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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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约

    “学生冒昧。”张耀施了一礼道“禁兵令既开,唯有日弛,不可再禁。一者,民无信不立,政令反复,有损威严。二者,兵器播散,一旦再禁,恐生内乱。三者,战端既开,再禁兵器,有损士气。”

    张旷点了点头道:“伯囧所言,老夫也曾想过。只是事关国政,明知不可也须为之。”

    张耀躬身施了一礼,不再言语。

    张旷起身,环视三人问道:“吕时飞凉州名士,其子为何要勾结鞑靼,背国求荣?”

    诸葛稳见沈春晓与张耀都不言语,忙道:“吕家名为士族,实是豪强,外饰仁善,祸心中藏。”说着将张耀所说郑豺贺寿之事讲了一遍。

    张耀闻言沉吟道:“大明自立国以来,安抚生民,贬抑豪强。乡中士绅颇有些不满,私下里常有谤议太祖,思念前朝之言。”

    沈春晓沉声道:“庆国重文事,与士族共治天下。然民分四等,我中原遗民排于末位,思慕前朝?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张耀闻言道:“乡中不乏士人私下里身着胡服,以蛮夷自诩。”

    沈春晓闻言,眉头皱起。

    张旷轻叹了一声道:“大明诸族一体,不分先后。原是善政,却也埋下了祸患。太祖时,破除世家门阀,不论出身、学识,有恒心者皆可为士。近年国势日盛,反倒又冒出了士族。”

    四人沉默了许久,张旷朗声道:“往后你二人无事之时,可到此处来随老夫修习蒙语。”

    张耀与诸葛稳闻言,躬身致谢,而后告辞离去。

    沈春晓见二人离去,沉声道:“先生,若依伯囧之言,鞑靼之事只怕不能善了……”

    张旷闻言冷笑道:“你当那群鼠辈当真是思慕前朝?不过是借此造势,逼宫乱政。吕时飞蠢就蠢在不知进退,自作聪明,其实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沈春晓不再言语,垂首沉思。

    九月二十四,秦州将军杜子腾率军攻占安平,进击扶风郡。

    九月三十,凉州刺史高退之领兵进驻渭水一线,与鞑靼军隔江相望。

    十月十五,鞑靼军再攻安平,杜子腾率军退守平凉。

    连日来,张耀、沈春晓、诸葛稳三人每逢无事便到稷下学宫为公院中随张旷修习蒙语。张耀虽仍存疑虑,但与沈春晓时时相见,也不好再刻意回避。加上心内本有些情愫,每次见到她便不由的有些欢喜。沈春晓也不再冷言冷语,二人关系和好如初。

    十月十六日,神策府中依例休养。早间张耀三人在张旷房内学完蒙语,沈春晓直言沈太傅想见一见张耀。诸葛稳对着张耀笑笑,说是自己要回府探望诸葛真灼,接着便告辞离去。

    沈春晓本想让张耀与自己回家去用午饭,张耀却推脱还有事情,只说午后再去府中拜谒。

    泰斗杯得胜以后,姚季兴给了张耀与诸葛稳每人十两赏银,张耀先到庆平城内买了几包糕点,而后挑出几包到为公院中送与了张旷,这才施施然来到沈府门前。

    张耀上前轻轻拍了拍门,不多时沈春晓打开院门,仍是身着当日那套素色衣裙。她见到张耀手里提着几包糕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赶忙请张耀进门。

    上次之后张耀曾向诸葛稳打探过吴世杰的底细,原来沈春晓的祖父名叫吴继圣表字敬贤,与老太傅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吴世杰随父姓吴,次女与幼子随老太傅姓了沈。吴继圣十余年前便已过世,沈太傅公务繁忙,沈芷姈与沈旭幼时倒多半是吴世杰看顾的。

    吴世杰当初倒并未诓骗张耀与方百川,只不过世杰是他的表字。他的真名叫做吴琼英,曾任征北将军,驻守临高关,多次击退高丽入侵,去年年末才被宣召回京,年初做了兵部尚书。

    来福客栈之事,张耀未对他人说起过,不禁猜测客栈中那沈老太太便是老太傅沈文宜。

    张耀随沈春晓走入正堂,却见吴世杰与沈旭坐于正堂之中。张耀赶忙上前见礼。

    吴世杰面色不善,皱眉望向张耀。沈旭笑笑道:“春晓,领着伯囧去拜见你祖母吧。”

    张耀随着沈春晓走入后堂,却见沈老太傅靠在床榻上,一旁沈芷姈端着药碗,似乎正在喂她喝药。

    沈文宜见张耀上前施礼,挥手让沈芷姈拿开药碗,笑道:“恕老身身染小恙,不能起身回礼了。”

    张耀躬身施了一礼,将点心放到一旁桌上。

    沈文宜挥了挥手,让沈芷姈与沈春晓先下去,而后轻咳了几声,见两人去了前堂,方才低声道:“伯囧,可还认得老身?”

    张耀轻轻点了点头。

    沈文宜笑笑,拍了拍床侧道:“坐。”

    张耀不敢冒犯,搬过一张椅子,拿起药碗坐到了床前。

    沈文宜见状,并未让他喂药,而起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才道:“伯囧,可还记得来福客栈之事?”

    张耀将客栈中的事粗粗讲了一遍,沈文宜点了点头道:“宁国公之事另有内情,勿要对他人说起。”

    张耀闻言点了点头。

    正堂内,吴世杰站起身低声道:“张伯囧不过老卒之子,与他结亲有何益处?”

    沈春晓神色郁郁,低头无言。

    沈芷姈皱眉道:“先翁便是寒门子弟……”

    吴世杰瞪视沈芷姈,沈芷姈只得闭嘴。

    一旁沈旭起身劝道:“兄长,伯囧确是可造之材……”

    吴世杰闻言低声喝道:“可造之材?也无非是做个校尉,熬上几年,许能升任将军。”

    “家中武职太多,只缺文官,便是要嫁,也该嫁与显扬公子。”吴世杰语声虽低,口气却有些严厉“高如进一州刺史,此次抵御鞑靼有功,事后定有封赏。况且显扬公子容貌、学识都在那黑驴蛋子之上……”

    沈春晓抬起头,满面泪迹,双眼哭得红肿,抽泣道:“不嫁,我谁也不嫁!”说着跑出了正堂。

    沈文宜指了指张耀身后的曦景剑,张耀抽剑出鞘,双手捧剑,放到了沈文宜面前。

    沈文宜轻叹了一声道:“伯囧,春晓就托付给你了。”说着伸手,轻抚剑身,“她性子刚强,你要多多忍让。”

    此时却听前堂传来了抽泣声,沈春晓似乎是哭着说了句“不嫁”,而后跑出了正堂。

    沈文宜闻声,眉头皱起,轻咳了两声道:“伯囧,你去看看她。”

    张耀闻言点了点头,回剑入鞘,走到正堂,先对吴世杰、沈旭与沈芷姈施了一礼,而后告辞离去。

    沈文宜深吸一口气,起身拿过药碗,挥手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响,药碗碎为了八瓣。

    正堂内三人听到响声,赶忙跑到了后堂。沈芷姈坐到塌侧扶住了沈文宜。吴世杰与沈旭立在了床前。

    沈文宜眉头皱起,手指吴世杰,不住的颤抖,轻咳了几声道:“你……你是不是又提起了高退之?!”

    吴世杰默默无语,似乎不置可否。

    “我还没死呢!便是我死了,我家中也没有父死从兄的规矩!”

    吴世杰躬身道:“娘亲息怒。”见沈文宜轻咳两声,为她捶了捶背又道“岂能让春晓步先父的后尘?”

    沈文宜闻言面色一变猛咳了一阵,喘息道:“你也配提起敬贤?敬贤为人刚直,最看不起趋炎附势之徒,见到你……只会将你痛揍一顿。”说罢又咳了一阵道:“你个吴姓之人也敢来管我沈家之事!滚出去!”

    吴世杰见沈文宜疾言厉色,只得告辞,悻悻离去。

    张耀见沈府大门洞开,四下里又没有沈春晓的影子。走出院落,反身将门带上。

    张耀立在门前凝神细听,发觉院落左侧似乎隐隐传来抽泣声。走了几步,却见沈春晓面朝院墙,蹲伏在地,伸手摸着眼泪。

    张耀面色有些犹疑,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巾,缓缓走到沈春晓身侧蹲下,将手巾递到了她身前。

    沈春晓接过手巾,拭尽了泪迹。过了一阵,张耀见沈春晓面色缓和,低声道:“春晓,到别处走走吧。”

    沈春晓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与张耀一同转身,往定海城走去。

    吴世杰走出院门,却见张耀与沈春晓并肩而行,眉头皱起,轻叹一声,而后翻身上马,鞭鞭打马离去。

    张耀随着沈春晓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来到了稷下学宫,同心湖畔。

    张耀眼望着湖水低声道:“雍州贫水,我少时每日都要去平凉城外担水浇田。弱冠那年,经乡试考取了庆云书院,喜报传来,我正在路上担水,当时便将两桶水摔在了地上。水洒了,桶也摔坏了。离家前,上山砍了根木头,做了两支木桶。谁知那桶有些漏水,二弟仲含每每提起此事,都说被我害了,打起两桶水,到得家中便只剩一桶了。”回身看了看沈春晓,见她眼眶红肿,面上却有了少许喜色,不禁心内一松。

    沈春晓低声道:“伯囧……可曾想过何时成家?”

    张耀心内一颤,沉思了一阵笑道:“家中虽贫,却从未以婚事为念。说来可笑,我幼时得人批命,说是二十九成婚。”

    沈春晓闻言伸手拉住他衣角,含浑道:“伯囧二十九岁时,我也该三十了。”

    张耀望向她,嗫喏着道:“春晓若是三十未嫁,不如……嫁与我。”说完自己先红了脸。

    沈春晓脸上现出两朵红晕,轻轻点了点头。

    张耀伸出手,却不知该如何动作,只得轻轻拍了拍沈春晓臂膀。

    二人在同心湖畔站了约有一个时辰,张耀才将沈春晓送回了沈府门前。而后返回神策府中,府门却已关闭。张耀叫开府门,被守卫的学兄申饬一顿,只是陪着笑,应付了一阵。心内却仍是抑制不住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