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客南来 驽马青衣长风烈
长天风烈，虽沙尘四起，却掩盖不住头顶的天光。虽然烟尘漫天，却难以撼动这座壮阔的城。她已经见证了百年的风沙，不管主人的谁，她始终在哪里，伴随着漫天风沙。城里的一切，当然也是灰蒙蒙，毕竟蒙上沙土，无孔不入。
这里是云同城、也叫云同镇。太祖皇帝把北涂人赶走后在边关设置九镇，分别由自己的九个儿子就藩。云同便是这其中一个，最多时驻扎有六“卫”兵士，十万之众。就藩于此的录王爷起初一是拥兵自重，后来却倒了霉，被明沧瀚赶到了蜀地，再又贬为庶民。索性太祖皇帝在位时偏爱这个小儿子，云同城里倒是一片繁荣景象，毕竟这是一座十万将士的城、一座拱卫边陲的城。
城门口来了几支商队，在排队等通关，守城士兵在查看他们的路引。已经到了凉秋之节，南方来北方收毛皮、收草药的商队扎堆，云同城里的兵士们早就见怪不怪——为了通关方便，商人们总会带点南方货来孝敬孝敬诸位“军爷”，登记完毕，只待兵士们摆摆手即可进城。
这排在最后的一支，听口音似乎是山东人士。领头的是一个黄皮脸的汉子，随行的都喊他图二爷，这次他带着自己的二儿子图阿宁还几个伙计出来，准备出一次远差。这是一支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队伍，拉车的马匹都是驽马，老板到伙计都是最普通的青衣束带。
检查也基本结束，最后一个人跟着队伍缓缓进城。这人的脸却如同刀削过一般，冷峻无比。着一身黑衣短打，走路的姿势却有点奇怪，左手臂微曲，不随身体而摆动，似乎护着挂在左边腰带的那枚腰牌。
当班的百户金木林喊住了他，他只是一怔，缓缓转过头去盯着金木林。百户只瞟了一眼他腰上那块不起眼的木牌，只感觉做工不错，其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真要是特殊的东西，又怎么会随便挂在身上。金百户便又摆摆手。
“你们可以走了。”
“金百户，你喊住这人又把他放了？”待商队走远，手下问到。“这只是个穷商队，没啥好看的。”金木林这时觉得这牌子上面的图案有些熟悉，却记不起在哪里看过。
“二虎子，我早一炷香走，你到点把城门关了。今天说好了给娃买荣祥和的糕饼。”
城门的班房不远，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值守。金木林换好衣服，转头便奔了城南。金木林恰好撞见了刚刚在门口的那一支山东商队，在云来客栈门口，掌柜在招呼他们住店。图二爷一伙人显然没有注意到他，在跟掌柜讲价。这会的图二爷已经不再是刚刚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眼神中的疲惫掩盖不了一丝精明。“呵，商人。”金木林忖到，准备继续埋头走路，却又蓦得抬起头来。
那个黑衣汉子呢？
也就一转眼的工夫，他去了哪里？还有那块似曾相识却又毫不起眼的腰牌？
此时的金木林的心脏似乎纠结在了一起，感觉自己疏忽大意了。但是当时就是把这人拦下来仔细问话，又能问出什么来？金木林也是见过风浪的人，云同亦是勇武之地，光镖局就有十余家，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个黑衣汉子是练武之人。只是当时他觉得一个穷商队，请一个武师很正常，毕竟北涂鞑子还是经常在路上捣乱。
他只是觉得这人不是一般的武师。
饭后，金木林疾行在云同街上，他当然在追寻那个困扰他的答案。然而偌大一个云同城，哪里找去？
录王府西街，金木林转了许久到了这里，忽然觉得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转头一看，一个似曾相识的目光闪过。他正要追寻这目光过去，有个人影便闪动起来，身形之快，云同城里的镖师、武师无人能望其项背。
那人的身形似乎有点怪，左手按住腰间，只一个箭步便窜到三丈开外。是他吗？金木林不由自主的追了过去。他哪里追得上，他连对方的动作都没看清，一切就淹没在了夜色中。
是他！左手按腰，是按的刀剑？金木林想到这里，又想到下午在城门那个左手微曲的男子，头皮发麻了起来。
第二天，金木林并不当班，他早早去王府周遭转了一圈。他毕竟是百户，认识他的人还是很多。许多人都看出来他似乎有心事，他也希望自己在路边能发现什么，结果自然是失望。
金木林还是去了自己的上司童千户那里，把关于那个有些“莫须有”的黑影的情况通报过去。童千户冷冷地看着金木林，只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童千户名万山，出生行伍，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早就在刀山血海里头磨炼出来。他本身也是武术世家，世袭其父童德芳子爵。
金木林泱泱而去，路上又遇到了王府街当班的林百户。“金百户，今儿不当班？”“不当班，你辛苦。”“巡更还好，只是今天又是要忙活了，你没听说城北打铁的赵铁匠人不见了嚒？童千户正安排我们今天当班的全城去查呢！他老人家也真不容易，昨晚亲自带队在王府街巡更。”
金木林脑子里面在努力搜寻着这个赵铁匠的信息，却普通得让他只能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家店。
“听说录王爷要回来啦！王府肯定一只老鼠都不能进。”林百户把金木林拉到一边，偷偷补充到。
“录王爷？”金木林一怔，猛然明白了为何童千户为何冷冷对他，云同城内，镖师武师数百人之众。王爷也是好武之人，不然太祖爷怎能把这九边第一镇交给他。录王爷曾在城内以黄金百镒设擂，各镖师武师角逐之后由大通镖局的镖头沙靖纲拔取头筹，从此大通镖局的生意自然的水涨船高。只是后来有一年这沙靖纲在城西有福楼喝多，叫嚣自己武功云同城内第一。正巧童万山路过，只三招，制得沙靖纲登时酒醒，自此夹起尾巴做人。
要童万山承认有高手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走自己眼皮底下溜走，在这云同城内，断无可能。
“金百户，千户大人让加强城门守卫，挨个查验出城商人的货物。”传令兵拿着令牌来了。
“得令！”金木林听罢，直奔班房而去。
消息还是传播很快，金木林走路的当儿，旁边就有人在谈论起赵铁匠不见了的事情来。赵铁匠在城北打铁也有二十年了吧，早已经是花白头发。手艺自然是没话说，在云同城里也就他这一个有修补兵器资质的铁匠。赵铁匠每月只在月末休四天，虽然大多还是在铺子里面休息，毕竟他把家安在了铺子。即使他就是去了那里，这四天也不会有人去关心他。总之一到月初，他那个不算大的铁匠铺子里面又会叮叮当当。只是今天，也是月初，按理说赵铁匠应该回来做生意了，两个徒弟一脸木然站在门口，全城都找遍了，已然没了主意。在他们眼中，师傅是一个话很少的人，他们也只是帮工，真正的手艺师傅并没有教多少。谣言传播的速度自然是非常快，有说他被仇家追杀的、有说他逃债的、有说他跟相好的溜掉了、更离奇的是说他私通北涂被金乌营灭口的。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却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
这种事情，一般官府也就登记一下，花个几天注意一下出城人员，加强一下巡逻，很快就会不了了之，已经习惯。赵铁匠的户籍会很快被注销掉，只勾上一笔，一个“流”字，数年之后，“流”则会变成“亡”。
赵铁匠的消失稍微麻烦一些，还得重新找个补刀的。
金木林也想不了太多，毕竟给军中找修补匠这事虽小，也轮不到他做主，只在继续城门继续当班，按下不表。
申时四刻，云同城西十里，一队人马疾驰在风沙中。领头的男子黑面长须，戎装银甲，骑一匹枣红雪蹄马，尤其醒目。必是这队伍领头无疑。行进间，一小厮驰马向前，拱手道：
“楚大人，还有十里便到，属下先一步给您安排？”
“你去通报童万山，等我议事！”
“得令！”
小厮换了匹快马，扬鞭向前，迅速消散在了风沙中，一盏茶的功夫便到城门口。此时的城门已经准备闭了。
金木林早就看到小厮背后令旗，赶忙到城门外候着。
“都司大人在城外十里，顷刻便到。童大人可在府邸？”
“在的！”
小厮听罢，扭头便往千户府奔去。
金木林心中稍有不忿，却也奈何不了。今日城门便慢闭了一刻，都司大人一阵排场好不壮阔，却连头都也没有朝他点下径直奔都司府的方向去了。
队伍的最后，是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分明拉了什么东西，还用黑布盖着，用绳子扎着。四周的都觉得都司大人又打到什么野味了，只是金木林隐隐觉得，那里面是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要用马车拉着，用布盖着，用绳子捆着？答案只有一个，死人。
闭了城门，金木林刚到班房换好衣服。传令兵又过来，通知他们去千户府待命。童千户刚从都司府取了令牌回来：
今晚，全城戒严、宵禁。各分旗、总旗、百户、千户带各自的兵士，上街巡逻。
金木林总觉得今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那个有神秘腰牌的黑衣男子，总觉得他与今天的戒严会有联系。
只是，等他再见到这名黑衣男子，知晓他的身份之时，这个男子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
这里是云同城、也叫云同镇。太祖皇帝把北涂人赶走后在边关设置九镇，分别由自己的九个儿子就藩。云同便是这其中一个，最多时驻扎有六“卫”兵士，十万之众。就藩于此的录王爷起初一是拥兵自重，后来却倒了霉，被明沧瀚赶到了蜀地，再又贬为庶民。索性太祖皇帝在位时偏爱这个小儿子，云同城里倒是一片繁荣景象，毕竟这是一座十万将士的城、一座拱卫边陲的城。
城门口来了几支商队，在排队等通关，守城士兵在查看他们的路引。已经到了凉秋之节，南方来北方收毛皮、收草药的商队扎堆，云同城里的兵士们早就见怪不怪——为了通关方便，商人们总会带点南方货来孝敬孝敬诸位“军爷”，登记完毕，只待兵士们摆摆手即可进城。
这排在最后的一支，听口音似乎是山东人士。领头的是一个黄皮脸的汉子，随行的都喊他图二爷，这次他带着自己的二儿子图阿宁还几个伙计出来，准备出一次远差。这是一支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队伍，拉车的马匹都是驽马，老板到伙计都是最普通的青衣束带。
检查也基本结束，最后一个人跟着队伍缓缓进城。这人的脸却如同刀削过一般，冷峻无比。着一身黑衣短打，走路的姿势却有点奇怪，左手臂微曲，不随身体而摆动，似乎护着挂在左边腰带的那枚腰牌。
当班的百户金木林喊住了他，他只是一怔，缓缓转过头去盯着金木林。百户只瞟了一眼他腰上那块不起眼的木牌，只感觉做工不错，其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真要是特殊的东西，又怎么会随便挂在身上。金百户便又摆摆手。
“你们可以走了。”
“金百户，你喊住这人又把他放了？”待商队走远，手下问到。“这只是个穷商队，没啥好看的。”金木林这时觉得这牌子上面的图案有些熟悉，却记不起在哪里看过。
“二虎子，我早一炷香走，你到点把城门关了。今天说好了给娃买荣祥和的糕饼。”
城门的班房不远，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值守。金木林换好衣服，转头便奔了城南。金木林恰好撞见了刚刚在门口的那一支山东商队，在云来客栈门口，掌柜在招呼他们住店。图二爷一伙人显然没有注意到他，在跟掌柜讲价。这会的图二爷已经不再是刚刚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眼神中的疲惫掩盖不了一丝精明。“呵，商人。”金木林忖到，准备继续埋头走路，却又蓦得抬起头来。
那个黑衣汉子呢？
也就一转眼的工夫，他去了哪里？还有那块似曾相识却又毫不起眼的腰牌？
此时的金木林的心脏似乎纠结在了一起，感觉自己疏忽大意了。但是当时就是把这人拦下来仔细问话，又能问出什么来？金木林也是见过风浪的人，云同亦是勇武之地，光镖局就有十余家，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个黑衣汉子是练武之人。只是当时他觉得一个穷商队，请一个武师很正常，毕竟北涂鞑子还是经常在路上捣乱。
他只是觉得这人不是一般的武师。
饭后，金木林疾行在云同街上，他当然在追寻那个困扰他的答案。然而偌大一个云同城，哪里找去？
录王府西街，金木林转了许久到了这里，忽然觉得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转头一看，一个似曾相识的目光闪过。他正要追寻这目光过去，有个人影便闪动起来，身形之快，云同城里的镖师、武师无人能望其项背。
那人的身形似乎有点怪，左手按住腰间，只一个箭步便窜到三丈开外。是他吗？金木林不由自主的追了过去。他哪里追得上，他连对方的动作都没看清，一切就淹没在了夜色中。
是他！左手按腰，是按的刀剑？金木林想到这里，又想到下午在城门那个左手微曲的男子，头皮发麻了起来。
第二天，金木林并不当班，他早早去王府周遭转了一圈。他毕竟是百户，认识他的人还是很多。许多人都看出来他似乎有心事，他也希望自己在路边能发现什么，结果自然是失望。
金木林还是去了自己的上司童千户那里，把关于那个有些“莫须有”的黑影的情况通报过去。童千户冷冷地看着金木林，只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童千户名万山，出生行伍，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早就在刀山血海里头磨炼出来。他本身也是武术世家，世袭其父童德芳子爵。
金木林泱泱而去，路上又遇到了王府街当班的林百户。“金百户，今儿不当班？”“不当班，你辛苦。”“巡更还好，只是今天又是要忙活了，你没听说城北打铁的赵铁匠人不见了嚒？童千户正安排我们今天当班的全城去查呢！他老人家也真不容易，昨晚亲自带队在王府街巡更。”
金木林脑子里面在努力搜寻着这个赵铁匠的信息，却普通得让他只能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家店。
“听说录王爷要回来啦！王府肯定一只老鼠都不能进。”林百户把金木林拉到一边，偷偷补充到。
“录王爷？”金木林一怔，猛然明白了为何童千户为何冷冷对他，云同城内，镖师武师数百人之众。王爷也是好武之人，不然太祖爷怎能把这九边第一镇交给他。录王爷曾在城内以黄金百镒设擂，各镖师武师角逐之后由大通镖局的镖头沙靖纲拔取头筹，从此大通镖局的生意自然的水涨船高。只是后来有一年这沙靖纲在城西有福楼喝多，叫嚣自己武功云同城内第一。正巧童万山路过，只三招，制得沙靖纲登时酒醒，自此夹起尾巴做人。
要童万山承认有高手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走自己眼皮底下溜走，在这云同城内，断无可能。
“金百户，千户大人让加强城门守卫，挨个查验出城商人的货物。”传令兵拿着令牌来了。
“得令！”金木林听罢，直奔班房而去。
消息还是传播很快，金木林走路的当儿，旁边就有人在谈论起赵铁匠不见了的事情来。赵铁匠在城北打铁也有二十年了吧，早已经是花白头发。手艺自然是没话说，在云同城里也就他这一个有修补兵器资质的铁匠。赵铁匠每月只在月末休四天，虽然大多还是在铺子里面休息，毕竟他把家安在了铺子。即使他就是去了那里，这四天也不会有人去关心他。总之一到月初，他那个不算大的铁匠铺子里面又会叮叮当当。只是今天，也是月初，按理说赵铁匠应该回来做生意了，两个徒弟一脸木然站在门口，全城都找遍了，已然没了主意。在他们眼中，师傅是一个话很少的人，他们也只是帮工，真正的手艺师傅并没有教多少。谣言传播的速度自然是非常快，有说他被仇家追杀的、有说他逃债的、有说他跟相好的溜掉了、更离奇的是说他私通北涂被金乌营灭口的。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却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
这种事情，一般官府也就登记一下，花个几天注意一下出城人员，加强一下巡逻，很快就会不了了之，已经习惯。赵铁匠的户籍会很快被注销掉，只勾上一笔，一个“流”字，数年之后，“流”则会变成“亡”。
赵铁匠的消失稍微麻烦一些，还得重新找个补刀的。
金木林也想不了太多，毕竟给军中找修补匠这事虽小，也轮不到他做主，只在继续城门继续当班，按下不表。
申时四刻，云同城西十里，一队人马疾驰在风沙中。领头的男子黑面长须，戎装银甲，骑一匹枣红雪蹄马，尤其醒目。必是这队伍领头无疑。行进间，一小厮驰马向前，拱手道：
“楚大人，还有十里便到，属下先一步给您安排？”
“你去通报童万山，等我议事！”
“得令！”
小厮换了匹快马，扬鞭向前，迅速消散在了风沙中，一盏茶的功夫便到城门口。此时的城门已经准备闭了。
金木林早就看到小厮背后令旗，赶忙到城门外候着。
“都司大人在城外十里，顷刻便到。童大人可在府邸？”
“在的！”
小厮听罢，扭头便往千户府奔去。
金木林心中稍有不忿，却也奈何不了。今日城门便慢闭了一刻，都司大人一阵排场好不壮阔，却连头都也没有朝他点下径直奔都司府的方向去了。
队伍的最后，是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分明拉了什么东西，还用黑布盖着，用绳子扎着。四周的都觉得都司大人又打到什么野味了，只是金木林隐隐觉得，那里面是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要用马车拉着，用布盖着，用绳子捆着？答案只有一个，死人。
闭了城门，金木林刚到班房换好衣服。传令兵又过来，通知他们去千户府待命。童千户刚从都司府取了令牌回来：
今晚，全城戒严、宵禁。各分旗、总旗、百户、千户带各自的兵士，上街巡逻。
金木林总觉得今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那个有神秘腰牌的黑衣男子，总觉得他与今天的戒严会有联系。
只是，等他再见到这名黑衣男子，知晓他的身份之时，这个男子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