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满唐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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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长照无眠,不妨挑灯看剑

    sat jul 02 02:19:48 cst 2016

    盛唐的烟雨尤为华丽,作为大陆上最壮观的舞台,扮演的角色向来举足轻重。

    热闹非凡的帝都,清冷异常的东海。

    “那几个老不死的不惜舍弃百年修为也要助那个废物踏入修行界,哼,真是下足了本钱!”

    灰袍军师今天又显得分外震怒,原本只是一颗废弃的棋子,居然再三的创造了奇迹,打乱了自己的全盘计划!

    他在血王宫里急躁得吹胡子瞪眼,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清枫江未能成为他的埋骨之地,实在让人诧异无比。”

    仅仅是诧异而已,徐福作为魔族的君王,实在是没有什么意外可以搅乱他的心神。

    “人类那几个糟老头注定赔得血本无归。”

    他很有自信,绿幽幽的眼睛里散发出摄人的光芒。

    棋盘浩荡,人间的结局草草被人画上悲情的句号。仿佛真的无法阻止魔族的阴谋诡计。

    苦心经营多年,他始终认为魔族残暴的铁骑可以踏破贺兰山脉横扫雁城直指长安。也许那些少年真的是挽救大势于水火中的栋梁,然而没有成长起来的天才,依旧只是蝼蚁。哪怕是有人为他们撑腰打气,也不过是稍微大一点的蝼蚁罢了。

    既然只是蝼蚁,便不值得煞费苦心关注。

    人间的结局早早就被写好,从未征得任何人点头同意。

    徐福神态自若,他笑眯眯的端过桌上那孤零零的青花瓷杯。

    “军师暂且饮茶听雨,这番秋色可不能辜负。”

    明明是诡计多端的阴谋家,却被尊称为军师,满屋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很无耻的牵扯上弦歌雅意。

    他们尚且不觉得丢人,不觉得玷污高雅。甚至觉得这原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壮观澎湃的东海不会令他们察觉羞愧无耻,天地间的浩然正气也埋没不了骨子里的贪婪无知。

    灰袍军师想要责怪徐福不思进取,完美的计划被人三番五次破坏,是对他运筹帷幄的猜测质疑,是对他算无遗漏的嘲笑打击!

    他几度抓狂,几近暴走。恨不得马上走进人间闹个天翻地覆……

    说到底他们目前只能在阴冷的血王宫里无所顾忌谈笑风生。

    哪里还有心思饮茶赏海花,他愤愤然摔碎手中漂亮的茶杯,甩手离去。

    “早点叫十三去大陆探探风声,别一蹶不振整天窝在海底!”

    王宫里没有回音,徐福沉默的目送灰袍军师走远。

    “老家伙,你还不是整天窝在东海,到底是谁一蹶不振你最清楚!要不是留着你还有大用……哼!”

    忽然,他像是患了失心疯那样猖狂的笑了起来,原本四分五裂的茶杯于地上变得更加狼狈,直到变得粉碎,成了风烟里的骨灰。

    大陆的天色飘忽不定,没有人敢任意妄为。

    方才稍稍有些底气,却被清枫江上的剑雨压得无法喘息。

    那把木剑来自西域八百里冰川,冰川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故里。

    木剑也有一个传奇的故事,主人叫盖聂,剑名赠渊虹。

    作为大陆上最后一位封号剑圣的兵器,虹渊足有自傲的资本。纵然它早已在神器榜上消声匿迹,也没有人敢生起轻视。

    因为那些轻视与不敬的人,都早早回归了星河的怀抱,烟消云散。

    作为大陆上的顶级刺客,他以冷血著称,以无情闻名。

    然而盖聂并没有臭名昭著的名声,相反,他获得了大陆的尊敬认可。

    因为他说,“自己剑下的亡魂,都是该死的罪人。罪不容诛,罪该万死。”

    他生怕肮脏的世道荼毒了自己的剑心,于是封剑归隐,长居故里。

    故里有道好看的冰川,也有个翩翩如玉的少年。一席白衫,飞发如鬓,煞是好看。单是那不沾烟火的气质就让人不由得生出亲切感,然而少年郎浑身的气息却令人望而生畏,咫尺天涯,只可远观。

    明明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为何偏偏故作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特别是生性里那股子轻狂傲慢,溢于言表。

    少年郎不在乎旁观者的眼光,他在认真的拆冰洗剑。

    木剑自然不会生锈,内敛的萧杀也很恰到好处,不温不火,不冷不热,画面极为自然洒脱。

    白衣少年把木剑细心洗了三百七十一遍,自己也看厌了八百里冰川。

    “师傅,渊虹说它困了想睡,要不晚些再洗吧?”

    那位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踏着草鞋走出冰屋,步伐缓慢,沉稳。他相貌平凡无奇,又引人入胜,很难想象,这就是让咸阳王族寝食难安的剑圣盖聂。

    他太过于平凡,平凡得丝毫看不出过人之处。

    他沉静如水,面容始终一如既往的平淡。

    他侠骨柔情,却落得多愁善感。

    像是一本厚重的书卷,你明明花费了很多心思去钻研,却始终读不透。

    “渊虹想着贪玩,你也想着偷懒。”

    少年抿嘴诉苦,只是撒娇的味道很浓。

    “您看,我衣角都磨没了……”

    布衣男子静静看着那八百里冰川,半晌没有回应。或许他的心事太过于密集,以至于站在天地间就招惹来绝望伤感。

    “师傅……”

    布衣男子这才回过神来,他悠悠叹气,融化了数十里冰川。

    木剑讨好的飞入手心,在他衣角上调皮的蹭来蹭去,然后归入剑鞘,憨然入睡。

    “李白,为师问你,修剑之人最重什么?”

    少年郎沉吟片刻,待确认无误之后方才回应。

    “师傅,最重剑心。”

    “那么剑心通明,你可曾悟透?”

    “师傅,弟子愚钝,还不曾……”

    少年郎神色显得有些慌乱,或是害怕惹得师傅生气,又或是生怕师傅的责怪,或者,他的骄傲令那几个字难以启齿。

    伴随自己困居故里十七年,是对少年的亏欠。

    若是一直幽囚在这片冰川,他可能永远悟不透剑心的含义。半晌,盖聂终于写出了思考很久以来的答案。

    其实,自木剑出现在清枫江岸那刻,他就做出了选择。

    “让他去外面看看吧,还有人在等……”

    八百里冰川,分外清冷。无门无派,故里仅仅只有两个人,师傅为情所困黯然隐退江湖,弟子年少轻狂妄图仗剑天涯。

    “为师知道,你一直想闯荡江湖。这就放你出去,切记不要丢故里的脸!”

    “更不许与他人提及你的师傅是盖聂。他是个临阵脱逃的懦夫,已经死了!”

    少年郎泣不成声,平日里总想着外面盛世繁华,等真正到了离别的时候,却没有出行的勇气。

    “师傅,您这是在赶我走么?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我发誓我一定改。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不要离开故里,我不要离开师傅……”

    “师傅,我以后必定刻苦练习青莲剑法,早日出人头地,我还要为你煮最可口的莲子羹…”

    少年郎泪流满面,心里眼里都在下雨,融化了周围的冰川。盖聂不为所动,任由衣角被大风刮得凌乱,任凭心如刀割般发疼……

    多情自古伤离别,如果可以,他又何尝愿意亲手把自己最疼爱的弟子推向大陆的火海刀山?那里充满了奸诈与贪婪,寸步难移,处处危险,可是温室里长不出参天树,青莲剑法也不能就此没落!

    他心意已决,挥剑斩断布衣边角,头也不回的走进冰屋。

    “李白,你若再不走,我手中的虹渊剑要你好看!”

    “师傅……”

    少年郎紧紧握住衣角跪在冰川上,他不明白,平日里对自己万般宠爱的师傅为何忽然变得如此狠心!

    他流干了眼泪,干脆长跪不起。

    他依旧诧若无闻,心里跟着滴血。

    “我盖聂不是什么剑圣,是个懦夫……当年蓉儿是这样,现在我的弟子也是这样!老天,你可真会开玩笑!!!”

    他的确是个懦夫,懦弱到不敢走进人间,不敢面对大唐,空负手中长剑,一世荒唐可笑。

    他眼中布满血丝,渊虹剑深知他的过往,低着头共赴悲伤。

    “李白,不是为师绝情寡义,八百里冰川护不住我们!那些人还会找来的,还会找来的!希望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显然,这是令他深恶痛绝的噩梦,却不能与任何人言说。人世间唯一一位封号剑圣的男人,到底有什么能逼得他归隐江湖?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李白在长跪了三天三夜之后,跨上破旧的包袱,在神色落寞中离去。

    他没有再留恋一眼八百里冰川,步履蹒跚,伴随他的,只有一席白衫,一把长剑。

    他踏出了八百里冰川,来到锦水河畔。天色向晚,离故里好远好远,师傅的冰屋再也看不见了……

    长剑不知因为何故有些松动,他挑起油灯准备近观。

    剑鞘里藏了一句话,是师傅的笔迹……

    “你手中的剑怎么去挥动,只能靠你自己。”

    长照无眠,他趁着月色,挑着油灯舞剑。

    一舞惊天下,一剑漫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