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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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疴

    晌午时分,浓烈的阳光撒向地上,为行人添了一层暖意。

    姚兴周房中,张耀盖着棉被躺在床上,勉强睁开了眼。只见姚兴周与诸葛稳坐在桌边,正在用饭。

    诸葛稳见他醒了,急忙放下手中的馒头,走至床榻之侧。

    “醒了?”诸葛稳笑笑,含混道“伯囧,你真是个莽娃。昨日才被累趴了,今日就敢往湖水中跳。”

    诸葛稳身后,姚兴周喝了口水将口中的饭食顺了顺,这才起身行至诸葛稳身侧。

    张耀只觉得头脑昏沉,耳中响起蜂鸣,只看到诸葛稳嘴巴动了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张耀本想出声询问,喉咙中却涌起一阵火烧般的刺痛。

    “伯囧,没事吧?”姚兴周见他精神有些不济,开口问道。

    张耀也不言语,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扶向额头。见手臂上没有衣物,另一只手摸了摸,发现自己被二人扒光了。

    见到张耀脸上一阵潮红,诸葛稳笑道:“又不是小娘子,害什么羞啊。”

    姚兴周惊觉不对,急忙将张耀的手拿开,伸手摸向他的额头。

    张耀只觉得四肢沉重,一阵倦意袭来,便又合上眼帘。

    “好烫。”姚兴周面露忧虑之色道“清平,你看着伯囧,我去请大夫。”

    诸葛稳闻言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脸盆边,将手巾用冷水洇湿,又拧了一把,然后放到了张耀额头上。

    姚兴周刚要走出房门,却听身后诸葛稳叫道:“岐哥,顺便托人去神策府说一声,伯囧病成这样,今夜怕是回不去了。”

    姚兴周说了声“知道了”,也不回头,急匆匆离去。

    诸葛稳见他离去,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清水,端到张耀身前。

    可惜没有羹匙。诸葛稳想着,坐到床头,伸出右臂将张耀扶起一点,左手端着茶杯贴在他唇上。

    见张耀闭着眼慢慢饮了几口水,诸葛稳心中一松,轻轻将他放倒在床上。

    “你这驴脾气,真不知是如何活到今天的。”诸葛稳说完,却又想起自己的身世,望着一脸病容的张耀,陷入了沉思。

    过了良久,只听房门一阵响动,姚兴周背着药箱领着一位老者回到了屋中。

    “学宫中的韩先生,”姚兴周为诸葛稳引荐道“京中知名的杏林圣手。有他在,伯囧性命无虞。”

    诸葛稳赶忙起身见礼。见那韩先生也不回礼,便走到姚兴周身侧低声道:“岐哥,糊涂了吧?说什么昏话,赶快呸呸呸。”

    姚兴周闻言,脸色一变,扭头往身侧呸了一声。

    韩先生坐于床侧,将张耀的手臂从被中拿出,伸出三指,切在脉上。

    诸葛稳与这位韩先生虽然素未谋面,却是久闻大名。此人姓韩名罡字秉辰,在杏林中得享盛名三十余年,最出名的事迹便是内阁大学士赵翊长子出生时,夫人难产,京中无人敢施手医治。唯有他,一把大钳下去,保得赵夫人母子平安。想到此处,诸葛稳心中不禁生出一点忧思,也不知张耀生的是何病症,这位年近古稀的妇科圣手能否医治。

    诸葛稳见韩罡眉头紧锁,不禁出声问道:“韩老先生,伯囧生的是何病症?不会危及性命吧?”

    韩罡闻言先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又轻轻摇了摇头,也不言语,取过张耀另一只手又把了会脉,然后查看了他的眼瞳、舌苔和胸腹。

    姚兴周见诸葛稳悻悻站起,抬脚在他屁股上轻踢了一脚。

    诸葛稳忙转向侧近,轻呸了一口。

    “药箱。”韩罡查看完毕,思索了一阵道。

    姚兴周赶忙将药箱放到韩罡身侧。

    韩罡打开药箱,从中拿出一支钢针说道:“鸣岐,把被掀开。”

    姚兴周赶忙上前,将棉被掀开一条缝。

    “胖娃,将他翻转过来,趴在榻上。”

    诸葛稳闻言一怔,不敢发作,伸出双臂抱起张耀,翻了个身。

    “掀高点。”韩罡说着选取穴位,用钢针扎了几下。

    扎了四五处穴道,张耀背上露出几颗细小的血滴。

    韩罡又从药箱中拿出一叠薄纸和几个竹罐,然后道:“取火来。”

    姚兴周将手中的被角递与诸葛稳,然后赶忙去桌上找出火镰,打燃之后点亮了油灯。他小心翼翼地拿着油灯,来到床边。只见韩罡站在床边,撸起袖子道:“将被褪至他股间。”

    一旁诸葛稳赶忙将被拉直至张耀腰间。

    “再往下些。”韩罡说着右手抄起三个竹罐,左手捻起几张薄纸一起点燃。

    薄纸燃烧间层层分开,韩罡左手一动,将纸依次塞入罐中,也不不待纸燃完,啪啪啪三声,将竹罐扣在了方才针刺的穴位上。

    诸葛稳见此心中一凛,想不到韩先生手法如此利落,竟没有半分老态。

    “好了,”韩罡用衣袖在额上拭了拭道“轻轻将被盖上。”说罢走到一旁桌边坐下。

    诸葛稳盖好了被,出声道:“先生不愧是国手,这三罐齐拔的功夫我只在书上见过。”

    韩罡瞥了他一眼,也不言语,取过纸笔,勾勾画画,写完才道:“照方抓药。”

    姚兴周赶忙拿过药方出门抓药去了。

    诸葛稳见韩罡欲言又止,出声问道:“先生,伯囧这病可是有什么凶险?”

    韩罡沉吟良久道:“病倒没什么,风寒而已。只是他这内力。。。”

    “怎么说?”

    “若想保住性命,便需尽早废掉。”

    姚兴周拿着抓好的药,低着头急匆匆往天工院行去,却不想一路急行,差点撞到人。

    姚兴周急忙抬头,却是方才湖边的蓝衣学子。

    “鸣岐兄,”蓝衣学子见他也是一怔道“院中的学子无碍吧?”

    “无碍无碍,”姚兴周急忙道“我让他们锁好院门,待在屋中,春晓不必忧心。”

    “那位出手相救的学子呢?”蓝衣学子见他答非所问,又追问了一句。

    姚兴周知道自己方才会错了意,赶忙答道:“伯囧受了凉,请了秉辰先生施手医治。先生开了副药,我方才抓完药,正要往回走。”

    蓝衣学子说了句“我与你同去”,便转身走到了姚兴周身侧。

    姚兴周心内焦急,连忙举步,二人往天工院行去。

    天工院,姚兴周房内,诸葛稳看桌上摆着剩菜,觉得有些失礼,连忙收拾到一旁。待桌子收拾干净方才沉吟道:“不瞒先生,我二人是神策府中新进的校尉。行伍之中,最忌讳的便是废功。一旦伯囧内功被废,只怕不仅会被开除军籍,更会被清退出府。还请先生觅一良方,保住伯囧的功力与性命。”

    韩罡闻言皱起眉头来道:“那是你不知这内功的凶险。”

    “此功唤作六道冥王转轮功,是邪魔元无咎的独门内功。”韩罡捋着胡须道“若非那元贼在学宫求学时,我曾为他诊过脉,今日断难察觉。”

    “邪功不需行气,只需五脏之精,便会自行运转。长久运使,精气枯竭,练功之人便会气血衰败而亡。”

    “五脏精气可用外气疗愈,先生只需治好伯囧的风寒,日后我等自会找高手为其疗伤。”诸葛稳断然道。

    “胖娃,你有所不知。”韩罡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此功练至极处,可吸纳他人内力,引为己用。但若如此,五脏便会生出异变。五脏为心绪主,一旦异变,人便会性情失常。到时世上只会又添一只邪魔。”

    诸葛稳沉吟半晌,想到了惊蛰演武,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缓缓起身,行至韩罡身前,扑通一声跪下。

    韩罡见他如此,赶忙起身搀扶。

    诸葛稳跪在地上道:“闻方才先生所言,伯囧习练的是一门邪异的魔功,若不及早废止,便会生出祸患。但其所中的寒症,医治起来似乎并不甚难。”

    韩罡一怔,似乎不置可否。

    诸葛稳一个头磕在地上,咚得一声响。

    “还请先生保守机密,莫要对人提起此事。”诸葛稳咬着牙道“若他日伯囧果然入魔,诸葛清平即便粉身碎骨也会将其斩除。现下只望先生施手治好伯囧的寒症,莫问其余。”

    诸葛稳见他神色坚决,只得点头应允。

    姚兴周推开门,看到韩罡扶着诸葛稳站起身,不禁出声问道:“清平,怎么了?莫非伯囧的病有凶险?”

    诸葛稳见他发问,笑笑道:“岐哥,我方才脚下没留神,摔倒了。多亏秉辰先生在此,将我扶起。”

    姚兴周见他不似平日里那般浮浪,心知有异。但言语间隐晦其词,显然不欲自己知晓。此时又不便出言相询,只得转身引荐道:“这位沈春晓是为公院中的学子。听说伯囧患病,前来探望。”

    一旁沈春晓上前与两人见过礼,走到床前伸手放到张耀额头上。

    过了不多时,韩罡命诸葛稳将张耀身上的竹罐拔下,沈春晓起身便要告辞。

    姚兴周正要出门煎药,只听门外脚步声响起。

    房门推开,一位老者走入屋内,正是当日凉州来福客栈中的客商朱臻朱卓然。

    屋内几人见状,连忙起身行礼,唯有韩罡稳坐桌前,分毫未动。

    朱臻笑道:“想不到秉辰兄也在。”

    韩罡神色不善,冷哼了一声。

    “清平,还不见过你韩伯父?”朱臻拉过诸葛稳,走到韩罡面前见礼。“韩兄,这是我十八年前收下的义子,诸葛清平。”

    韩罡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神色变的异常激动,不等诸葛稳施礼,便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双手拉住他,细细的端详。

    一旁朱臻并未理会二人,转头对姚兴周笑道:“鸣岐,清平这臭小子,又来搅扰你用功了。”言罢转向沈春晓道“哦,春晓侄女也在?老太傅还好吗?”

    姚兴周施了一礼,并未言语。沈春晓笑笑道:“劳总捕挂心。祖母身子康健,常对我提起总捕,说诸葛先生神目如电,明察秋毫。”

    大明规制,刑部左侍郎司掌京畿刑狱,被尊称为总捕。当今的刑部左侍郎便是闻名天下的神捕诸葛真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