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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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恨

    十月二十日,朝廷征调五万大军,神策府中一年以上生徒全部充入军中。

    十月二十一,兵部尚书吴琼英拜征西将军,率军出关迎击鞑靼。兵部左侍郎张鹏代尚书事。

    十月二十二,神策府中休养一日。说是休养,府中的一年生余下不足百人,这几日教习们无心操练,与赋闲差不多。

    张耀与诸葛稳能得到紧要军情,全赖魏毕多方打探。此时魏毕随军出京,张耀与诸葛稳已多日未曾得到前方消息。诸葛稳到处询问,只得到八个字:军情机密,不可轻泄。张耀忧心如焚,上书自荐,请入军中,想不到石沉大海。想要告假还乡,却又被新任参将挡了回去。

    稷下学宫为公院张旷房内,张耀坐于椅上,面色低沉,有些心不在焉。沈春晓坐在一旁,抬眼望向他。吴世杰执掌兵部,沈春晓多次向他询问平凉县的近况,都未得答复。张耀家人安危成疑,沈春晓知他心中忧虑,又不好解劝,只好多陪他在学宫中走走,疏解心怀。

    张旷扔下书本,朗声道:“鞑靼所谓与士族共治,不过是拉拢文人的手段。究其根源,北蛮以游牧为生,随水草迁徙,文事不兴。其国以劫掠兴邦,治国理政全赖北迁的士人。”

    诸葛稳不禁出声道:“文官多是北前的士人,武将却都是些蛮夷,将相不和,朝堂上必生祸乱。”

    “此言虽有理,却与实情相去甚远。”张旷看向张耀问道:“伯囧,可知家中一年缴纳多少税银?”

    张耀闻声回过神,思索了一阵道:“家有薄田三亩,一年收成换为银钱约在七两上下,须缴纳税银八钱。”

    沈春晓闻言看向他,眼中有敬佩,也有些怜惜。

    张旷点了点头道:“如此生计尚算宽裕。北蛮的税率约在大明一倍以上。五口之家,辛劳一年,也不过积下一二两散碎银子。”

    诸葛稳皱眉道:“既然如此,夷民为何要忍气吞声?我大明例行怀柔,安抚四夷。夷民即便不敢造反,也可以逃入中原。”

    张旷闻言捋髯道:“一者鞑靼地广人稀,士绅豪族及其蚁附人数约与庶民齐平。二则公塾不兴,布衣不通文墨。三则祸水东引,使夷民衔怨大明。四则扶植诸多教门,广宣前生罪孽今世偿还,唯有逆来顺受可以消灾解难。”

    “以鞑靼而言,权贵与庶民之争最为紧要,文武之争尚居其后。屡屡入寇大明,不过是为了调和上下,纾解隐忧。”

    诸葛稳笑道:“依先生之言,只需对夷民施以教化,假以时日,鞑靼自乱。”

    张旷轻叹了一声道:“谈何容易。”说着又将书本拿入手中,讲起了蒙语。

    三人随张旷修习蒙语已有数日,已将一些口头俗语学得精熟。张旷每日除讲授蒙语外,还说些塞外的风土人情。三人听的颇感兴味。

    张耀与诸葛稳原是为了上阵杀敌才来修习蒙语,此时朝廷已然派兵,便应告辞请退。二人见张旷兴致颇高,讲的又十分有趣,也不好推辞,又一连学了半月。

    直到十一月初八。眼看便到腊月,张耀多次告假,未得应允,此时坐在房内有些闷闷不乐。

    诸葛稳拿着一册水龙吟,椅靠在榻上,斜眼望向张耀。

    “伯囧,无需忧心,吉人自有天相。”孟子都坐于一旁道。

    诸葛稳放下书,盘坐于榻上低声道:“伯囧,你是想回乡,还是想入军中?”

    张耀抬起头,低声道:“有何差别?”

    诸葛稳笑道:“若要回乡,你我手持雁翎刀,可随意出府,逃出京城,又有何难?”

    孟子都皱眉道:“做逃兵?”

    话音未落,诸葛稳打断道:“若要入军与鞑靼厮杀,我有一策。”

    张耀闻言站起,躬身一拜。

    诸葛稳站起扶住张耀笑道:“你看你,又犯迂了。”说罢,面色一沉,低声道:“不如绕过将军,经西厂上书内阁。”

    张耀沉吟道:“只怕不合规制……”

    此时却听门外一人喊道:“张伯囧,将军召见!”

    张耀赶忙走出了房门。诸葛稳与孟子都不便跟随,孟子都坐到了一旁去写家信,诸葛稳坐在榻上继续翻看水龙吟。

    张耀来到院中,随着那名通传的学兄走出院门,却见沈旭站在院门前,神色有些郁郁。

    张耀赶忙上前见礼。沈旭拍了拍他臂膀,低声道:“伯囧,随我来。”说罢,往府门前走去。

    沈旭边走边沉吟道:“十月二十五,平凉县令杜如晦勾结吕时飞献城降贼。”

    张耀闻言心中一沉。

    却听沈旭续道:“令堂带同家小已至京中,安置在庆平城明照坊内。此时正在府门前等候。”

    张耀闻言心中先是一定,而后大惊道:“我父亲呢?!”

    沈旭沉默许久,低声道:“城破之后,蛮贼劫掠乡中。令尊……独挡十余骑,战死在折箭坡上。”

    张耀闻言,不再跟从于沈旭身后,飞身向府门前奔去。

    来到门前,却见四人披麻戴孝立在门内。母亲王翠娥拉着张四娘,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张四娘一脸懵懂,脸上似有泪痕。二弟张坤面色哀戚,在一旁扶住母亲。三弟张嵇站在最前,眼眶红肿,睚眦欲裂,双手捧着一个排位。

    张耀见状,心内雷声乍起,脚下不稳,扑通一声跌倒在张嵇身前。

    清晨,守卫朝阳门的兵卒将城门打开,只见一人身着孝服,腰跨雁翎刀立于门外,似乎早已在门前等待。

    兵卒心生疑窦,上前查验了一番,见是神策府内的生徒,又有腰牌在身,并未多加阻拦。

    张耀行至西检事厂门前,抽出雁翎刀,挥刀砍下一截衣襟,铺于地上。守卫在门口的兵丁见状,急忙上前阻拦。却见张耀右手挽起袖口,左手持刀,放于手臂之上,用力下切。

    皮肤绽裂,鲜血泊泊流出。张耀左手将刀抛在地上,低垂右手,鲜血顺着小臂,一直流到手上。俯身蘸血写到:“臣张耀,元丰八年录入神策府中之忠显校尉,今泣血上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