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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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涌

    雍州城头上,旌旗猎猎作响,宣武王帖木儿立在城楼前,伸手轻抚鹰扬炮。黝黑的炮身有些粗砺,入手异常冰冷。大军攻入雍州城太易,不过折损了百余名军士,鹰扬炮未损毫厘,更缴获了数十箱炮弹。可惜明军驻扎于五里之外,以鹰扬炮的射程难以攻入营垒之内。庆国冶炼之术不兴,难以铸造铁炮。即便守不住雍州城,能将这些鹰扬炮与炮弹运回国内便是大功一件。然而,平凉已失,此刻坐困愁城,莫说是运送军器,便是能不能平安回返,都尚属未知之数。

    庆国朝堂,名为文武两班,实有三股势力。其一为北迁的中原士人,以中书令孔道复为首,主掌庆国政事。其二为武勋权贵,为首的乃是枢密使、威武王伯颜。这一系除执掌庆国兵马外,更将铁器专营之权收入囊中,是以势力最大。以右相、文信王察罕为首的第三者,内中多是些贵族与商贾。若单论朝堂,当以此系最弱。但其广涉货殖,垄断各大商道,把握庆国命脉,却也不可小视。庆国北迁百二十年,以脱姓为首的新贵迅速崛起,与北迁士人、武勋权贵分庭抗礼。但新贵底蕴毕竟单薄,谋夺政事虽有成效,却难以分划兵权。

    文信王察罕正是宣武王帖木儿之兄。此次攻伐大明,除为了谋取兵权外,也是有意染指铁器生意。正因此,武勋权贵对出兵多有抵制。木儿所率骑兵名为八万,实则仅有六万余,多是贵族私兵与新征募的黔首,战力较庆国精骑相去甚远。帖木儿之前也未曾料想一路攻伐竟如此顺利,想来全赖长生教在中原多年经营,拉拢了许多士人暗中相助。原本若依其兄察罕的谋划,攻下雍州城劫掠一番之后,便该率军回返沙胡关。谋夺兵权,整齐军马,再图东进。可惜得胜太易,难免贪多冒进,终于陷在了雍州城内。现下只盼散于三郡的两万兵马尽速赶来救援,里应外合,冲破明军围困。

    帖木儿思索至此,却听身侧蛮兵惊声喝道:“王爷,明军有异!”举目望去,却见中军营内,一队队骑军势如长龙,缓缓行出,与驻扎于雍州西北的营垒擦肩而过,直往安定郡而去。

    帖木儿见状,瞳孔瞬间一缩。高如进背信弃义,定会出兵堵截从新平郡前来救援的兵马。如今明军派兵进击安定郡,能够顺利前来援救的便仅有扶风郡的兵马。扶风郡的兵马多驻扎的沙胡关内,一旦抽调兵将前来,关内空虚,若被明军夺回关隘,则己方六万大军就要被一网打尽。

    帖木儿一拍炮身喝令道:“传令,整齐兵马,准备突围!”

    天色渐暗,顺天府琼瑶城中首辅李咸府内,副都御史闫仲道脸色铁青,立在堂中。

    李咸坐于主位上,神色怡然,抬手示意道:“坐。”

    闫仲道却并不急着落座,而是沉声道:“阁老,高如进以城内不稳为由,斩杀嫌犯近百人,周宾也在其内。其余人犯全部充入军中……”

    李咸捋髯笑道:“意料之中,高如进若要进军雍州,必定先解此后顾之忧。”

    闫仲道急道:“周宾死有余辜,但周威上告之后,朝廷已下令凉州府暂缓行刑。高如进此举名为安定后方,实则有意逼使朝廷定案。”

    李咸拿起茶碗饮了一口道:“案情明晰,定案有何不可?”

    闫仲道闻言面色一寒,咬牙道:“依阁老之言,不如明日便将周威斩首,以安高如进之心。”

    李咸笑了笑,再次抬手示意闫仲道落座,朗声道:“上茶!”

    不多时,府中老仆端上两盏新茶,放到桌上。

    闫仲道见状,只得迈步行到客座前坐定。

    李咸端起新茶饮了一口道:“仲道,大局为重。”

    闫仲道闻言低声道:“阁老,难道为了大局便要草菅人命!?”

    李咸放下茶碗,靠于椅上低声道:“仲道也说了,周宾死有余辜,杀之有何不可?”

    闫仲道赌气道:“那便依阁老之言,我明日上疏,请斩周威。”

    李咸闻言笑道:“仲道,何必呢?”抬眼见闫仲道仍在暗自运气,续道:“内阁已议定,周威杖责五十,流放幽州。”

    闫仲道面色一寒,低声道:“只怕他行不到幽州,便成刀下之鬼。”

    李咸笑意一敛,低声道:“故而老夫已令季兴派人一路护持。”

    闫仲道闻言面色稍有缓和,低声道:“罪户之子,去往幽州……阁老莫非有意让其到军中效力?”

    李咸轻轻点点头,端起茶碗饮了一口。

    腊月十五,眼看便到除夕,顺天府内外稍添了些许喜气。城中街道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诸葛稳提着一块猪肉走在庆平城中,心内说不出的畅快。

    泰斗杯夺冠之后,赵芳菲与其关系大有改观,可惜没了事由,极少碰面。诸葛稳倒是曾向沈春晓提议,让赵芳菲也来听张旷讲授蒙语,增长见识。不想沈春晓询问之下,赵芳菲说是年下家中事务繁杂,不便前去。

    月前,张耀家母及兄妹到京,诸葛稳便撺掇沈春晓领赵芳菲一同来探望。按说张耀对赵芳菲有救命之恩,前去探望,份属当然。腊月以来诸葛稳每次到张家遇见沈春晓都要询问此事,前几日方才听说赵芳菲要在腊月十五这天前来。

    诸葛稳一路疾行到了张家租住的小院前,推门而入,却见张嵇正在劈柴。

    张嵇见他走入,急忙放下柴刀,展颜而笑,接过猪肉,便说起了浩气盟之事。

    上次诸葛稳将一盘热汤泼在了熊饶脸上,熊饶已多日未再现身,据说是坏了一只眼睛。隐龙会自此偃旗息鼓,不再到浩气盟地盘上滋事。

    两人简要交谈几句,走入了正堂内。正堂内没有半个人影,只是侧边厢屋内传出低低的语声。诸葛稳本待坐下等上一会。却不想被张嵇一把拉住走入屋内。

    屋中,王翠娥面色苍白,倚靠在榻上,拉着沈春晓正在说话。赵芳菲坐于一旁,抱着张四娘。张坤端着一碗药侍立在床前。

    几人见张嵇拉着诸葛稳走入,纷纷见礼。张嵇取过一张条凳,放于赵芳菲身侧,请诸葛稳落座,道了声告罪,便又走出正堂去劈柴。

    众人寒暄了几句,沈春晓站起身对张嵇道:“仲含,家中虽遭变故,却不可荒废了学业。我已请托恩师举荐你入学宫内修习政事,年后便要考较学问,年下多花些功夫。”说着接过了张坤手中的药碗。

    张坤闻言一怔,轻轻点了点头。

    沈春晓落座,舀起一匙药吹凉了送至王翠娥身前。

    诸葛稳逗弄了张四娘一阵,却见赵芳菲低头沉吟不语,不禁打趣道:“赵小姐,府内杂事处置完了?”

    赵芳菲抬头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伯父返京,府内预备着年下需用的物事,祖父令我协助祖母打理家务。”

    诸葛稳闻言,心知她并非有意推脱,笑笑道了声恕罪。

    诸葛稳与赵芳菲聊了几句,却见沈春晓喂王翠娥喝完了药汤,起身想要告辞。

    王翠娥拉住沈春晓,轻咳了几声道:“你几人便留在家中用些便饭吧。”

    沈春晓轻声道:“伯母,家中尚有些事,今日便不在府中用饭了。”

    诸葛稳见王翠娥欲言又止,对赵芳菲使了个眼色道:“伯母,我二人先出去看看叔夜。”

    说着抱起张四娘,与赵芳菲一同起身,走出了房门。张坤赶忙起身相送。

    屋内只余下王翠娥与沈春晓两人,王翠娥咳了几声,从身侧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却见内里是一支玉镯。

    玉镯颜色黯淡,青白相杂,看上去倒不似贵重之物。

    王翠娥将玉镯递与沈春晓道:“耀儿的性子最像他父亲,心里头想着什么,到嘴上却说不出口。你莫要怪他。”

    沈春晓接过玉镯,轻轻点了点头。她平日里做男装打扮,不便将镯子带到手腕上,此时只得拿在手中,心内思索着待返家之后将玉镯用丝线串起,悬于颈下。

    王翠娥轻叹了一声道:“本待耀儿平安归来再……唉……可惜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说着,眼中流下两行眼泪,悄声道:“耀儿若是……你便将此物还与坤儿吧。”

    沈春晓闻言眼眶一红,左手攥住玉镯,右手拉住了王翠娥。

    诸葛稳与赵芳菲行到院中,将张四娘放到地上,与张坤张嵇兄弟玩笑了几句。见沈春晓迟迟未曾走出,便向兄妹几人告辞,叫起赵芳菲,一同到院外去等。

    张坤本想将二人送出院门,不想被张嵇拉住。连日来诸葛稳多次向沈春晓打探赵芳菲的境况,张嵇心知他对赵芳菲有意。此时二人先出院门,恰好有机会独处。

    诸葛稳行出院门,走到一旁站定,转身对赵芳菲笑道:“赵小姐,正月十五可有空闲,可否与在下一同赏灯?”

    赵芳菲板着脸道:“已有邀约,不便相辞。”

    诸葛稳闻言面色一暗,低声问道:“不知是与何人有约?”

    赵芳菲见他神色陡变,不禁笑道:“家姊。”

    诸葛稳心内一振,又笑道:“不妨事,我与春晓姐情同手足,正可以一同游玩。”

    两人说笑了几句,诸葛稳却见赵芳菲蛾眉微蹙,望向自己身后。转过身却见两名大汉行至身前。

    诸葛稳当日曾在太白楼中见过两人,正是隐龙会汪正曲的手下。

    两人行至切近,一同躬身道:“清平公子,会首相请。”

    诸葛稳眉头皱起,知道二人来者不善,只是赵芳菲在此,却不便动手。当下转身对赵芳菲道:“芳菲,你先回院中去等春晓姐,我办完了事自会离去。”

    赵芳菲见他神色郑重,面露疑惑之色,便想出完询问。

    不想诸葛稳微笑道:“一点小事,你与春晓姐先行离去,我去去便回。”

    赵芳菲听他如此说,只得转身走回了院中。

    诸葛稳转回身,神色肃然道:“走吧。”说罢跟着二人,向坊外走去。

    张家小院中,张嵇伸出脑袋,见诸葛稳随着二人离去,急忙向坊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