭。之后,亚瑟·史凯莫顿爵士上了证人席,把他已经告诉警官的话完完全全又重复了一遍。他是这样说的:事情发生的那晚,他邀一些男士朋友们来进晚餐,之后就玩起桥牌来,他自己玩得不多,在差几分十一点的时候,他抽着雪茄走到花园尾的凉亭去;然后就像他先前描述过的一样,他听到声音、大叫和呻吟,设法抓住凶手,直到警官抵达。”

“这时候,警方提议传唤一位名叫詹姆斯·泰瑞的证人。这人以赌注登记人为业,指认死者身分时也主要靠他,因为他是死者的‘兄弟’。他的证词是这起案件第一波的轰动,而案情的**则在后来那位爵士之子以死罪被捕时达于顶点,使得人心狂乱而激动。事情似乎是这样的:爱博赛之后的那天晚上,泰瑞和赖文达在‘黑天鹅饭店’的酒吧间喝酒。”

“‘因为胡椒子惨败,我赢得了不少钱,’泰瑞向庭上解释,‘可是可怜的赖文达却掉进泥沼里去啦。他只下了一些小注赌胡椒子会输,而且那天其他场次也都对他不利。我问他有没有向胡椒子的主人下注,他告诉我只赢了一股不到五百英镑的赌注。’”

“‘我大笑,告诉他即使他赢的是五千英镑,也没什么两样,因为据我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消息,亚瑟·史凯莫顿爵士自己无疑也踢到铁板啦。赖文达听了好像很火,发誓说就算别人一毛钱也拿不到,他可是一定要从亚瑟爵士那儿拿到五百英镑。’”

“‘那是我今天惟一赢的钱,’他对我说,‘我一定要拿到。’”

“‘你拿不到的。’我说。”

“‘我拿得到。’他说。”

“‘那你得看起来精明厉害点,’我说,‘因为每个人都想拿回一点钱,先来先拿。’”

“‘噢,他不会少我的,你不用操心!’赖文达对我说,还笑着说,‘如果他想赖,我口袋里头有些东西会让他吓得坐起来,也会让夫人和约翰·艾提先生睁大眼睛看清楚,他们可爱又高贵的爵士原来是什么德性。’‘然后他好像觉得自己讲太多了,接下去对这件事就一个字儿也不肯多说啦。第二天,我在赛马场上见到他。我问他拿到五百英镑了没有,他说:‘没有,可是我今儿个一定要拿到。’”

“亚瑟·史凯莫顿爵士讲完了自己的证词后就离开了法庭,因此我们不可能知道他对这些话的反应是什么,可是这些话透露出非常重要的讯息,那就是他与死者之间的关联,这个他可是绝口没提。”

“詹姆斯·泰瑞在陪审团面前所说的话坚持不改,什么也动摇不了,所以当警方告诉法医他们打算把乔治·希金斯本人唤上证人席,看看他的证词是否可以当作泰瑞证词的补充时,陪审团连忙同意了。”

“如果詹姆斯·泰瑞,那个大嗓门、红光满面、粗俗的赌注登记人不讨人喜欢,那么仍然以谋杀罪嫌疑被控被押的乔治·希金斯就更是万倍地讨人嫌了。他脏兮兮,没精打采,满脸谄媚而又粗横无礼,是那种赛马场上挥之不去,不用自己智慧却利用缺乏大脑的旁人来谋生的小人。他称自己是个赛马场交易佣金制经纪人,无论什么样的交易都可以。他说,星期五晚上大约六点钟,那时赛马场上还挤满了人,全都匆匆忙忙赶着去追逐一天的兴奋。他自己呢,站的地方正好很靠近用来标示亚瑟·史凯莫顿爵士家旁空地的树篱笆。他解释说,花园尾端稍微高出来的地方有个凉亭,他可以看到听到一群绅士淑女正在喝茶。几个阶梯再下来一点,就是向着马场的花园左方,不久,他注意到在

这些阶梯底下,亚瑟·史凯莫顿爵士和查尔斯·赖文达正站着讲话。他认得出是这两位男士,可是没办法看得很清楚,因为他们一部分被树篱笆挡住了。他很确定他们两个没有看到他,而他忍不住偷听了他们部分的谈话。

“‘我话就说到这里,赖文达,’亚瑟爵士很镇静地说:‘我没有钱,现在不能付给你。你必须等。’”

“‘等?我等不了,’这是赖文达的回答。‘我像你一样,也有义务要履行。你拿着我的五百英镑,而我却被别人贴上骗子的标签,这个险我可不冒。你最好现在就给我,要不然——’”

“可是亚瑟爵士非常沉着地打断他的话,说:‘要不然怎么样呀?老兄?’”

“‘要不然我会让约翰老先生好好瞧瞧这张你几年前给我的小借据。亲爱的爵士,如果你还记得,借据下头还有约翰先生的签名,可是却是你的笔迹。或许老先生,或是夫人,会因为这张借据而给我一点钱。如果他们没给,我可以让警察稍微瞄一眼。我的舌头够长,而且——’”

“‘听着,赖文达,’亚瑟爵士说:‘你知道你玩的小把戏在法律上叫做什么?’”

“‘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赖文达说,‘如果我拿不到那五百英镑,我就完了。你要是让我完蛋,我也让你完蛋,我们谁也不欠谁。我话就说到这儿。’”

“他说得很大声,亚瑟爵士在凉亭里的几个朋友一定也都听到了。爵士本人一定也这样觉得,因为他很快就说:‘如果你不把你该死的嘴巴闭上,我现在就控告你勒索。’”

“‘你哪敢?’赖文达说完,就笑了起来。这时候阶梯顶端传来一位女士的声音:‘你的茶快凉了。’爵士转身就走,可是,就在他离开之前,赖文达对他说:‘我今儿晚上还会来。到时候你把钱准备好。’”

“似乎乔治·希金斯听到了这段有趣的对话之后,就动了念头,看看能不能把他听到的话变成什么好处。他是个完全靠动脑筋维生的家伙,这类消息就是他收入的主要来源。他行动的第一步,就是决定今天绝不将视线离开赖文达。”

“‘赖文达去了黑天鹅饭店进晚餐,’乔治·希金斯先生说,‘我也稍微吃了一些东西,然后就一直在外头等他出来。大约十点钟的时候,我的辛苦总算有了回报。他要门房叫来一辆出租马车,然后跳了上去。我没有听到他告诉车夫要去哪里,可是马车显然朝着赛马场驶去。’”

“‘现在,我对这桩小事可有兴趣啦,’证人继续说:‘可是我没钱坐马车。我开始跑。当然,我赶不上它,可是我想我知道那位先生上哪儿去。我直接跑向赛马场,跑向亚瑟·史凯莫顿爵士家边的树篱笆。’”

“‘那天晚上相当黑,还飘着一点儿毛毛雨。眼前一百码以外,我就看不清楚啦。忽然,我好像听到赖文达在远处高声讲话的声音,我急忙赶过去,在离我大约五十码的地方,突然看到两个人影,在黑暗中只是模模糊糊地闪了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倒向前去,另一个不见了。我跑到那里,只看到被害人的尸体躺在地上。我俯身去看还有没有救,马上被亚爵瑟士从后头拉住了衣领。’”

“你可以想象,”说,“法庭上那一刻有多**。法医和陪审团一样,都屏住呼吸注意听那个猥琐粗俗的人嘴里吐出的每个字。你知道,那人的证词本身没什么价值,可是在他之前已经有了詹姆斯·泰瑞作证,那么它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它的真实性——就格外明显了。即使受到了严格反覆侦讯,乔治·希金斯还是紧咬着原先的证词不放。供完了证词之后,他仍然由警方收押,而下一位重要证人这时被传唤了上来。”

“那是区普先生,亚瑟·史凯莫顿爵士雇用他做仆人很久了。他作证说,星期五晚上大约十点半,有个人乘着出租马车来到榆之居,要求见亚瑟爵士。他告诉那家伙主人现在有客人在,他显得非常生气。”

“‘我向那家伙要名片,’区普先生继续说,‘因为我不晓得,主人阁下可能想见他也不一定,可是我还是让他站在大厅门口,因为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的模样。我把名片拿进去,主人阁下和男客人们正在吸烟间玩牌,一等有适当的空隙,我就把那家伙的名片递上去,这样主人阁下一点儿也没给打扰到。’”

“‘名片上写的是什么名字?’这时法医插话了。

“‘我现在说不上来,大人,’区普先生回答,‘其实我不太记得。是个我从没看过的名字。我在主人阁下府里可是见多了各式各样的访客名片,我记不住所有的名字。’”

“‘好,你等了几分钟,把名片给了爵士。然后呢?’”

“‘主人阁下好像一点儿也不高兴。’区普先生非常戒慎谨严地回答,‘可是他终于说了:“区普,带他到书房去,我要见他。”然后他从牌桌旁站起来,对几位绅士说:‘你们继续,别等我,我一两分钟就回来。’”

“我正要为主人阁下开门,夫人进屋来了,然后主人阁下好像突然改变心意,对我说:‘去告诉那个人我很忙,不能见他。’就又坐上了牌桌。我走回大厅,告诉那家伙主人阁下不见他。他说:‘噢,没关系。’然后似乎挺平静地走了。’”

“‘你记不记得那时大概是几点钟?’一名陪审员问。”

“‘大人,我记得。大人,在我等着跟主人阁下说话的当儿,我看了看钟,大人,那时是十点二十分。’”

“还有一件和这案子有关联,区普在证词里也提到的重要事实,当时更激起了大众的好奇,而后来却令警方更加困惑。那把刀,也就是刺死查尔斯·赖文达的那把,别忘记,也就是还留在伤口的那把,现在在法庭上被拿了上来。区普稍稍犹豫了一下,指出那把刀是他的主人亚瑟·史凯莫顿爵士所有的。这样一来,你还会奇怪,为什么陪审团坚决不肯对乔治·希金斯作出判决吗?除了亚瑟·史凯莫顿爵士的证词外,事实上没有丝毫的证据对他不利,反而那天在证人一个接一个被传唤之后,在场的每个人心里愈来愈怀疑,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亚瑟·史凯莫顿爵士自己。”

“当然,那把刀是目前情况下最有力的证据,而警方无疑也希望除了手上握有的线索之外,能搜集到更多的证据。因此,在陪审团慎重将判决的箭头指向某不明人士后,警方马上拿到一张拘捕令,稍后将亚瑟·史凯莫顿爵士在他自宅内逮捕。这当然造成了极大的轰动。在爵士被带去见法官之前好几个小时,法庭的通道就都挤满了人潮。他的朋友,大部分是红粉知己,全都迫切地想看到这位漂亮时髦的上流绅士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所有的人都同情亚瑟夫人,而她目前的健康状况非常不稳定。大家都知道,她对她一文不值的丈夫非常崇拜,难怪他最后酿成的大错着实伤透了她的心。爵士刚被捕,新闻快报就说夫人快死了。她那时已经不省人事,所有救治的希望都只好放弃。”

“嫌犯终于被带进法庭。他看起来很苍白,可是还是保持着出身高贵的绅士模样。他在律师马摩杜克·英格索爵士陪同下走进来,律师显然在用一种令人宽慰的沉着语调跟他说话。”

“布查南先生代表财政部提出公诉,他的起诉词当然非常精彩。根据他的说法,结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现在坐在被告席上的人,因为一时情急,也可能是因为害怕,杀了那个以泄漏可能毁了他社会地位的隐私作为要胁的勒索人。犯罪之后,又怕承担后果;也或许觉得巡逻的警官可能会看到他逃走的身影,于是利用当时在场的乔治·希金斯,高声控告他谋杀。”

“布查南先生结束了他强有力的演讲之后,开始传唤检方证人,让他们在这第二次的侦讯庭里又从头把证词说一遍,这些话现在听来更像是罪证确凿。”

“马摩杜克爵士对检方证人没有问题要问,他只是透过金边眼镜平静地看着那些人。之后,他准备好传唤自己的辩方证人了。第一位是麦金塔上校。谋杀案那天晚上,亚瑟·史凯莫顿爵士举办的单身晚宴上,他也在场。他的证词起初和男仆区普说的相吻合:亚瑟爵士指示仆人把访客带到书房,而当他太太进到屋里,他又收回指示。”

“‘上校,您不觉得奇怪吗?’布查南先生问,‘亚瑟爵士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而不见访客了呢?’”

“‘喔,其实并不奇怪。’上校说,这样一个优雅、阳刚而有军人气概的人站在证人席上,显得分外格格不入,‘赌赛马的人认识一些他们不愿意让太太知道的人,我觉得那是常有的事。’”

“‘那你有没有想过,亚瑟·史凯莫顿爵士有什么原因不愿意他太太知道那访客在他家里?’”

“‘我想我对这件事一点儿也没想到过。’上校谨慎地回答。”

“布查南先生没有再追问下去,让证人自己陈述。”

“‘我打完了我那局桥牌,’他说,‘然后走到花园里去抽雪茄。几分钟之后,亚瑟·史凯莫顿爵士也过来了。我们坐在凉亭里,这时我听到很大、而且我认为是威胁的声音,从树篱笆另一边传过来。’‘我没听清楚那声音说些什么,可是亚瑟爵士对我说:‘那儿好像有人在争吵,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我想劝他不要去,当然也不想跟他去,可是不到半分钟,我就听到一声大叫和呻吟,然后是亚瑟爵士急忙跑下通往赛马场的木头阶梯的脚步声。’”

“你可以想象得到,”说:“这位英武的上校必须承受检察官多么严格的反覆侦讯,想查出的证词哪里有漏洞,可是他以受过军事训练的精密和冷静,在一大片静默中重复他重要的陈述,而且说的话句句切中要点。”

“他听到威胁声的时候,正和亚瑟·史凯莫顿爵士坐在一起,然后传来叫声和呻吟;之后,才是亚瑟爵士步下阶梯的声音。他自己也想要跟过去看怎么回事,可是夜色很暗,而他又不清楚地形。他在找花园阶梯的时候,听到亚瑟爵士求救的叫声,巡逻警官坐骑的蹄声,接下来就是发生在亚瑟爵士、希金斯和警官之间的整个情景。等他终于找到阶梯时,亚瑟爵士正好回来,想叫一名马夫去帮警官的忙。这位证人对他的证词,就像对他一年前在贝芳登买的爱枪一样,坚贞不移,什么也无法动摇。马摩杜克爵士带着胜利的眼光看着他的对手同侪。”

“在这位英武上校的证词下,起诉自然开始崩塌。你知道,没有丝毫的证据能显示被告在死者来到榆之居门前后,曾经和他见过面、谈过话。他告诉区普他不见这位访客,而区普直接回到大厅,把赖文达请出了门。被害人根本没有理由,也不可能给亚瑟爵士暗示说他会绕到后面出口,希望和他在那儿碰头。”

“另外两位亚瑟爵士的客人也信誓旦旦,说区普进来报告有访客后,他们的主人一直待在牌桌上,直到十点四十五分才走出去,显然是到花园里去找麦金塔上校。马摩杜克的结辩尤其精彩漂亮。他完全以亚瑟·史凯莫顿爵士那天晚上客人的证词当作辩护的基础,把这宗控诉被告如高塔般坚固的案子,一片一片地瓦解。”

“直到十点四十五分,亚瑟爵士都在玩牌,十五分钟之后,警察到了现场,谋杀案已经发生。这段时间里,麦金塔上校的证词确实证明了被告一直跟他坐在一起抽雪茄。因此,大律师结辩说事实就像日光一样清楚,他的当事人显然应该完全无罪释放;不但如此,他更觉得警方在如此不充分的证据下将一位血统高贵的绅士逮捕,因而伤了民心之前,实在应该审慎些。当然,刀子的问题还是没解决,可是马摩杜克先生用他防卫坚强的辩才避开不谈,把这件怪事归诸于无法解释的巧合。他说这些巧合能把最精明能干的警探都搞糊涂,使他们犯下难以宽恕的错误,就像在这件案子里逮捕无罪的当事人一样。毕竟,那男仆也可能搞错。刀子的式样并非独一无二,律师于是代表他的当事人,直截了当地否认了刀子是他的。”

“好啦!”继续说,还带着他在兴奋时特有的咯咯笑声,“高贵的嫌犯于是被释放了。如果说他是品德毫无损伤地离开了法庭,或许有人会不以为然,因为我敢说你从经验知道,这宗著名的约克郡谜案一直没找到满意的答案。很多人想起这案子,都会怀疑地摇摇头,毕竟有个证人曾经宣誓作证,说杀死查尔斯·赖文达的刀是亚瑟爵士的;其他人则回头支持原先的推论,说乔治·希金斯才是凶手,而赖文达想向亚瑟爵士勒索的故事是他和詹姆斯·泰瑞两个人编出来的,还说凶杀案的动机纯粹是抢劫。即使是这样,警方到今天还是没有能搜集到足够的证据让希金斯或泰瑞定罪,而不管是新闻界还是大众舆论,都已经把这桩罪案归类到所谓的‘无法侦破的谜案’里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