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清泉奇案之城禁
字体: 16 + -

第8章 盐与水

北宋清泉奇案之城禁

从古砖堆砌的巷子里穿过,本应到了庸城最繁华的街道。古时的重本抑末思想在大宋有了巨大的改变,工商亦为本业的思想得到宣扬。庸城夜市素来热闹,而待五鼓钟鸣,早市也就开始了。做买卖的都是一户挨上一户、时间顶着时间的,但此时却因为城禁的缘故全盘打乱。

乾清穿过街道,直奔客栈。

客栈本就没有客人。老实巴交的周掌柜独自一人坐在老榆木台子前头。他早已过了古稀之年,耳背,眼却不花,脑子好使的很。

乾清从柜台拿了灯笼,扯着嗓子问掌柜,厢泉是不是还在楼上。直到问了第三遍,周掌柜才笑呵呵说,易公子自上去就一直没下来,中途倒是有人来看他。乾清听周掌柜描述,似乎是小满来过。

乾清无奈不再费事询问,直接上了楼。

他推门,嘎吱一声门缓缓地开了。桌上还放着药瓶和纱布,还有一只葫芦。窗户开着,天高云淡,秋日午后温暖柔和的阳光缓缓的洒下,照亮整间屋子。淡青色的**帏在秋风的吹拂下微微的动着。帷帐边不远处,厢泉的行李、包袱全在。

没人。

桌上的葫芦安静的躺着,微微泛黄。乾清缓缓的走过去拔开葫芦的塞子,里面是茶水,他认得自家的茶叶。他又看看桌子,没有任何书信或其他东西,厢泉就这么放下东西走了,没有留下任何音信。

厢泉去哪了?

他一定是去乱逛了,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乾清心里越发不安。刚要走,看门口有根一人高的竹竿。这是小满拿来的,乾清蹙眉,转念一想,这竿子到底何用,厢泉明明要来了竿子却没使用,葫芦也不带走,行李也都在。

他顿生疑惑,又细细打量起整个房间,感觉地板湿滑,像是被人擦拭过。乾清蹲下,看见上面有水渍,虽然擦了,还是未干,地板的狭缝里,还夹杂着细碎的茶叶末。乾清取了一点轻嗅,与葫芦中的茶一样,和葫芦里的一样是自家的茶叶。

茶水被打翻过。

“掌柜的,易公子当真没从屋里出来?”乾清从房间出来下楼,大声问起周掌柜,只因老人家耳背,乾清又重复了好几遍。

“当真没出来!”老掌柜布满皱纹的脸很是严肃,声音沙哑,嗓门却大,“易公子自从进去就没下楼来!老朽我一直在这儿守着呢!难道老眼昏花了不成?”

乾清觉得从他这儿问不出什么,就不再做过多纠缠,出门离开前往庸城府衙。

今日守卫之严密,他此生从未见过。

此时已是近申时,太阳大有归西之意,秋日里太阳毕竟去的早。

乾清穿过九曲回廊,只见空地不远处的亭台中,赵大人坐在雕花莲叶托手的太师椅上。乾清走近行礼,见他一身黑色锦衣绣着芙蓉金边,面目严肃,见了乾清到此也并未说什么。

杨府尹站挺着大肚子在一边,小眯眼扫过乾清,一身肥肉,一身绿色官袍似硬生生套在一尊弥勒佛上,唯有不同的是,杨府尹的小胡子卷翘。乾清笑着行礼,却见大理石桌上白瓷盅里盛着参茶,只用了些许人参须子,不多。乾清心里暗道杨府尹聪明,这京城大官来审查要上点好东西,然而用了整棵人参定然是奢华无比,摆明了自己平日里受贿。眼下正要过白露,用人参是对人最有益的,人参须茶,礼貌又贴心。

乾清一笑,自己若不送些东西来,杨府尹怎么也不会让自己来“观战”的,拿人的手软,但这杨府尹受贿还要装清高。

官如此,**如此。

但是还有是有好好做事的人。

远见一身戎装的方千,一脸丧气的站在不远处指挥者,乾清懂的,昨日被青衣奇盗利用的事让他神魂未定。乾清想去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守卫们正在搬运,谨慎地将一万零二根犀骨排列院中,一根一根的排列整齐。乾清无事可做,环顾四周,随口问身边守卫道:“那角落里的大水缸是作何用处的?”

只见角落有四个水缸,分别在各个角落里。是很普通的窑里烧的陶土,很大。

旁边的侍卫抬头一望,道:“这……估计是易公子安排的?或者是很久以前就在那罢了。”

乾清一听这话,顿觉可疑,遂瞄了方千一眼。见状,方千立刻会意。

“打开看看。”方千下令,快步走过去。

四个大水缸放在院子的四个角落。只听另一守卫答道:“那个是今天下午刚搬进来的,放在门口,送东西的说,是易公子让搁置在院子里……”

“快打开!”

守卫放下手中的刀,开始猛提水缸的盖子。乾清定睛一看,竟然像是被蜡封死。守皱眉道:“水缸似乎被封死了。”

方千剑眉一拧不做理会,走到最近的水缸,握紧边缘,煞白的手用力抬开盖子,青筋暴起却打不开。

“封的真是结实。”方千擦汗道。

乾清抱臂道:“要打开,怕是只有打破了。”

这时方千却看到远处另一只水缸,和另外两缸不同,似乎并未封死,只是盖的有些紧。

方千走去用力一提,盖子一下打开了。

“这是……水?”方千吃惊的说到,轻轻撩起一点水,嗅了嗅:“没有异味,确实是清水。”

守卫道:“兴许是易公子考虑周全,防止火灾,特备水缸。”

方千点头:“等他回来一问便知,话说,易公子人呢?”转而向乾清。

乾清叹气,苦笑一声:“易大公子在客栈丢了,正想让人去寻呢。”

“无妨,他一向如此,约是不久便能回来。”方千也苦笑一下,与乾清交换无奈的眼神,便没说什么,去门口看看守卫。

方千比乾清高了大半头,也生的比乾清健壮。看着他夕阳下的影子,乾清隐约想起儿时一起踢蹴鞠的情景。方千跑的快,踢得又高又远,却从未伤过人。他们也喜欢斗鸡、斗蛐蛐,但是方千是不喜欢这种事情的,他总说,好端端的动物,为何非要头破血流呢?未免伤天害理。

乾清白了一眼杨府尹,同样是官,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乾清不再多思,便又看着水缸了。他觉得事有可疑,便快步走到水缸前,用力抬起盖子——缸内的确是水,清水。可是水缸过深,看不见底,漆黑一片。他挽起长长柔软的衣袖,伸手去碰触缸低,看看是否还有异物藏在低端。

乾清眉头一紧,缸低什么也没有,只是不光滑,像是有沙子,虽然很少,但是乾清感觉出来了。他用手轻取一小撮,捞上来,是白色晶体,似是极易溶于水。他大着胆子用舌尖轻舔,咸的。

竟然是盐。

乾清瞪大了双眼,一丝不安掠上心头。

发生怪事并不值得担心,只要易厢泉在,万事皆顺。

但如今厢泉仍未现身。

乾清一边盘算一边逛到西三街,打算看看那棵月桂。厢泉把约定地点选在这里极好,离庸城府衙、客栈,甚至乾清的家都不是很远,虽然隐蔽却是庸城的中心位置,小路四通八达。

乾清望了一眼,树下似乎有个鸟兽纹的乌木箱子,也不知谁堆放那的,周围都是灰土老墙,一块块砖经历了百年风雨,沧桑无比。

子时,城西三街,月桂树。

今日子时,究竟会发生何事?

乾清实在想不出来。他一路闲晃,街上百姓通通不见了,唯有守卫站在各个街角,以待偷窃之时。整个庸城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典型的瓮中捉鳖,青衣奇盗怎能逃脱?

酉时将至,乾清回到庸城府衙。所有人都在院子里,一切都就绪,屋顶上布满弓箭手,两位大人也坐在院子边上。

天罗地网,布置周到,众人皆在,独缺厢泉。

“厢泉竟然还未到?”乾清在庸城府衙门口,呆呆的看着院子。夜幕即临,方千的铠甲泛着淡淡青色,他脸色却很苍白,带着局促不安。

“未到,一整天没见到易公子人影。青衣奇盗夜黑而出,正是戌时。如此,再过一个时辰,就恐怕……”方千有些焦虑,怔怔看向远方,“易公子这么聪明,希望他没事。”

“你胡说什么,怎会有事!我且去找找,”乾清扭头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方千道,“听闻今日清晨厢泉来过府衙,他可有说什么?”

“夏公子听谁说过?”

“下人。”

方千点头道:“说了点部署的事宜,易公子交代几句,临走前还问,有没有见过他昨夜巡街用的灯笼。”

乾清一愣:“灯笼?”

“对,灯笼。我并不知晓,就如实回答了易公子。然后他告辞了,但并未走远,在门口看了一下,似乎是看看街灯。”

乾清顺势抬头看灯。那灯很高——庸城的木质灯杆都是一般极高的,乾清够不着,大概还差一人高。

一人高?

乾清灵光一现。厢泉让小满找一人高的竿子,莫不是是想把灯摘下来?于是对方千道:“以你的身手,可否跃起将这灯摘下予我一看?”

“自然。”话音未落,方千攀住灯柱,身法灵活,一跃而起轻轻摘下了街灯。

有方千,就是省事。

方千只手递过去道:“这是新的,这两天才挂上去的。这次为了捉贼,街上用了不少油灯。连魏晋的古灯都重新燃起了。”

乾清没有说话,接过来。在方千疑惑的目光下,将灯笼细看一番。街灯竿子上有遮雨的粗木挡板,而灯罩的上端是开口的。他去了灯笼罩,取出了灯,与方千一同打开看着灯油。顿时一股扑鼻的味道冲了出来。

“什么味道?有点香,但是不太好闻,是不是?”方千说着一半,刹那之间觉得有些恍惚。乾清也察觉到了,自己似乎也是突然的一阵眩晕,他立刻盖上盖子。

乾清喘气道,转身吸了一大口空气。

“这是什么灯油?这么奇怪?”

方千沉声道:“本应该就是普通的灯油,此事颇为怪异,香气从何而来?我去拿给杨府尹,有必要找懂得药理之人问问清楚,兴许搀了什么不该搀的东西。”

乾清点头道:“天黑莫要点灯,你且派人去看看附近几个街道的灯油是不是也是如此。我去找找厢泉。”

二人分头行动,乾清隐隐不安,又难以说出哪里不对。

他快步返回客栈,周掌柜似乎并不在,远远却见房中似乎有人影在动,乾清正要开口问道,却有声音传来:“来人可是夏公子?周掌柜怕见贼,闹出事端,就回家去把店交予小的一人了,小的是周掌柜亲戚。”

这声音又尖又细,让人听了怪不舒服的。

乾清问道:“易公子可曾回来?”

声音尖细的小二从房中出来,身材矮小。乾清也看不真切,却见其抱着一堆杂物,又走进另一间房:“一直未归呢,东西还在客房。”

店小二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但却被乾清记住了。

乾清眯起眼睛。那店小二甚是古怪,眼生的很,又矮小,声音还尖的奇怪,诡异异常,让人听了脊背发凉。他抱着一堆东西,整个人几乎都被东西挡住。

待小二的身影消失,乾清又叹口气。一个普通店小二而已,不过是长相丑陋,声音奇特,自己又瞎担心什么?

他不作理会,几乎是摸黑上了楼,推开门,一脚踢开门口的竹竿,挑起地上的灯笼,打开轻嗅。

灯中是无味的普通灯油。乾清顿时惊奇,他本以为,这里的灯油也有问题。

乾清心中有了一些想法。

目所能及的街灯中的灯油应该全被换过。灯油里搀的莫名其妙的药物,单单闻起来都会感到眩晕,点燃更甚。

乾清沉思一下,他记得昨日在棚顶的青衣奇盗,似乎就要碰那盏灯。

那么一切就可以如此解释。青衣奇盗在昨日下午就仿造了厢泉的书信,让方千把守卫进行调整,随后在当夜尽可能的将街道上的灯油调换。白天人多,只有在夜间行动。青衣奇盗本极度擅长夜行,人在商铺的棚子顶端,纵使守卫在眼皮底下,也难以发现。

但他还是被乾清和厢泉发现了。

青衣奇盗为了偷窃,用什么办法阻止守卫?用街灯。

街灯是覆盖全城的,灯油燃烧气味浓烈,所闻的人必然晕眩,那么守卫必然倒地不起。

乾清暗暗觉得有道理。但一细想却又感觉不对。

青衣奇盗擅长用药,故而守卫选在露天。倘若街灯真的里搀了什么迷药,街道也并非封闭空间,纵使药性极强,怕也无法使人昏迷。如果他的意图是迷倒城中所有侍卫,那也太愚蠢了,行不通。

换言之,他冒着危险,入夜偷换全城灯油,而此举毫无意义。反而被自己和厢泉逮个正着。

再一想,更不对。

灯要点着的,难道要吹熄灯火,倒掉灯油,注入新油,再度点燃?根本不可能。纵使昨夜风大,灯火忽明忽暗,纵使全城守卫被打乱,青衣奇盗熄了灯再点,守卫也在不远处。而且这么多街道就没人觉得可疑,就没人发现?而最终发现的青衣奇盗的,偏偏是自己和厢泉?

不合理,不合理。

这贼到底要干什么?

乾清揉着脑袋,觉得很多事超出了自己的考虑范围。他冷哼一声便不再多思,站起要走。

刚刚走到门口,他无意之中瞥了一眼房门。灯影摇晃,紫漆木板门并不奢华,颇有儒雅朴素之风。整个门普通之极,而乾清却见糊门纸的一角,似乎隐隐发黑。

那是一个小洞,似是烧焦了留下来的。乾清继续提起灯照着,他视力很好,很快距离发现不远处的小角,又一个小洞。

再一数,一共二十来个洞。

乾清惊出一身冷汗。

他爹是生意人,家里有钱,家中自然什么珍奇都有。记得小时候乾清听戏文,在各种段子里频繁的出现同一样东西。儿时乾清吵着要,爹却说那东西根本弄不来。甚至连是否存在都未尝可知。

那东西就是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