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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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九子

    时近晌午,诸葛稳随着二人来至太白楼二楼雅座之中,却见汪正曲面上含笑,坐于主位上。

    诸葛稳与汪正曲见过礼,走到下首坐定。汪正曲说了句“吩咐小二上菜”,又令两人把手在门外,这才落座。

    不多时酒菜上齐,店小二为诸葛稳斟上一杯酒。汪正曲对小二挥挥手,令他下去。

    店小二走出雅座,把手门口的两人将门带上,此时屋内便只剩下汪正曲与诸葛稳两人。

    汪正曲端起酒杯笑道:“前次相见,有些失礼。今日请公子来一是请罪,二是想闲谈几句。”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诸葛稳陪了一杯,拿过酒壶,起身为汪正曲添满。

    汪正曲一拍桌案道:“好!痛快,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诸葛稳不假辞色,板着面孔道:“汪会首谬赞。”

    两人又饮了几杯酒,汪正曲见诸葛稳也不言语,擦了擦嘴角低声道:“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庆平城并非善地,不宜久居。”

    诸葛稳沉声道:“可惜诸葛稳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若非义父收养,早已不知流落到了何处。”

    汪正曲闻言一怔,思索了一阵低声道:“诸葛总捕待公子恩深义重,公子更该为总捕分忧。”顿了顿又道:“城内之事牵涉太多,公子还是远离这是非之地为好,免得将总捕卷入事中。”

    诸葛稳依旧板着面孔低声道:“汪会首说的是。可惜庆平是京城的外城,小侄又有亲族居住在城内,平日里少不得要前来探望。”

    汪正曲额头上青筋凸起,沉声道:“公子难道定要插手我会中之事?”

    诸葛稳故作惊奇道:“会首何出此言?”

    汪正曲也不答话,低声道:“传言龙生九子,螭吻乐居险处,好望喜吞。”

    诸葛稳闻言先是一惊,而后眼含怒意望向汪正曲,面色渐渐涨红。

    汪正曲心知触到他的逆鳞,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当下也不示弱,直瞪向诸葛稳双目。

    诸葛稳端起酒杯咬牙一饮而尽,右手一挥,啪的一声,酒杯摔在地上,瞬间破碎四散。

    汪正曲手扶桌案,凝神戒备,只待他抽刀出鞘便掀桌抵挡。

    此时却听砰的一声响,雅座大门推开,一人迈步走入屋内,正是张三郎。

    门外那两名隐龙会中的大汉匍倒在地,似乎已然昏厥。

    张三郎见诸葛稳并不回头,右手紧握住刀柄,眼看便要抽刀出鞘,急忙走到切近,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对汪正曲笑道:“汪兄,贵会的兄弟在明照坊内将我侄儿请走,竟不知会我一声?”

    汪正曲闻言松开桌案,站起身强自笑道:“贤弟误会了,我与令侄父兄交情甚笃,今日请他来不过是为了叙旧。”

    张三郎神色不变,拍了拍诸葛稳肩膀道:“既是如此,我叔侄二人还有要事,便不多留了。”见诸葛稳并不起身,伸手拉住他臂膀,携着他一同转身离去。

    汪正曲见二人离去,面色一寒,走到雅座门外,用脚踢了踢昏厥过去的两名手下。两人似乎并未受伤,不多时便悠悠醒转。

    诸葛稳随着张三郎来到太白楼大堂内,楼梯侧边立着五六人,皆是浩气盟中的叔伯。一群人见张三郎拉着诸葛稳下楼,齐齐松了一口气。

    众人行出太白楼,诸葛稳面色渐渐缓和了一些。张三郎见此,低声道:“今日亏得叔夜警醒,见你被人挟持,跑来知会了克义,不然这一场是非不知要如何收场……”

    诸葛稳似有所思,也不言语,轻轻点了点头。

    “清平,你既已入了军籍,还是少插手盟内的事为好。”张三郎见他有些郁郁,劝慰道。

    眼见前方便是庆平城门,张三郎轻轻拍了拍诸葛稳肩膀道:“清平,今日便不留你在府内用饭了,去吧!”

    诸葛稳闻言,望向张三郎低声道:“三叔,侄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三郎笑道:“怎么今日倒扭捏了?讲吧!”见诸葛稳沉吟不语,转身对盟内的兄弟道:“稍待片刻,我再送清平几步。”说着与诸葛稳一同迈步向城门走去。

    两人又行出十数步,诸葛稳松开握住刀柄的手,浑身轻颤,低声道:“三叔,隐龙会许与大内有关,还是暂避其锋为好。”

    张三郎闻言一怔,诸葛稳看似轻浮,实则性子刚强,虽常有大话哗人,却从未向谁服过软。他若只说隐龙会与大内有关,张三郎还有七八分存疑。但他却提议暂避其锋,看来此事多半属实。张三郎思索至此,神色一肃,沉声道:“好!”

    张三郎向来一言九鼎,诸葛稳闻言心中一松,躬身对他施了一礼,迈步离去。

    元丰九年,冬日里雍州下了几场大雪,明军与鞑靼少有交锋,双方都抱定了以逸待劳的心思,坚守不出。未料想到了腊月,西北三州早早回暖,竟一场雪也未曾下。大明征西将军吴世杰乘此时机,率军西进,兵围雍州城,至今已有半月余。

    万户陈雄烈祖上本是北迁的士人。庆末天下大乱,陈氏先祖元贞公深感文人柔弱,难以自保,随庆哀帝北迁至西域后,便令子孙弃文从武,研习兵法,不再提起那“致君尧舜上”的旧志。可惜,陈氏因此备受北迁士人的排挤,自陈雄烈祖辈算起,为将者能做到万户独领一军的便仅只他一人。这还多亏陈雄烈不顾家人反对,投靠了文信王察罕。

    当日陈雄烈听闻吴世杰带兵围住雍州城,心内不禁有些兴奋。两军人数相当,又逢冬日,吴世杰此举着实不智。一旦下起大雪,不需三郡兵马援救,明军便会被拖死在雍州城下。陈雄烈一面留心天候,一面下令散布于郡中的兵马到郡南隆德县集合。只待天气转凉,便立即驰援雍州。不想一连数日,天候不仅未见转凉,反而愈见回暖。

    宣武王帖木儿的大军被困雍州半月有余,若是再等下去,一旦城破,帖木儿被捉,即便陈武烈能率军回返北鞑,也免不了罢职丢官,被文信侯与一众武勋权贵当作替罪羔羊。

    陈武烈寻思至此,不再观望,令手下的一名千户率军将劫掠来的辎重押送往沙胡关,自己则点齐兵马,往雍州城杀来。

    为求迅捷,战马未曾披挂,骑军只着轻甲。大军一路奔行,所过之处尘烟激荡,遮天蔽日。

    眼见一名斥候催马跑至切近,陈武烈勒住马缰,喝问道:“可曾发现明军踪迹?”

    斥候飞身下马,单膝跪于地上,朗声道:“东南方据此三十里处发现明军轻骑,总数约有千人。”

    陈雄烈微微冷笑,挥手令斥候退下,喝道:“传令,前队转向东南,务必全歼明军!”明军不过千骑,己方骑军近万,军势相差如此之大,不需奇谋妙计,正面交战便可将之挫败。

    大军转向,奔出近十里,仍未见到明军踪迹。陈雄烈心道不妙,如此之久未见敌军踪迹,多半是诱敌之计,刚想出声下令,却听破空之声响起,一支羽箭从空中坠下,穿透衣甲,正中臂膀。四近的骑军身中箭矢,齐齐惊叫,更有几人身形一晃,摔下马来。

    陈雄烈抽出腰刀,用力一挥,将箭簇斩下,咬牙喝令道:“中军撤后,前队后队向东冲锋!”说着拍马领军向西撤去。

    将令传下,又是一轮箭矢齐射,落在队尾的骑军纷纷中箭,暗红色的血液顺着衣甲缝隙滚滚流淌。

    当先的鞑兵抡起弯刀,发出一阵阵怪叫,眼看便要冲到明军阵前。

    此时只听一阵拨弦之声响起,为首的鞑兵心下一沉,刚要出声提醒。只听砰的一声响,一支短矢正中他面孔。战马脚步渐缓,鞑兵扑通一声,栽倒马下。

    张耀坐于马上,回手抽出一支箭矢,瞥了瞥前排军士手中的劲弩,搭箭弦上,右手扣紧箭簇,拉紧弓弦,箭头斜指半空,手指蓦的一松,箭矢飞出。

    庆国毁禁弓弩,制弩之法散轶不传。庆末郭世宁公遍览古籍,多方考据,方才复原其物。自此弓弩成为大明军中仅次于火铳的杀敌利器。相较于弓弩而言,火器需要火药补给,不利于轻骑行军。故而此次明军出兵阻击鞑靼援兵,并未携带火器。

    弓弩射完三轮,眼见鞑军便要冲到阵前,队后监军李颜喝令道:“转向北方,后队先撤!”

    后排的骑军纷纷转向,催马向北行去。

    前排的明军又是两轮齐射,而后依照将令,转向北方,边退边装填箭矢。

    鞑兵被杀得气闷,此时见明军退去,怪叫着催马赶上。

    眼见前排一名大明兵卒就要被鞑军赶上,张耀摸出一支羽箭,回身屏息,一箭射出。

    鞑兵弯刀挥出,正中那名兵卒脖颈,却不防箭矢飞至,噗得一声,箭矢入肉,正中鞑兵右眼。

    鞑兵受创,刀势一顿,兵卒顿时觉得脖颈一松,鲜血如麦芒喷出。

    那兵卒咬牙将弓弩抛与后方的同袍。蛮兵强忍着痛意,弯刀刀锋再进寸许,血势顿时一松,喷涌而出。

    那名兵卒左手握住蛮兵持刀的手腕,右手抽出腰刀,身子一斜,将雁翎刀捅进蛮兵胸腹,两人一同扑倒在马下。

    李颜厉声喝道:“撤!”

    后方的大明兵卒已有数十人被蛮兵砍中,此时纷纷将手上的弓弩抛向身后。有些弓弩被同袍接住,但大多落在地上,被马蹄踏得粉碎。

    马蹄声如雷响起,冲锋的蛮兵只见东方烟尘卷起,尘土中一支重甲骑军腋下夹矛,阵型整齐,急速向西冲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