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经天行——水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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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月斜西穹 录王府内风声动

    夜晚的云同卫,向来没有白天热闹。今晚全城宵禁,自是寂静非常,兵士们整齐划一的巡城脚步声,倒是给了城内百姓更多的安宁——不然这寂静就太可怕了。

    金木林跟林百户分在一组,这会已经二更天。他们已经路过都司府多次,分明看到都司灯火通明。再路过录王府,整个录王府也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录王爷还没有回来,录王府里本身还是人烟凋敝,而且也持续了几年。

    “走吧,老金头,就别操千户的心了。等录王爷这次回来,指不定日子还没以前好过呢!”

    远处翩然驰来两匹黄骠马,座上两人身着黑皮甲衣,便是那贲牛服,直奔那录王府而去。有济一朝,一旦惹上穿贲牛服的,不死也得掉层皮,因为他们是金乌营。同兴皇帝之后,金乌营在全国都有了分所。云同为重镇,当然也有。

    “张大人请,童千户已经在王府恭候多时。”

    张维全,金乌营云同所抚镇司。他并不是只是来查案的,他也带着新发的王府护卫令牌。同兴皇帝登基之后王府仅剩的家臣便知道王爷很快就会回来,王府好多原本逸散的家丁又都回来,千方百计的回来。谁人不知王爷的妻子徐氏跟当今徐皇后是姊妹,而她们共同的父亲,韩国公、开国大将徐将行。

    张维全知道,监视藩王也是他的职责之一,当然,这个职责只有他跟同兴爷知道。同兴帝登基后,给了金乌营在紧急状态下进入王府护卫藩王的职权,他变通了用一下也无妨了,总比王爷出事了牵连到他好上许多。

    那帮家臣也不敢惹金乌营,王府中家臣奴仆数百人,王爷不可能关心少了哪一个。张维全愿意拿令牌,只是给这个即将回来的录王爷一个面子。毕竟,诸藩王被废,朝中只传出录王爷一人得以返回封地,他不是惹不起,只是不想惹。

    张维全只缓缓抬起眼皮,看了王府内领头的张总管。自金乌营来了,张总管全没了对童万山的气焰,低眉顺眼了起来。他这王府的管家品级是比童万山高的,本来不用理会童万山,却又苦在撑腰的杆子还没有回来。

    “待录王爷回来,我等自当行使护卫王爷的职责,这是圣上的旨意,更是恩典。”张总管听罢汗都下来,他当然想起来洪德年间王府无故少了几个家丁的事情。

    说罢,张维全便头也不回进了王府存心殿。

    “大人!”此时的童万山完全不再是那副冷峻模样,满脸堆笑,看了还有一丝滑稽。

    “嗯,万山,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或者可疑的人没?”张维全说话的当,刻意用余光瞟了一眼候在外头的张总管。

    “家丁的名册都已经核查过,近十年来未曾有家丁增加,离去的我们也查过,大多数不在云同城。只是——”

    童万山使个眼色把自己的手下都支了出去,这殿内连他就只剩三人:张维全,总旗赵澜,童万山。

    “下官之前未曾进过王府,这许多陈设、财物也只能听家丁凭册子胡说。”

    张维全冷笑一声“嘁!”

    童万山也是聪明人:“楚大人在亲自查验带回来的东西,他说事关紧急不得不寸步不离亲自查看,故请小的再给张大人赔罪。”

    “好啊,你们很好。童万山,王府的摆设,你总不能让我们一件一件看吧?”

    “禀大人,我让已经命令手下把摆设都画了下来,并且跟王府内的册子对过,与册子无异。”

    “好,赵澜,拿出来吧!”

    赵澜走背上背的竹筒里面抽出一卷纸来,铺开一看,分明是大小几张录王府地图,只是这地图详细到屋子内的摆设、墙上挂的字画都详尽无比。

    “这张是在录王爷离府前画的。念在你聪明,自己看吧,看完了你画的那张我也要带走。”

    童万山早听说过金乌营恐怖的情报能力,当然猜到了金乌营应该画有录王府的详细地图。

    眼前的两张图细看也是并无二致,毕竟王府的家臣手脚肯定干净一些,不是关系户也进不来。毕竟之前失踪了几个,录王爷对他们说是因为偷盗逃跑,不再追究。直到在沙城外发现了其中两人的尸骨,也就一刀封喉,绝对的金乌营作风。

    终于,童万山还是发现清暑殿少了一副画。按照张维全带过来地图上的标注来说,这是一副很普通岁寒三友图,甚至不是名家所作。作者是一个叫陆云昭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名家。

    赵澜也发现了,拿起童万山看起的地图便走出门去,童万山只得目送赵澜,却不知他往何处去。

    “万山,你去通报楚大人,我随后就到。”

    张维全分明是往东去了,东边就是王府清暑殿。

    虽然王爷被废,世子还在,还是可以享受这清暑殿的。所谓的清暑殿,只有盛夏才得开门,门已经锁了有两月。门锁了,只要每日巡更的看门窗完好,便不会再去理会,再说,如此不起眼的一幅画,在王府成百上千的珍奇古玩中,谁能注意。

    今天是两个月来第一次打开清暑殿门,殿内已经蒙尘,方才童万山带人进来过。张维全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地上都是他们的脚印,毕竟他们的牛皮靴都是制式的。

    再看原本挂画的地方,一切都没有异常,依旧是一幅岁寒三友图,只是署名没有了,画风也很拙劣,也不知道是哪个野画师画的,即使不懂画的家丁也能看出来不是原来那一幅。王府今年六月的账册上,这幅画分明就在。门窗完好,地上没有脚印。也就是说,这幅画凭空被掉包了,只是哪一天少的,怎么少的,蹊跷得很。

    张维全当然要抓个人回去,便是那个最后锁上清暑殿门的邓老头。其实他心里知道,不至于是这个邓老头干的,毕竟这幅画可能是王府最不值钱的画,这么大一个王府拿什么不好?

    至于张维全抓邓老头做什么,王府的人只想到是今天可能顶撞了金乌营大人,甚至因为什么理由都不敢多问——金乌营总能找出理由来,不管是《大济律》里的,还是《大济律》外的,他们都有这个权力。

    “张总管,你们世子能赶在王爷之前回来吗?”

    “小的没服侍好世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大人饶命!”张总管一边在不住磕头,头都快磕破了。

    录王府的世子已经失踪了一个月了,当时只说出城打猎,结果跟卫队再也没能回来,王府一直把此事瞒了,只说小王爷在养病未曾外出。

    说完张维全便带着人撤走了,但是留下了守备,毕竟还在戒严。都司府并不远。

    张维全是云同城里面唯一一个知道那幅岁寒三友图秘密的人,另外两个知道秘密的,一个还没有回来,一个已经永远再无法说话了。

    至于这个作画的陆云昭是谁,他当然也知道。杭州的一个落魄秀才,十年前流落至云同镇。起初就在魁星楼附近卖字画、写书信为生,也教私塾。不久就自己开了一家私塾,叫观星斋,地点在魁星楼附近,确实只是云同城内一个极为普通的教书先生。

    那幅岁寒三友,也就是他当年卖字画的时候,录王爷随手买的。录王爷的清暑殿内都是些风格清冷字画,只是要搜集那么多名家的不太容易,到后来正好少一幅,录王爷也正好在街上看到了他的那副画——外人都觉得后来录王爷看得顺眼,便再没有把这幅画换掉。

    画本身没什么特殊,特殊的是画里面藏的那张图,特殊到张维全至今没有想明白那张图还留着有什么用处。

    楚砚青,云同镇都司。此刻的楚砚青正杵在门口,双手背在后面,他已经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心里的挂念已经逐渐变成烦躁乃至担忧。

    终于,那个不怎么喜欢的人还是来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捉摸不透。童万山当然跟他汇报过录王府少了一幅不起眼的画的事情,当然张维全抓了个老头的事情也传到了他耳朵里,虽然是借题发挥一下,等录王爷回来会不会来说情,就看当初谁介绍老头过来的。要是录王爷愿意来,几乎可以肯定老头肯定会没事。

    “张大人,久违了!实在事出紧急,必须先调查清楚再向您汇报。本应先到您府上拜访才是,反倒劳您大驾了。”

    “楚大人哪里的话,您这巡边一月,辛苦辛苦,舟车劳顿也该多歇歇。护卫王府安全本来就是我等份内之事,这皇上交待下来的,肯定得先保证王府安全,再查清事情真相,不然等录王爷回来,总不能屈驾住在你我的寒舍吧!”

    “张大人教训的是。”楚砚青知道,这事情金乌营管了。他心里倒是闪过一丝担忧,毕竟里面那个人的死,走刀伤的走势来看,正是金乌营惯用的反手刀法。

    金乌营为什么要杀他?他想不到任何理由。杀王爷的贴身侍卫,说不定下一步就是要对王爷动手,金乌营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躺在都司府大堂的,就是楚砚青傍晚带回来的“东西”,一个死人,他叫乔春勉。楚砚青跟张维全都认识他,录王爷的贴身护卫,录王爷被迁到蜀地后,他也随着录王爷南下。可以说,他和徐皇妃是最了解录王爷的人,也是录王爷最信任的人。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在沙城外四十里,我当时就停止了巡边,即刻赶回了云同镇。仵作已经查勘过了,全身上下没有其他伤口,喉管的这一刀又深又狠,应该再没做挣扎。”

    “他也是高手,录王爷当初走西陵就藩来此的时候就带着了。云同城里虽然没人见过他的功夫,但是我之前在西陵城还真见过一次。恐怕我手下的没一个胜得过他,即使一拥而上也不至于只有一处伤。楚大人发现他的时候,可有旁人在场?”

    “不曾,就我与带出去巡边的几十名兵士,都是亲兵。”楚砚青知道张维全这是给他下套了,一边一口咬定肯定不是自己的人干的,一边在说可能就是他楚砚青杀的,确实,他楚砚青有这个实力,更有这个能力用金乌营的刀法去伪造伤口,且一刀毙命。

    “楚大人莫担心,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凭你我还真没能力这样干干净净的杀他。楚大人,若非我没猜错,当时地上应该没有那么多血迹吧?”

    楚砚青回忆起来当时的情形,确实如此。按理说割喉致死,血喷溅起能有几尺远,这位护卫的却只在伤口处留下了一摊子不算大的血迹,分明是滴落的。

    “还请张大人指教!”

    “你没发现他身体与四肢的血块沉积程度不一样吗?他的内脏其实已经崩裂了,仵作即使开胸来验,要是错过了一两个时辰内脏会开始自行消解,便很难再验出来。但是这样一来人死后嘴里会不断沁血,很容易联想到遭内伤而死。喉口再加一刀,血就不会再走嘴里沁出,反而转移注意力到这伤口上。偏用这拉刀法,顺带还能栽赃啊楚大人。”

    楚砚青翻看了一下乔春勉的后背,明显泛紫,胸口白得吓人,四肢还只是在慢慢兑去红色的状态。确实,他发现乔春勉时,血迹未干。人总是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这一刀,太容易让人觉得乔春勉遭割喉而死,也就不会再深究了。

    这也是楚砚青不喜欢张维全的原因之一,他太恐怖,恐怖到一眼就能看出来许多其他人看不出来的事情。比如刚刚瞬间猜准了他最初的想法,更在瞬间否定了他的想法,他还得口服心服。

    “那他为何不直接一刀毙命?”

    “那岂不是楚大人也能做到?凶手多此一举难道在保护楚大人?”

    楚砚青不敢再问了,他分明知道自己再多怀疑,早晚得栽在这个张维全手里。这大堂里,自张维全进来起,一直只有他俩与赵澜三人。万一有人说是他楚砚青杀了录王爷的护卫,他还真的百口莫辩,毕竟带出去的都是亲兵。到时候怎么说,还真得仰仗这位张维全。因为没人会去质疑金乌营的判断,这走洪德年间开始便是这样。

    “赵澜,这个人可以处理掉了。”

    “是!”

    “哦,楚大人,您一定很疑惑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吧。禁狱里面受不了柱击之刑而死的,也是这样的表皮无伤、内脏俱裂。”

    楚砚青的眼中顿时少了许多神采,自此刻起。这个不喜欢的人,已经变成了他害怕的人,尤其是他口中的禁狱,楚砚青的级别,刚好够进。

    屠杀王府侍卫,依《大济律》,斩!

    张维全的心里也是疑窦丛生,录王府的那张图少了,世子不见了,侍卫又被高手多此一举所杀。这一切,他都能想出理由办法来要么弄清楚,要么应付过去。

    只是怎么这么巧,尸体就放在楚砚青回巡的路上,时间也是刚刚好被他发现。他也有自己的判断,相信楚砚青断不会去做这个事情。只是实在想不通,王爷虽然现在回程路上,但是同兴帝也没让他何时到云同。至于他的贴身侍卫怎么突然出现在沙城附近,然后就这么死了,到底谁干的?录王爷是不是回来了?

    难道录王爷遇险?人又在哪里?

    他最怕的,是那个不知哪里来的高手,因为不了解。他隐隐觉得要遇上这个高手,自己搞不好也会被一击致命。

    难道是他?不对啊,他从来不出沙城!

    “大人,刚我暗暗观察过录王府里的家臣家丁,带那个老头走后并无异常!”

    张维全相信赵澜的观察力。

    看来果然不是家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