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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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豹凶

    天刚蒙蒙亮,城内的街道冷冷清清,半个人影也无。平凉城北门内,一名百户来回踱着步子,身后数十名蛮兵分立于左右。

    闻听脚步声,百户站定向远处望去,却见一小队蛮兵正往门前走来。

    昨日混入城内的明军细作恰好是五人,百户不由得有些心疑,眉头皱起,朗声道:“站住!”

    那队蛮兵在原地站定,为首一人用蒙语道:“我等是哈喇大人的亲兵,奉命出城!”

    百户听到那人用蒙语回话,心内一松,问道:“可有达鲁花赤大人的手令?”

    “有。”为首的蛮兵掏出一张字纸甩了甩,领着身后四人一齐动步,往前行来。

    眼看五人就要走到切近,却听城南号角声响起,百户面色一变,扭头望向城南。

    五名蛮兵闻声一怔,为首那人走到百户身前,挥了挥手令,急道:“军情紧急,速放我几人出城!”

    那名百户方才并没有看清手令的内容,此时也不便细查,急忙喝令道:“开门!”

    身后十几名蛮兵一同动步,分往左右将城门拉开。

    五名蛮兵也不施礼,大步往城外走去。

    城南喊杀声响起,应是明军开始攻城了。

    百户神色焦急,正要回身下令关门,却不防脖颈被人从身后勒住,腰间一痛,便人事不知了。

    骆飞羽从百户身上抽出弯刀,闪身躲过一名蛮兵刺来的长矛,俯身挥刀,正中蛮兵脖颈,鲜血喷出,正溅到骆飞羽脸上。

    守门的十数名蛮兵见到百户身死,推起门扇便想将城门合上。

    潘凤双手分把住两侧门边,用力推距,堪堪止住城门合拢之势。唐泽言立在潘凤身前,奋力挥刀,抵挡刺来的长矛。

    张耀飞身绕到门后,弯刀用力劈下,正中一名蛮兵手臂,噗得一声,半截手臂落地。蛮兵痛叫一声,跌跌撞撞往后退去。

    城门右侧,杨不二低伏腰身,抱住一名蛮兵,弯刀上挑,一刀捅入蛮兵小腹之内。血如泉涌,蛮兵身子一软,摔倒在地。

    城南喊杀声震天,间或夹杂着几声炮响。

    杨不二往地上一滚,躲过刺来的长矛,高声叫道:“不是说先攻北门么!?”

    骆飞羽劈手夺过一根长矛,反手一刺,捅死了一名蛮兵,厉声喝道:“莫要多言!依计行事!”

    忽听城楼上号角声响起,城墙上的蛮兵听到门内响起喊杀声,分出两队,从上走下。骆飞羽见状,眼中杀气升起,挥矛迎向前来支援的蛮兵。

    张耀与杨不二砍倒了数人,潘凤只觉得两肘压力一松,手上立刻加力,便要将城门推开。

    唐泽言侧头躲过一支刺来的长矛,刚要还击,忽觉得肋下一痛,甲衣已被长矛捅穿。唐泽言头侧,长矛猛然横挥,正撞在他脸颊上。

    张耀见唐泽言被长矛击中,向侧里跌出两步,赶忙回身。

    那名蛮兵击开唐泽言,双手持矛,向前捅去。

    潘凤眼见长矛刺到,赶忙摸向腰间弯刀,手刚触到刀柄,却觉得小腹一阵刺痛。

    长矛刺穿潘凤身躯,在他身后露出半个矛尖,鲜血顺着矛身滴滴答答地流下。

    “雄飞!”骆飞羽厉声叫道,挥动长矛便往门前冲来。

    张耀握住矛身,弯刀一挥,正中那名蛮兵脖颈。

    蛮兵中刀却并不躲闪,依旧推着长矛,向前刺去。潘凤面孔扭曲,浑身止不住的抽搐。

    张耀瞳孔一缩,抽回弯刀,猛力一挥。头颅飞起,鲜血从颈腔内涌出,尸身双手松开矛身,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潘凤咬着牙推开城门,颤声叫道:“来了!”张耀赶忙上前扶住潘凤。

    其余几人闻言心中一振,知道大军已到,纷纷将蛮兵兜鍪甩在地上。

    张耀挥刀挡开一名蛮兵刺来的长矛,扶着潘凤退到了门外。

    杨不二见唐泽言面上挂彩,立在原地,低声念诵着什么,赶忙挥刀挡在他身前。

    “泽言?泽言?”杨不二也不回身,喝问道。

    莫不是被打得痴了?杨不二心内一沉,挥刀磕飞刺来的长矛,拉住唐泽言便要退出门外。却听他喃喃自语道:“……我若断彼恶众生命,堕那落迦。如其不断。无间业成。当受大苦。我宁杀彼,堕那落迦。终不令其,受无间苦!”

    唐泽言左手一振,脱出杨不二钳制,右手一松,啪嗒一声,弯刀落地。

    骆飞羽见唐泽言丢下弯刀,眉头皱起,长矛一挥,将一名蛮兵击倒,向前一刺,矛尖捅穿蛮兵的咽喉。

    唐泽言面上一片平和,闪身躲过刺来的长矛,飞身上前,一拳击向蛮兵心口。

    蛮兵受击,倒飞出三尺远,哇得吐出一口鲜血。

    杨不二看得一呆,恍神间被一根长矛刺中手臂。强忍疼痛,刀交左手,向后退去。

    唐泽言迈步前行,眼见数支长矛一齐刺来,不闪不避,双手扯住两支矛身,翻身跃起,踹向一名蛮兵面门。

    砰的一响,蛮兵应声而倒,长矛脱手。

    唐泽言落地,双手持住矛身,用力一挥,扫中三名蛮兵面门,三人一撞,倒向侧里。

    大股明军涌入门内,数十人纷纷挥刀,护住了骆飞羽、杨不二、唐泽言三人,其余人直往城南奔去。

    张耀扶着潘凤侧卧在城门边,起身便想查看潘凤的伤势,不想被潘凤一把拉住。

    “伯囧,我想躺卧在地上。”潘凤嗫喏着道。

    张耀点点头,抬手抹净眼眶中的泪水,凝神挥刀,削断了露在潘凤甲衣外的矛身,扶着他转身,躺在了地上。

    杨不二走到潘凤身侧,蹲下身子,眼泪止不住的流下。

    却听潘凤低声道:“不二,闪开些。”说着双臂缓缓头顶移去。

    杨不二赶忙退后一步,和张耀一同把住潘凤手臂,交叠枕于他脑后。

    潘凤望向苍穹,苍白的脸上一阵抽动,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轻声叹道:“天色真好……”说着慢慢闭上双目,一滴泪水从眼角上缓缓滑落。

    蔚蓝的天空下,响起了杨不二撕心裂肺的嚎哭声。

    晌午将至,张耀卸下了蛮兵甲衣,走到吕府门前,一脚踹向大门。

    啪的一声,府门洞开,张耀迈步走入门内。院中四处散落着吕府家人的尸身,衣衫浸染血色,狼藉不堪。

    张耀面色一变,急忙走入正堂。

    正堂中,吕翼颈绕白绫,悬于梁上,眼珠凸出,舌头伸出口外,已然身死。尸身之后,一人顶盔掼甲,右手杵剑,坐于主位上。

    那人见张耀走入堂内,笑道:“伯囧?”

    张耀面色一变,想不到竟是方百川,赶忙上前见礼。

    方百川笑道:“征西大军不是往雍州去了么?怎么你竟在此处?”

    张耀刚欲答话,却听后院响起一阵惨叫声,迈步便要往后堂走去。

    方百川赶忙拉住张耀手臂,将他强按在一旁太师椅上。低声道:“伯囧,我奉偏将军之命,要将吕时飞满门诛灭。此事若张扬出去,非但你前程堪忧,便是我也性命难保。”

    张耀边挣扎着想要起身边道:“首恶已死,哪个偏将如此大胆,竟敢残虐生民?!”

    方百川低声道:“高显扬,高偏将。”

    张耀闻言先是一怔,刚要言语,却见后堂中走出一名兵卒,向方百川抱拳道:“都尉,奸贼全部身亡,我军无一人受伤。”

    方百川挥手道:“先去将后院收拾整齐。”

    兵卒闻言道了声是,领命而去。

    张耀面色一沉,低声问道:“海生兄,攻城的并非征西将军?”

    方百川点了点头道:“征西大军直取雍州城,秦州副将陈秋实与梁州副将齐仲道率军夹攻平凉。”方百川见张耀沉默不语,又道:“伯囧,高偏将若知你来到吕府,只会平添许多麻烦,速速离去吧。”

    方百川是拜火教中人,想必已知张耀等四人被轮回教掳劫之事。以他的头脑,不难推断,此事与吕云鹤有关,吕云鹤又与高显扬一见如故。高显扬下令诛灭吕家阖府,已作实了通敌之事。

    张耀知他是一番好意,沉吟一阵低声道:“吕时飞到底有恩于我,且待我拜祭一番。”

    方百川闻言面色一沉,轻轻点了点头,闪身走开。

    张耀将吕翼尸身抱起,平放到地上。

    “我率军入府时此贼已然身死,”方百川沉吟道。

    张耀对着吕翼尸身拜了三拜,轻叹了一声道:“吕公,通敌卖国之时可曾想过会落得如此下场?”

    拜祭完毕,又对方百川施了一礼,告辞离去。

    张耀走出吕府,大仇得报,胸臆一舒,却也不免有些凄凉。吕三思、周光祖、潘雄飞三人先后身死,多半是因为蛮兵奸佞狠毒狡诈,但征西将军吴世杰将几人当作了弃子、疑兵,也难辞其咎。高显扬行事辣手决绝,毫不拖泥带水,将吕翼一家性命当作了晋身之阶。两人行事如此相似,难道杀伐果断,心机深藏才是为将之道?

    张耀边想着边行到定国公祠堂内,抹净眼中的泪水,背起周光祖的尸身走出院门,却见北方浓烟升起。张耀轻叹一声,料想应是吕府内燃起了大火。

    后继有人,吾道不孤。这俗世纷扰,皆为名利,先生教与的道理能行的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