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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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马至

    夕阳西下,万里秦川上一抹赤影飞快前移。

    眼见前方便是永定关,张耀勒住彤云,拧身下马。手牵马缰,来到永定关前。

    守关的校尉查看过张耀的凭信,挥挥手。一名兵卒前去通报征西将军,另一人接过马缰,领着张耀去往马厩。

    走入城内,却见官道两侧满满当当站了数百人。左侧众人围作一圈,不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圈内数十人身着短衫,拼斗争抢,似乎是在蹴鞠。右侧人影散乱,三三两两围坐一团,一边说笑,一边擦拭着兵器。

    张耀扫了一眼,突然发觉其中有数十人手持火铳,正在擦拭。

    大明火器精良,边军中皆设有火器营。只是火器管制极严,严禁流出军中。按神策府规制,入府两年以上生徒方可接触火器,是以张耀此时见到,觉得有些新奇。

    兵卒引着张耀兜兜转转,来到关北一间宽敞大屋门前,朗声道:“张校尉带到!”

    只见屋门四敞大开,堂内摆着一张巨大桌案,桌案上摆着一副沙盘,沙盘上插着些红蓝标记,似乎是敌我双方所在的方位。

    吴世杰身着常服,立于桌后,双手按住桌案,俯身查看。

    沙盘四周分立着数人,有的抱臂而立,有的便指向沙盘,边对身旁之人耳语着。

    吴世杰闻声,并未起身,而是挥了挥手。领着张耀前来的兵卒抱拳施了一礼,转身返回。

    张耀走到吴世杰身侧,躬身拜倒,沉声道:“将军。”

    吴世杰并未理睬他,俯身查看沙盘多时,眉头皱起,朗声道:“李参将,领着他先去西跨院内探望杜将军,而后来帐前听用。”说罢,起身行到了堂中主位上坐定。

    张耀躬身施了一礼,直起身却见侧里走来一人。此人身着常服,面目俊朗,唇上留着两撇胡须,行至切近道:“张校尉,随我来。”

    张耀上前见礼,而后随着他走出了正堂。

    两人边走边聊,原来此人名叫李颜表字文轩,也曾在神策府内修习兵事。元丰初年,调入镇北将军吴世杰麾下。

    此次朝廷调集的多是扬、青、交三州的兵马。三州兵马纠结一处,先将建制打散,而后将神策府内的生徒充入什伍。吴世杰帐下,多有其镇守临高关时的旧部。想来是怕打散合并后的兵马难以辖制,指使不便。

    李文轩边走边对张耀讲起了秦州将军杜子腾受伤的缘故。早前杜子腾领大军驻扎于平凉县外,与鞑贼对峙。平凉县令杜如晦与杜子腾本是远亲。一日遣人下帖,请杜子腾至府内饮宴。酒宴上,陪客的雍州名士吕时飞用话逼住了杜子腾,一连敬酒数杯。杜子腾不胜酒力,留宿于杜如晦府内。不想晚间,杜如晦指派心腹,潜入客房刺杀杜子腾。亏得杜子腾勇武,身中数刀之下,逃出府去,连夜出城。却恰逢鞑贼偷营,兵士溃散。原来吕时飞与鞑靼早有勾结,一边蛊惑杜如晦灌醉了杜子腾趁夜杀之,另一边通风报信,指使鞑贼夜袭军营。乱军之中杜子腾被几名亲随寻见,一行数人行至折箭坡前,被追赶的鞑靼骑军截住。危急之时,张世英手持柴刀冲出,拦住了鞑贼,这才使几人平安脱险,回返永定关。杜子腾身受重伤,昏迷多日,醒转后听闻张耀血书自荐,已调入吴世杰麾下,便提出无论如何要见见他。

    不多时二人来到西跨院一间静室前,李文轩朗声道:“参将李颜求见。”

    屋内人声响起,嘎吱一声房门打开,却见一名大汉立于门内。那大汉面糙眼圆,颌下胡须散乱,倒并未受伤,只是满身风尘,似乎游历方归。

    大汉闪身立到门侧,却见屋中桌边坐着一人,右手手臂上缠着绷带吊于颈下,右眼也用白布扎起,左手抚着桌上摆着的一支瓷罐,神色哀戚。

    李颜迈步进入屋内,张耀刚要跟随在他身后,却被那门边的大汉一把捉住。

    “你便是伯囧?果然和二哥长得有些相似。”大汉满嘴雍州口音,只是口齿有些不清。

    身缠绷带那人闻言,浑身一颤,扶着桌案缓缓站起。

    大汉拉着张耀走到桌前,面上露出哀戚之色道:“二哥,伯囧来了。”

    张耀恍然大悟,泫然欲泣,眼帘微阖,强自忍住,伸手将瓷罐抱入怀中。

    原来大汉名叫陈镇,表字万胜,与张世英是同一伍的袍泽。后来调入了杜子腾麾下,成为亲随。当日他与杜子腾同至折箭坡前,张世英也正是见到了他,方才举刀上前挡住鞑贼。事后杜子腾醒转,便令他去往望岐村,寻回张世英的骨殖,今日方归。

    张耀伸手抹去眼眶内的泪水,沉声道:“先父骨骸可是曾受折辱?”

    杜子腾不等陈镇言语,开声道:“并未,只是路途遥远……”他声音嘶哑,似乎伤到了咽喉。

    张耀闻言瞪向他,眼中杀气腾腾。见他不再言语,转身望向陈镇。

    陈镇似乎有些犹疑,见杜子腾点头方才道:“二哥死后,鞑贼纵马踏尸,又将尸身抛置在折箭坡上,严令附近百姓不得收尸,一连曝晒了数日。”

    张耀闻言双手轻颤,缓缓将瓷罐放于桌上道:“将军,方才多有冒犯。劳烦将军,家父的骨殖便先寄存在此处,待他日克复平凉,再行入土为安。”说着,走到杜子腾身前,躬身行礼。

    杜子腾点了点头,低声道:“伯囧不必多礼,此事分属应然。”见张耀欲告辞离去,赶忙又道:“伯囧,令尊为我而死,我有心收你为义子,以报世英兄舍命相救之恩。”

    张耀又施一礼,沉声断然道:“多谢将军好意,家父虽已仙逝,却不便再拜义父。”说罢,转身出房。

    陈镇刚想拉住张耀劝说几句,却见杜子腾摆了摆手,只得作罢。

    李颜心内有些不解,一州将帅,欲收其为义子,这张耀竟严词拒绝。虽说孝义感人,无形之中却开罪了杜子腾。

    杜子腾轻叹一声,又坐到了桌边。

    李颜朝他施了一礼,尾随在了张耀身后。

    二人一同走出西跨院,李颜三步两步走到张耀身前,拉着他往北方行去。

    来到正堂之内,却见桌边围拢的将校已然离去,吴世杰坐于主位之上,正在饮茶。身侧赵沐恩顶盔掼甲,躬身而立。

    吴世杰挥手令李颜离去,见他走远,面色缓和了一些道:“伯囧,你与家母还有些渊源,不如充入近卫营中,在惠徳手下做个什长。”

    张耀躬身沉声道:“多谢将军美意,但如此实非所愿。”

    吴世杰闻言眉头皱起道:“什长都不愿做,难道要做一军主帅?”

    张耀谢罪道:“不敢。此番前来是为了上阵杀敌,乞请入军前效力。”

    吴世杰眉毛轻跳,沉声道:“伯囧可曾婚配?”

    张耀心中一动,知他是提醒自己沈春晓之事,思索良久,慨然道:“离京前已对亲族分说明白,虽死无悔。”

    吴世杰闻言面色一寒,冷然道:“既然如此,便去探马营中做个斥候吧。”

    张耀躬身行礼道:“多谢将军。”

    吴世杰朗声唤入一名兵卒,让他领着张耀去探马营中报到。

    兵卒领着张耀来到探马营帐前,对营官秉明了详情,这才转身离去。

    探马营的主官姓韩名虎臣,表字贲勇,面上刀疤错落,言谈间不住扭动,看上去十分骇人。见张耀举止斯文,朗声埋怨道:“真是什么人都往我探马营中塞。”说罢,起身行至张耀身前道:“听闻你是纵马而来,想来骑术还过得去,不知射艺如何?”

    张耀进入神策府前从未接触过弓箭,入府之后倒是习练过几次,此时直言道:“射术不佳,十箭中约有两三箭能正中靶心。”

    韩虎臣闻言用秦州土语骂了一句,朗声道:“三水,领着他去见飞羽。这张伯囧在神策府中是他旧部,如今还归到他麾下。告诉他,十日之内,张伯囧的准头若不能提到七成以上,老子让他和张伯囧一起滚蛋!”

    旁边一名黑脸汉子闪出,应声领命。

    黑脸汉子领着张耀进入一间营帐内,却见三五人坐于帐中正在擦拭兵器。

    骆飞羽见到张耀前来,神色不冷不淡,问了他几句,便和那黑脸汉子闲聊起来。

    不想一旁潘凤站起,看样子似乎十分欢喜,拉着张耀讲说着他与骆飞羽两人的境况。

    白虎院中的学子多一半分到了步军营中,其余人等有分到轻骑营的,有分到重骑营的,还有几人射术奇佳,分到了火器营中。潘凤与骆飞羽原本分在轻骑营中,前几日探马营折损了几名斥候,韩虎臣到轻骑营中拣选了几人。本来神策府内的学子若被选中作为斥候,是有权推拒的。不想骆飞羽竟当即应允了。潘凤狗腿做惯了,便随着他一同来到了探马营中。

    不多时黑脸汉子离去,骆飞羽面色一沉,朗声道:“雄飞,教授伯囧射术的事就交给你了,若不能将准头提至九成以上,你我三人一起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