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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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京

    日头西斜,余晖照在琼瑶城内,仿佛为府院镀上了一层血色。

    府内正堂中,李咸与姚方里分坐于主客位上。李咸面色闲适,靠坐在椅上,捋着须髯。姚方里皱着眉,腰杆挺得笔直,沉声道:“继晓禅师日前圆寂,晓安接掌鸡鸣寺主持之位。只是……他伤的甚重,不能视事,寺内事务由晓圆代劳。继晓虽死,鸡鸣寺犹有后患,斩草不除根……”

    李咸轻叹了一声道:“他当日将晓安伤的那般重,无非是为了保住阖寺僧人性命。鸡鸣寺既已闭门自守,不便再加责问。让季兴多多留意鸡笼山动静吧……”

    姚方里点了点头,又道:“秦州将军杜云龙于席间遭杜如晦暗算,身受重伤,率兵退回安定关之内,日前上表请辞。”

    李咸皱起眉道:“云龙此番着实有些轻率,即便杜如晦与其同宗,一州将帅领兵于外,岂能不带亲随孤身赴宴?”思索了一阵道:“非战之罪,问责主帅,于战事不利。准其挂职休养,由副将陈秋实代行其事。”

    姚方里点点头,沉吟良久,从袖中拿出一卷白布,双手递到桌上。

    李咸接过白布,缓缓展开,一行行血字映入眼帘。

    一旁姚方里沉声道:“忠显校尉张伯囧上书请战。”

    李咸边观看血书边沉吟道:“蒙朝廷擢拔进入神策府内,伯驹又对他有恩……”话未说完,面色一变“张世英乃是其父?”

    姚方里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却见府内老仆步入堂内,朗声道:“神策将军沈始旦求见。”

    李咸眉头皱起,抬头道:“请。”

    不多时,老仆领着沈旭来到堂内。沈旭见到姚方里也在,先是一怔,而后躬身行礼。

    李咸挥手示意道:“坐吧。”

    沈旭并未落座,立于二人面前,沉声道:“阁老,伯囧身负轮转邪功,若入军中厮杀,只怕会沦入魔道。”

    李咸双手伸出,五指交叠于腹前道:“和光,你以为如何?”

    姚方里转过头道:“始旦曾就此事请示过学生。学生以为,张伯囧陈情上表,言辞凄切,当准其所请。”顿了顿又道:“前方战事紧急,若驳回所请,恐失民望。况且,他虽身负邪功,但疆场凶险,未必便能无恙归来……”

    沈旭刚想出声驳斥,却见李咸从座上站起,将血书递到他面前道:“始旦,国仇、家恨、师恩,行行悲切,字字血泪。你以为不允其所请,便能拦得住他么?”

    沈旭闻言沉默不语,接过血书,细细翻看。

    李咸沉吟道:“无咎之事,多有捏造,轮转功未必便如世人所传的那般邪异。伯囧有此功在身,性命无虞。若能安然返回,则又添一臂助。”

    沈旭闻听此言,面色稍有缓和,读完了血书,将其放到桌上。躬身行礼,告辞离去。

    姚方里又禀报了几件事,李咸一一作答,定下了处置之策。

    姚方里见公事禀告完毕,站起身,施了一礼,犹疑道:“张伯囧若平安归来,当真要录入教内?”

    李咸闻言沉吟道:“听其言,观其行吧。”

    姚方里点点头,告辞离去。

    李咸见姚方里走出小院,朗声道:“正卿。”

    胡载从后堂走出,躬身行礼。

    李咸捋着须髯道:“正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胡载思索一阵道:“高如进的根基在雍州,日后定会率兵入雍。只怕会对伯囧不利。”

    李咸站起身,拍拍他肩膀道:“高显扬即便心存疑虑,也不会蠢到去杀伯囧灭口。至于高如进……他还没那个胆量。”

    胡载点了点头,沉吟道:“有关轮转功,果真并非传言中那般邪异?”

    李咸闻言沉默良久,沉声道:“老夫写副字,你去捎与伯囧。”说着反身进入内堂,不多时手拿一张信笺走出,递与胡载。

    胡载接过信笺,只见上面写了几行字。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

    十一月初九,圣上下旨,张耀升授承信校尉,调入征西将军吴世杰帐下听用。

    张耀接旨,先到马厩内牵过了彤云,走到府门前,转身对着送行的众人施了一礼。而后牵马出府,往庆平城行去。

    昨日傍晚,胡载来见,给了他一张信笺,又嘱咐多时,说是教内对他颇为看重,要他留神自身的安危,莫要轻身犯险。

    张耀走到明照坊内,先去沈旭租下的小院中将事情禀告了母亲王翠娥。王翠娥闻言,并未劝说,只是低头抹着眼泪。张耀叫过了张坤与张嵇,本想将积攒的银钱全部交于二人,但张嵇说赵秀送来的五十两银子分文未动,只得作罢。而后张耀领着二人走出小院,去拜会张三郎。

    张三郎闻说详情,轻叹几声,领着浩气盟众人一同送张耀出京。

    一群人走出庆平城门,却见沈春晓与诸葛稳气喘吁吁,立于道旁。

    诸葛稳笑笑,拉起张三郎,领着一群人走到一旁。

    张耀原想让诸葛稳将曦景剑转交沈春晓,谁知方接圣旨诸葛稳便飞跑出府。此时将曦景剑解下,双手捧剑来到沈春晓面前,嗫喏着道:“春晓,我若……”

    不想沈春晓一拳击在他胸腹上,低声喝道:“少说废话,军中不便就放于在家内。”说罢,面上露出一丝哀戚,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扔入他怀中道:“为你求的平安符,莫忘了五年之约。”

    张耀抬手接过平安符,心内涌起一阵酸楚,手持曦景剑,扶住她双肩,沉吟许久,却说不出话。

    沈春晓眼内泪水滴落,伸手轻推张耀,抽泣道:“走吧,走吧……”

    诸葛稳在一旁见状,赶忙行至切近,一脚踹在张耀臀上。

    张耀只觉得股上一痛,身躯前倾,将沈春晓揽入了怀中。

    沈春晓将头埋在他胸前,低声抽泣着。

    两人缠绵许久,张耀拍了拍她后背沉声道:“等着我!”说罢,推开沈春晓,走到一旁。

    张耀叫过张坤与张嵇,将曦景剑递与二人,嘱咐他们好好保管,而后对着众人躬身施礼,朗声道:“家母与弟妹便拜托诸位了。”

    张耀飞身上马,回身看向沈春晓,只见她立在一旁,眼眶红肿,哭得梨花带雨。张耀咬牙转身,挥鞭催马。

    烈日当空,彤云咆哮一声,如箭离弦,一抹赤影急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