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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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好宴

    腊月初八,京城内外虽也有些花灯彩饰,喜气倒较中秋淡了不少。鞑靼入寇,举国震动,朝堂也好,百姓也罢,心思都不在过节上。

    诸葛稳拿着一小袋杂色粟米走在街上,眼望着往来的行人,心内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又过了半月有余,雍州全无消息,张耀也没有书信寄回,不知前方战事如何,张耀是否平安到了永定关。三拐两绕,走入了明照坊内,却见张嵇拉着杨挺似乎正在理论着什么。

    张嵇见诸葛稳来至切近,止住语声,躬身行礼。一旁杨挺转过身,见是诸葛稳,忙施礼笑道:“平哥,听闻神策府内并未年休,怎么竟得闲来此?”

    诸葛稳点了点头道:“战事紧急,一改往年旧例。府内生徒无一人出京返乡。”顿了顿又道:“只是时至腊月,府中无事,来此探望张家伯母。”

    杨挺闻言,转过头对张嵇道:“既然如此,叔夜你便领着平哥先返回家中吧。”

    张嵇面色有些不善,但却并未推辞,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迈步往家中走去。

    诸葛稳拍了拍杨挺肩膀,轻叹一声,跟在了张嵇身后。

    张耀离京时请托了张三郎看顾好一家老小。张嵇这幅性子与诸葛稳少时有几分相似,未过半月便与浩气盟众人混得熟稔了。只是张三郎不愿他在街面上混世,是以盟内大小事务都不让他参与,只令叔伯兄弟看顾好他,得闲教授些拳脚。

    诸葛稳跟着张嵇行了一阵,低声道:“叔夜,盟内可是有什么事?”

    张嵇闻言似乎有些泄气,转身行到了诸葛稳身侧,低声道:“平哥,三叔要与隐龙会首商议事情,克义叔召集叔伯兄弟前去护卫,却不许我随行。”语气似乎有点委屈。

    诸葛稳皱眉道:“竟到了这个地步?”诸葛稳早有耳闻,隐龙会不知从何处得到一批兵刃,声威大振,压得浩气盟毫无喘息之机。两方原本旗鼓相当,在城内相安无事。盟主与会首见面议事虽说少见,却也属平常。三叔议事向来是只身前往,顶多再带一个人随行。克义叔召集盟内众人前去护卫,只怕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

    张嵇点了点头,答道:“前日秋哥领着兄弟去澄清坊外街市上收缴月钱,隐龙会的花熊罴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剑刺穿秋哥右手,说是日后澄清坊往南皆算是隐龙会的地盘。若再见到盟内有人去收缴月钱,便要剁下右手。”

    秋允之与诸葛稳同年,两人同时入盟,相交莫逆。若说起他的身手,倒比张耀还强上几分。那花熊罴不过是隐龙会中的一个喽啰,武艺平平,之所以能够刺伤秋允之,多半还是赖着出其不意,暗中偷袭。

    诸葛稳闻言胸中怒火翻涌,眼见已到张家门前,只得整肃心绪,强挤出一个笑容,随着张嵇步入院中。

    正堂中主位上张坤拿着一封书信正在读着,沈春晓怀中抱着张四娘坐于一旁。眼见诸葛稳与张嵇走入门内,张坤放下书信,迎出了堂外。沈春晓赶忙将张四娘放到地上,站起身,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

    几人见过礼,分宾主落座,张四娘似乎有些怕生,抱着一个果子跑去了侧边屋内。诸葛稳笑道:“伯囧有信寄回?”沈春晓点了点头,将手中书信递与他道:“军中不便,伯父特许伯囧写了几封书信,托人捎回。”

    “几封?”诸葛稳脸上的笑意有些高深莫测,“不知给春晓姐的那封写得如何?”

    “涂涂抹抹……”沈春晓刚说了一句,面色一沉,瞪向诸葛稳。

    诸葛稳赶忙望向张坤道:“正值腊八,买了些杂色粟米……伯母呢?”

    张坤闻言轻叹了一声道:“多谢贤兄挂念。家母身染小恙,在屋内歇息。”

    诸葛稳闻言面色一肃,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些散碎银子,便要塞进张坤手中。

    张坤举手推辞道:“家中尚有些余财,况且……”说话间望向沈春晓,显是她方才已赠过了银钱。

    诸葛稳见沈春晓面色一红,不禁笑笑,拉过张坤,将银子塞入他手中道:“京中米贵,多买些补品为伯母调养身子。”

    张坤见他说的恳切,只得拿过银钱,躬身施礼致谢。

    诸葛稳赶忙扶起张坤,笑道:“府中还有要事,我便先行告辞了。春晓姐不妨多陪陪伯母。”说罢,对着沈春晓抱拳施礼,转身往院外行去。张嵇面色一动,和张坤耳语了几句,又对沈春晓说了声告罪,跟在了诸葛稳身后。

    诸葛稳走出院落,一路小跑来到浩气盟府院前。却听身后一人追至,回头却看到张嵇气喘吁吁来到身前。

    张嵇喘了几口粗气道:“平哥,想不到你轻身功夫如此厉害。”

    诸葛稳边拉着张嵇往府内走边笑道:“我毕竟是鞠社的锋将,倒是叔夜你年纪轻轻便如此气喘,较伯囧差了许多。”

    其实张嵇的轻身功夫不让乃兄,只是惊闻噩耗,又连日奔波,难免有些虚弱。

    二人行至府内,却见数十人手提棍棒立在院中。众人见到诸葛稳拉着张嵇来到府内,纷纷让开一条通路。诸葛稳面上含笑,微微颔首,迈步前行。张嵇跟在他身后,连连施礼,口中“某兄”“某叔”“某伯”不停叫着。

    诸葛稳来到正堂门前,却见张三郎面有怒色,负手而立。一旁秋允之手缠纱布,对着诸葛稳点了点头。

    诸葛稳看向秋允之手缠纱布的右手,眉头皱起。看此情形,三叔仍欲孤身赴约,克义叔召集人手定然未得三叔许可,是以众人才僵持在了院中。诸葛稳一念至此,对着张三郎施了一礼道:“听闻三叔与人有约,恰逢今日无事,不如便由小侄陪着三叔同去?”

    张三郎低喝一声:“你胡搅些什么!”

    诸葛稳微微一笑道:“三叔若觉不便,小侄可另开一桌,遥遥相陪。”

    张三郎闻言思索了片刻,诸葛稳是诸葛真灼义子,又是神策府中生徒,有兵刃在身,若仅是远远地坐着,不至于将他卷入事中,汪正曲也不敢动手。轻轻点了点头道:“清平与我同去,散了吧。”

    吕克义转过身挥了挥手,院内站着的众人渐渐散去。张三郎负手走出门外,诸葛稳、秋允之、张嵇三人跟在了他身后。

    杨挺走到吕克义身侧低声道:“克义叔,要不要做些防范?”

    吕克义嘴角一撇,嘲讽地笑笑道:“放心,打不起来。若真的动起手来,那小子一出手便是插眼踢裆,我倒有些为汪正曲担心。”

    张三郎一行四人走到太白楼中,却见大堂中坐满了客人。一名灰衣汉子立在楼梯前,见几人来至,上前见礼道:“三哥,会首在楼上相候。”张三郎领着秋允之迈步上楼。

    诸葛稳拉着张嵇也想上楼,那汉子侧身一挡,便要拦住两人。不想诸葛稳伸手一推,将他推开。那汉子正要发作,待看清楚是诸葛稳,面色一变,赶忙闪到了一旁。

    四人来到二楼,却见十数名隐龙会的帮众分散立于堂中各处。靠窗的一张圆桌上,摆着七八碟菜,隐龙会首汪正曲坐于主位,正在斟酒。

    汪正曲年近半百,面堂黝黑,颌下微须,眯着一双眼睛,见到一行四人上楼,却猛地一睁,起身对张三郎笑道:“三弟,不知这位是……”说着抬手指向诸葛稳。

    张三郎回头看了一眼,沉声道:“远房亲族。”说罢也不施礼,径直走到桌旁下首坐定。秋允之也不落座,侍立在张三郎身后。

    诸葛稳并未理会汪正曲,拉着张嵇做到了张三郎身后的圆桌旁。叫过店小二,吩咐道:“一只肥鸡,要花毛公鸡!再来半斤白干!”

    汪正曲坐在主位上,端起酒杯道:“丰足那厮蛮横无礼,刺伤了三弟的子侄。这杯酒便算是我代丰足向三弟请罪。”丰足是隐龙会中喽啰熊饶的表字,他本姓熊,身上又纹了许多花绣,是以诨号叫做花熊罴。

    张三郎也不举杯,沉声道:“允之右手被刺伤,日后能不能拿剑还要另说,一杯酒便要揭过?”

    汪正曲听他如此说,面色一沉,挥了挥手。一旁雅座门扇打开,却见门内某人一推,将熊饶推到了桌边。

    张三郎打量熊饶,却见他衣服被撕扯得四下开裂,面上满是青紫瘀痕,伤势看上去似乎有些骇人,实则伤得不重。张三郎一脸嘲讽笑道:“打得真好看!”

    汪正曲面色一肃道:“既然三弟以为我会中徇私,那丰足便任由浩气盟处置。”一旁熊饶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哀求。

    张三郎眉头皱起,汪正曲言辞决绝,自己若出手整治熊饶,那便是与小辈过不去,倒显得自家小肚鸡肠。

    身后秋允之面色一暗,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再为难熊饶。日后澄清坊往南或许真要让与隐龙会。

    一旁诸葛稳桌上,店小二托着一支深盘,将肥鸡端上。诸葛稳对张嵇笑道:“这汤汤水水的,如何下口?将鸡拿起来!”

    张嵇双手拿起两支筷子,插向鸡肋。肥鸡煮的酥烂,两支筷子穿透鸡肉,张嵇抬手将鸡提起。

    诸葛稳拿起深盘,也不回头,一盘热油汤往侧里一泼,正泼在熊饶面门上。一旁隐龙会中的众人立时边想上前,围住诸葛稳。却不想汪正曲抬手示意众人莫要上前。

    熊饶惨叫一声,痛得在地上打滚。诸葛稳赶忙回头道:“一时不察,泼中了仁兄,告罪告罪。”又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道:“小弟囊中如洗,只有这些银钱,留与仁兄去看郎中。”说着俯身将铜钱塞入熊饶手中。

    汪正曲面色铁青,沉默不语。

    张三郎端起酒杯,一口饮尽道:“汪会首处事公道,张三郎佩服。家中还有要事,三郎先行告辞。”说着站起身,领着秋允之往楼下行去。

    诸葛稳叫过店小二道:“酒不要了,将鸡包好,我要带走。”

    楼中隐龙会众人怒目望向诸葛稳与张嵇,诸葛稳不以为意,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倒是张嵇有些忐忑不安。

    不多时店小二拿过几张油纸,将鸡包好,诸葛稳将肥鸡递与张嵇,低声道:“拿回去给伯母补养身子。”这才与张嵇一同下楼。

    楼下,张三郎与秋允之正等在楼梯前。

    诸葛稳行到切近,对着张三郎笑笑,见他转身动步,跟在了身后。

    楼上汪正曲面色不善,挥手叫过一人:“吩咐下去,详查诸葛清平的底细。”

    那人面色疑惑道:“会首,他是总捕义子,城内人人皆知……”

    汪正曲怒道:“我知道!让你查你便去查,哪来的许多废话!”心道往日诸葛稳面目肥胖,并未发觉,今日清减了许多,面目倒与那人有九成相似,看来他的身份并不只是诸葛真灼的义子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