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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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旧梦孤郎徒得偶 新妆少女反擒羌

    诗曰:

    少年昔日下峰时,形影相依唯自知。

    今得双飞有伴雁,门中却少旧恩师。

    荆湘道上,刘淳杰与步漫芳正从回雁峰赶往襄阳。二人脚步虽急,但刘淳杰还是同妻子讲着自己数月之前是如何孤身一人下得回雁峰,又是如何从衡山去到伏牛山的。

    这些事步漫芳或多或少都已听过,但此时二人就像是要将刘淳杰所走之路全然相同的再走一遍似的,再与听到的细节对照,感觉自然不同。

    更何况,刘淳杰虽然笑着说道:“我当时分明是独自一人,没想到此时已有你陪在左右。”但教步漫芳听来,夫君分明是想说“自己当时还有一干同门,没想到此时已不剩几人”才对。

    因为刘淳杰说着说着,总不免露出自己“为何要下山”的后悔之情来。

    步漫芳知道,这并不是说自己在夫君心里远不及其的师父、师娘以及一众师弟妹们了,但这两件事毕竟无法相提并论。就算刘淳杰当时真的没有下山,也不是说她二人今后就一定无缘相遇,就算二人当真无法相遇,也不是说二人就一定会活得不开心了。

    但对于刘淳杰的师父、师娘还有那些师弟妹们,死了就是死了,一群人永远也无法再活过来。

    步漫芳知道自己无法要夫君忘却这事,所以她只能拼命的握紧他的手,希望能分担一点他的伤痛。

    步漫芳固是一同难受了,但刘淳杰心下的伤痛究竟有没有减轻些,那便只有刘淳杰自己知道了。

    ……

    益州各郡,名为“副帅”、实为“统帅”的义军首领符巧心仍忙着安抚各处民心,她甚至忙到连回去参加师兄受任掌门的“受任仪式”的工夫都没有,但她却并没有感到十分难过。

    因为她们连日来的工夫并没有白费,这巴蜀之地虽然在这一个月来竟连遭了三次战祸,但符巧心下令以军中钱粮分给百姓,总算是教百姓对她们的态度好了不少

    荆州有牛贤季、符云鹰两任能臣用心治理,本就繁华之甚。那些受牛贤季农商大政发家的富农殷商自己没有从军参战的本事,便将大半家当捐给了义军,故义军如今兵力虽弱,名将更是少有,但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了。

    于是符巧心今日又亲自带着十数个军士到了绵竹县外,为这处百姓送上钱粮。看着那些满怀感激的百姓,符巧心也觉得心情大好了起来。

    但她这大好的心情却并没能持续多久。

    就在符巧心的军士们敲起绵竹县外第五户人家的时候,从房中窜出来的竟不是寻常百姓,而是五个黑衣人。

    各军士本就各自提拿着粮食、银两,虽想招架,终究慢了许多,只见四个黑衣人各出一掌,立即便把四个军士给打的飞了出去。还有一个武功显比四人高出许多的黑衣人更是双掌齐出,一下竟将四个军士震得骨头尽碎。

    符巧心本还在同第四户人家外徘徊,离着这第五户人家还有一定之距离,待她听得巨响,发现忽有变故之时,再抽出长剑想要相助已是不及。只见那为首的黑衣人又是几掌击出,符巧心剩下四个军士也已一命呜呼了。

    符巧心心下大惊,她知自己此番带的军士虽不多,却全都是荆湘武林中的好手。这些黑衣人虽说是偷袭,能一下便将其全部杀尽,显也均有十分的本事,自己能否胜得过这首领已是难说,以一对五,更是绝非其敌,

    于是符巧心身形一展,正待要走。却只见那首领悠悠的说道:“符大帅,你这样一走了之,你的益州子民,就不管了吗?”

    符巧心闻说,回头急看,却见有个黑衣人立即便将这户人家里真正的百姓给扯了出来,同时又有两个黑衣人也去将符巧心先前已去过的那几户人家里的百姓也给拉了出来。然后除了那首领外,各人便均将手掌架在两个百姓的脑袋上,显是只要掌力一吐,这些方才还在感谢于她的百姓便要立即毙命。

    那些百姓立即吓得哭叫起来,符巧心眉毛一挑,问道:“你待怎样?”

    那首领笑道:“很简单,只要符大帅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便绝不会伤害这些人。”

    符巧心冷冷说道:“我若说‘不’呢?”

    那首领没再说话,手一挥。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离他最近的那个黑衣人竟将一个百姓的脑袋活活的压扁。其余的百姓更是吓得立即哭告起来,甚至有的人还哭喊道:“符大帅,您就答应他们吧。”

    符巧心愣住了,她并没期待这些百姓能像荆州百姓报答牛贤季那般为她出生入死,但如此这般只为自己活命便要求她“束手就擒”,却也足够教她错愕不已的了。

    符辉早便告诉过她,这用钱粮换来的“感恩戴德”最不值钱,她起先还不相信,非要做这已近乎“施舍”的安抚之事。此时见这些百姓竟如此,这才知道兄长所言不虚。

    她本不是个硬心肠的姑娘,若是以往的她看到这种惨状,她纵不“束手就擒”,至少也会拼命救出这些百姓。但她如今毕竟是大仇在身,又肩负着义军统帅的重任,又如何能轻易以她有用之身,去换这么几个“无情无义”的百姓性命?

    更何况就算她束手就擒,这些黑衣人也不见得真会饶过这些百姓。她已看出了这些黑衣人是什么人,这些人根本没有什么信誉可言。

    “对不起,我既没法子相信你,也没法子听你的。”符巧心冷冷说道,“你们都厥人残忍好杀,我若落入了你们手里,要你们再打回益州,只会有更多百姓会受你们之害。”

    那首领还未答话,那群百姓反倒“贪生怕死”、“无胆鼠辈”的骂了起来,就好像忘记了,真正贪生怕死的鼠辈是他们才对,还有的则抱怨符巧心“压根不该来给他们送钱粮”,也好像忘记了方才到底是谁对

    符巧心更加冰冷的看着他们,她本来还在寻思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下这些人,现在简直有点想替黑衣人们代劳了。

    “说的好,这才是一个身担重任的人应有之举。”只听远处一个声音如此说道。

    然后只见两道人影闪过,又听得“啊”“啊”“啊”“啊”四声。除了那首领以外,其余黑衣人竟一下便或仰或卧,全数栽倒在地。再细看时,仰倒的二人只喉头带血,卧倒的二人仅后颈见红,但就是这么几乎难以分辨的小伤,四人便已再也爬不起来了。

    而那首领面前也多了一柄剑,一柄冷光万道,寒气逼人的长剑。

    杀人的自然便是符辉、许璃,剑指首领的也当然是步盈芳了。那些黑衣人方才偷袭符巧心军士的本事虽也不差,但在符辉和许璃面前,简直就是“强盗遇上贼爷爷”,自是立即便“报应不爽”了。

    原来这三人与刘淳杰二人一道回到衡山,想为二人办“受任仪式”,却发现师门已被翻得混乱已极。要知“灭门”一事既有门中叛徒何斌参与,他又何必还会去翻找什么物事?加之刘淳杰已从殿中的造像残泥上看出正是都厥的“铁烈功”,那自然便是铁烈门之人觊觎“惊鸿”所为了。

    众人想及此处,当然也能想到独自留在益州的符巧心很可能便会成为都厥人的目标,自也没空再行什么“受任仪式”。五人本打算一同赶着救援符巧心,但步漫芳轻功稍逊,生怕耽搁了时间,便教众人先行。

    可刘淳杰虽也担心符巧心,但此时既已得知都厥武林中人混入了荆州,便更不敢留妻子单独行动,于是众人商议,由符辉等三人救援符巧心,刘淳杰二人则去襄阳告之李贤三人都厥人之事——万一都厥人得知了李贤尚在的消息,便擒李贤为质再攻益州也并非没有可能。

    于是符辉三人每日除了休息,便施展轻功拼命赶路,三人竟只花了五日,便赶到了骑快马也需七、八日才能赶到的绵竹,三人虽没能赶在黑衣人前头,却正好听到符巧心说出那“不肯束手就擒”的话来。符辉本以为自己那“脾气硬、心肠软”的妹妹多半已着了道,岂知符巧心已大有长进,便忍不住夸赞了妹妹几句。

    步盈芳虽剑指首领,目光却厌恶的看着那些方才咒骂符巧心的百姓们。她忽然想着梅兰竹先前同她争辩陈拢之事时曾说过的一句话:“真正的英雄豪杰,是要教化百姓如何富裕,而不是只会做那施舍一般的善人之行!”

    她先前虽对此话颇不以为然,此时却终于明白,无论梅兰竹自己是出于何种目的说出这句话的,但这句话却确实没有说错。符巧心分明对这些百姓远比华罗军还要好,但这群人竟还因符巧心不肯为其牺牲而咒骂,实是“把旁人为他们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于是步盈芳也不得不反省自己昔日所为,她不知她先前那种单纯的“施舍”到底是不是当真对百姓有好处。

    但现在终究不是步盈芳思考这些事的时候,只见她摇了摇头,长剑也逐渐向那首领逼了过去,而符辉与许璃则从其身后截断了那人的退路。符巧心也走上前,冷笑问道:“忽塔将军,现在是不是该由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那忽塔见符巧心认出自己,心下虽惊,却故作镇定笑道:“原来回雁门弟子竟还剩下这么多人,本将军倒是大意了。可回雁门侠名播于天下,连我都厥都知道,如今难道想倚多为胜么?”

    步盈芳虽“惊鸿”早成,但直至数日前才正式有了回雁门弟子的身份,此时见这忽塔如此之说,当然便想单独挑战,岂知符辉却抢在她之前冷笑问道:“阁下对付我这不成器的妹妹都能用这等手段,此时却想要旁人对你讲江湖道义?”

    符辉当然不像步盈芳一般是个“严律己、宽待人”的君子,倘若对方来得是堂堂正正,他倒也不会以诡道相对,但若是对方用了什么卑劣手段,他便一定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许璃也点了点头,她既已当了数年杀手,自己又差点丧命于符辉交予刘淳杰的“众生丸”下,此时虽已彻底不必再考虑潘邦之事而回到了师兄弟的一边,却当然也是支持‘以毒攻毒’的人。

    步盈芳叹了口气,她当然也知道,对恶人“讲道义”,其实与对恶人手下留情没有区别。更何况她此时与姐姐、姐夫一道重振回雁门,虽不愿授人以“回雁门弟子倚多为胜”的话柄,但这忽塔本就是都厥人,又企图挟持符巧心,学得回雁门绝学后再攻益州,衡量轻重,终究是社稷安危为重,终于也同意了“新的”师兄、师姐的说法。

    忽塔见符辉非但不中这激将法,反倒要众人也同意于他,眼中始有惧意,他虽想走了,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无论是谁,在数个回雁门第一流弟子的包围中还想逃走,无异于痴人说梦。

    于是忽塔只好“困兽犹斗”,使开肉掌便向步盈芳袭去,可步盈芳只是轻描淡写,便轻松避开了他这几掌——要知他铁烈功掌力再厉害,终究不如身兼百来人功力的刘绾素,符辉都可以避上刘绾素几十招,他的铁烈功又算得了什么?

    应当说,“惊鸿”本就是“铁烈功”的克星——这也是忽塔、以及铁烈门所有人都想弄到惊鸿绝学的原因——此时忽塔又以一敌三,如何能讨的好去?他虽暂时逼得步盈芳无法近身,但正如刘淳杰偷袭一心对付符辉的刘绾素那般,符辉、许璃一剑一钩,立即便从他身后刺入他的双肩。

    于是想要擒人的人,终究为人所擒。

    那些方才为黑衣人所制的人、立即又磕头以谢,方才骂符巧心骂的越狠的人,此时反而又说的更是“好听”。

    符辉“哼”了一声,出手如风,将这些咒骂过符巧心的人,其方才所受的钱粮又全都给夺了回来。

    “你们都说家妹不该给你们送这些‘身外物’,那我就大发慈悲,帮你们全都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