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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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夫子

    时过晌午,街市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一队队蛮兵在城内来回逡巡,搜检着张耀等人的踪迹。

    城南破庙之中,张耀等一行六人躲在泥塑神像后侧,脱下衣袍,揩拭身上的血迹。

    唐泽言挑出几件衣物,切成条状,为几人包扎伤口。

    周先生倚墙而立,面色说不出的凝重。

    五人之中张耀伤的最轻,此时来至周先生身前施礼道:“先生怎会等在巷中?”

    周光祖双手扶住拐杖,轻叹了一声道:“此事多亏了广源……”广源正是郑财的表字。

    原来周光祖在集上看到张耀,便已认出了他,只是当时并未声张。待离去后,却遇到了郑财。郑财不知是有何心事,非要拉着周先生去家中喝上两杯。两杯酒下肚,郑财止不住的长吁短叹,言说吕时飞深受国恩,竟引贼入城,当真是无耻之尤。周光祖见他满面愤恨之色,不像作伪。便将早前见到张耀之事直言相告,并由此推断朝廷兵马不日便会进逼平凉。郑财闻言面上先是露出喜色,而后却不由的有些忧虑。吕三思本是吕府中的管事,吕时飞与鞑靼间的关系又不清不楚,张耀等五人进入吕府,不啻于自投罗网。二人议定,由郑财推着一车菜入府查探张耀几人的境况。周光祖等在府南巷中接应众人。周光祖只盼着张耀几人未被吕时飞识破,能与郑财一道平安回返。不想竟生出这等惨事。

    张耀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身后骆飞羽低声说道:“军务紧急,大军明日便要攻城,我等务须在天亮以前拿下北门。”

    张耀闻言,赶忙转身,与几人商议起来。

    五人身着软甲,未罩衣袍,若是走出巷中极易被蛮兵发觉。是以商议了半晌,仍定不下一条万全之策。

    周光祖见几人沉吟不语,持杖走到张耀身后道:“伯囧,老夫便现行告辞了。”

    骆飞羽闻言眉头皱起。

    张耀赶忙转身,弯腰施了一礼。

    潘凤似乎是信不过周光祖,伸手便想叫住他,未曾想一旁骆飞羽抓住他手臂,示意他莫要多言。

    周光祖扶着拐杖缓缓离去。

    吕府正堂中,蛮兵将堂内的尸身搬了出去,吕府的家人打了几盆水来,擦洗着血迹。

    吕翼坐于椅上,久久无言,似乎被吓得痴了。

    蛮将将周身的血迹擦拭干净,挥手下令,便要领着蛮兵撤出吕府。

    吕时飞闻言浑身一抖,颤声道:“百户大人若率队撤走,那恶贼杀回,我该如何抵挡?”

    那名百户面色一沉,也不转身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话道:“拿你狗头去挡!”

    吕翼见他去意坚决,赶忙颤抖着站起身道:“百户大人,莫忘了达鲁花赤大人曾应允要护住我阖家老小性命。”

    那百户闻言,猛地转回身,一把扯住吕翼胸前衣襟,狠声道:“你这贱种,还有脸提起哈喇大人?若不是你那狗腿从中作梗,岂会放跑了明狗?”

    吕翼闻言,泪水横飞,抱住百户手臂急道:“百户大人,求求你,求求你……”说着双膝一软,便要跪倒在地上。

    那百户黑着脸,右手一推,将吕翼推倒在地,转身便要离去。

    吕翼趴在地上,伸手抱住百户小腿道:“百户大人,百户大人……”

    百户心中一阵烦躁,大喝一声,院中的蛮兵纷纷露出喜色,大步走回堂中。

    吕翼跪伏在地上,双手作揖道:“多谢百户大人,多谢百户大人。”谁知蛮兵走入堂内,却并不止步,一直往后堂行去。

    吕翼满面泪痕,脸上现出一丝疑惑道:“百户大人,这是做什么?”

    百户脸上露出邪笑道:“自然是去护卫你的家人。尤其是后院那几个婆娘。”

    吕翼心中惧意涌起,急忙转头,却听到后院中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

    蛮将挥腿甩开吕翼,伸手便要解下身上的甲胄。

    吕翼状似疯癫,跪在地上,朝着百户不住地磕头。

    百户卸下铠甲,便要往后堂行去。却不防吕翼向前一扑,抱住了他的双腿。

    “百户大人,”吕翼额头上鲜血混着尘土流下,“饶了府内的女眷吧……”

    百户皱眉拧身,抽出右腿,一脚踹在吕翼心口,厉声道:“滚!”

    吕翼被踹出二尺远,侧身伏倒在地,哇得吐出一口鲜血。百户也不理他,大步往后堂行去。

    周光祖扶杖走出一条小巷,探出身子,来回观望。街面上,几名蛮兵正在巡查,为首一人看到周光祖左右观望,面色一变,低喝一声,领着几人往巷口走来。周光祖见状,赶忙缩头,扶着拐杖,大步往回走去。

    破庙中,骆飞羽眉头紧皱,抱臂于胸,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杨不二坐在一旁,歪头想要看向那泥塑神像的面孔,嘟囔着道:“也不知供奉的是那尊正神。”

    一旁唐泽言盘弄着一条碎布低声道:“看装扮应是定国公任鹤年。”

    杨不二面露疑惑道:“我只听说过齐、卫、安、宁、荣几位国公……”

    唐泽言悄声道:“若说起定国公,功勋倒较其余几位还要煊赫。只是在幽州关外屠戮过重,是以声名不彰……”

    此时却听庙外响起持杖疾行之声。

    骆飞羽忙道:“速去院中埋伏。”说罢拾起一柄弯刀,往院中行去。

    其余四人闻言,赶忙拿过兵器,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骆飞羽与潘凤闪身藏在了庙门两侧,杨不二与唐泽言分藏于院东两颗树后。张耀伏低身子,趴在了院西一条沟渠中。

    啪的一声,庙门撞开,扑通一声,一名老者倒入了门内。

    老者倒在地上,猛咳几声,手上不停,匍匐着向前爬去,边爬边道:“这六个畜生……”

    骆飞羽抬手做了个六的手势,示意众人不要心急,待敌方走入院中再上前。

    张耀稍稍抬起头,却见周光祖伏在地上,缓缓向前爬去。

    周光祖调转头,正看到张耀。老人面上露出一丝喜色,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上前。

    张耀手中抓住一把沙土,紧紧攥住,低头伏到沟渠内。

    几名蛮兵叽里呱啦一阵乱叫,大步走入门内。

    骆飞羽数了数只有五人,心内有些犹疑。

    一名蛮兵大步走至周光祖身后,一刀砍中他后背。鲜血飞溅而出,几名蛮兵哈哈大笑。

    骆飞羽屏住呼吸,侧耳细听,余下的那名蛮兵正站在门边。当下不再犹疑,低声喝道:“杀!”话音未落,骆飞羽跳到门前,右手一刀捅出,正中蛮兵胸腹。左手伸出揽住蛮兵后颈,将他拉入门内。

    其余几名蛮兵闻声,俱是一惊,回身往望向院门。却见潘凤啪的一声将门板合拢,挥刀上前。

    张耀左手一撑,从沟渠中跳出,飞身往庙前扑去。

    落在最后的几名蛮兵抽刀出鞘便要砍向骆飞羽后背。

    一旁潘凤闪出,挡在骆飞羽身后,挥刀砍向一名蛮兵脖颈。

    骆飞羽抽出弯刀,将那蛮兵尸身推到地上,拧身一刀捅出。

    蛮兵刚侧身闪过潘凤的刀锋,一时不防,正被骆飞羽捅中腰眼。鲜血喷出,那蛮兵即刻昏死过去。

    三名蛮兵挡住了骆飞羽与潘凤,另一人挥刀砍向张耀。

    院东,杨不二与唐泽言低伏腰身,从树后走出。

    唐泽言见到周光祖受了伤,迈步便要上前救治。杨不二赶忙扣住他手腕,拉着他缓缓前行。

    不多时两人走到切近,杨不二松开唐泽言手腕,让他去救治周光祖。手上弯刀一挥,正砍中一名蛮兵脖颈。鲜血喷出,其余几名蛮兵俱是一惊,闪身便要往侧里撤去。

    张耀手中握着从那百户手中强夺来的弯刀,挥刀下劈。拦截张耀的蛮兵急忙挥刀抵挡。

    百户所用的这柄弯刀刀锋雪亮,刃口毫无折损,一看便要比普通弯刀锋利上许多。

    啪的一声,蛮兵手中弯刀折断,张耀顺势挥刀,正中蛮兵下颌,向前一捅,刀锋穿透蛮兵咽喉,露出一截血红刀尖。

    潘凤见到其余蛮兵动步后撤,手臂一甩,弯刀飞出,划中一名蛮兵脖颈,呲的一声,鲜血如布帛般喷出。

    骆飞羽飞身跃起,一刀劈向蛮兵头顶。蛮兵赶忙挥刀抵挡。呯的一声,双刀相击。杨不二趁机一扑,左手抓住蛮兵腰侧,弯刀一刺,捅入蛮兵腰眼。

    张耀右手托住周光祖脖颈,左手抬起他后腰,将其揽入怀中。

    唐泽言双手用力一扯,将周光祖伤口处衣衫撕开。只见伤口深可见骨,两侧皮肉翻起,暗红色的鲜血顺着刀口滚滚流出。

    周光祖年事已高,眼见是不行了。

    张耀眼眶一红,泪水流出,嗫喏道:“先生,先生,全怪我……”

    周光祖强忍着痛楚笑笑,喘息道:“伯囧,不要哭……”低低呻吟了一声又道:“喜见后继有人,吾道……不……”话未说完,眼中光华退去,手脚一摊,气息顿失。

    唐泽言毫无所觉,手上未停,拿出一块细布为周光祖包扎伤口。

    骆飞羽走至张耀身侧,低声道:“泽言,停手吧。”

    唐泽言闻言一怔,恍然发觉周光祖气息已失,双手抱头,神色懊丧,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骆飞羽俯身拍了拍张耀肩膀,低声道:“伯囧,此处已不再隐秘,速速换好衣物走罢。莫辜负了先生。”

    张耀闻言,用袖口擦擦了眼泪,抱起尸身,往庙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