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剑歌行
字体: 16 + -

邪魔

    诸葛真灼与众人寒暄了几句,面色一肃,朗声道:“今日稷下学宫突发惨案,老夫掌管京畿刑狱,察查此事,责无旁贷。”顿了顿又说道“与此事有关之人,一个不落,都要随老夫回刑部,讲明实情。”

    姚兴周、诸葛稳、沈春晓三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

    “义父,”诸葛稳上前说道“我三人随义父回去倒是无妨,但伯囧身染风寒,怕是不宜妄动。”

    诸葛真灼寒着脸,直视着诸葛稳双目道:“此案事关三条人命,莫说是身染风寒,便是瘴疠恶疾也需查问明白,再行诊治!”

    诸葛稳不敢与其对视,急忙低头,沉默不语。

    韩罡站在一旁,视线始终未离诸葛稳。见此情状,转头朗声道:“床上躺的是我韩罡的病人,老夫今天倒要看看谁敢动他?!”

    诸葛真灼闻言沉吟道:“诸葛晦明皇命在身,秉辰兄,恕我冒犯了。”说罢转身道“来人!”

    屋门推开,两名捕快走入房内,正是负责巡查学宫那两人。

    韩罡撸起袖子,抄起药箱,举步便要前行。诸葛稳急忙伸手拉住韩罡手肘低声道:“秉辰先生息怒,义父也是为了查案,一时情急。。。”

    韩罡闻言,止住脚步,板着一张脸,似乎在极力克制。

    “将床上那人抬去刑部。”诸葛稳见状,急忙喝令道。

    诸葛稳身后,两名捕快刚要上前,只听门外传出一声暴喝:“我神策府中人还轮不到刑部来管!”

    神策将军林伯驹大步走近屋内,身后数十名神策府中的学子立在门外。

    诸葛稳见骆飞羽、孟子都等人神色焦急,对他们点了点头,示意无事。

    “诸葛侍郎,”林伯驹偏头望向诸葛真灼道“待我回去问明详情,录下供词,稍后自会转交刑部。”

    “清平可以交给林将军带回去,”诸葛真灼捋髯道“但床上那人务须随我返回刑部。”

    林伯驹失笑道:“张伯囧也是白虎院中的学子,诸葛总捕是要徇私枉法吗?”

    诸葛真灼闻言心中一惊,面上却未表露出半分。他到了房中并未注意床上之人的容貌,想不到竟是凉州来福客栈中的打杂张伯囧。诸葛真灼略一思索,道:“既然如此,二人便由林将军处置。”

    诸葛真灼在凉州察查多日,知晓庆云书院之事错综复杂,张耀正是其中的关节所在。今日自己若是将他带回,只怕明日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林伯驹闻言挥手,身后骆飞羽、孟子都上前,展开一副担架,便要将张耀抬下床。

    诸葛真灼不再言语,对着姚兴周、沈春晓二人挥挥手,领着二人转身出门,一旁站着的两名捕快赶忙跟在了三人身后。

    见几人已走,骆飞羽走到林伯驹身前说道:“将军,伯囧衣衫尽湿,已经褪下。可否找几件衣物为其穿上,再行回府。”

    林伯驹挥挥手,允其所请。然后转头对韩罡笑道:“张伯囧身染痼疾,急需诊治,秉辰先生不如同去。”

    韩罡闻言,皱眉道:“老夫已开好了药方,他回去吃上三五副便会痊愈。仁心院中还有事,老夫先行告辞。”说完背起药箱,走出了屋门。

    林伯驹见他离去,也不言语,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诸葛稳走到他身前施礼道:“将军,伯囧身染沉疴,须觅僻静之处休养,只怕不宜抬回院中。”

    林伯驹笑意未改,朗声道:“谁说要将他抬去白虎院了?”

    诸葛稳沉吟道:“那要抬去何处?”

    “北邙山。”

    入夜,北邙山上一片寂静,唯有山腰上亮着一点灯火。

    元方见张耀醒转,搬过一张长凳,坐到了床前。

    “正杰先生。。。”张耀嗫喏着道,声音低不可闻。

    “伯囧,好好休养吧,不必言语。”元方打断道,“林将军怕院中吵闹,将你送到了这里休养。”

    元方说罢,走去厨下,不多时,端出了一碗药道:“方才你昏沉间并未将药饮完,此时余温未褪,不妨再吃一些。”说着,拿起汤匙,将汤药喂至张耀口中。

    张耀强打精神将药汤喝完。只见元方放下碗,拿起床边的一个木盒,正是姚兴周赠与张耀的那只。

    “诸葛清平已对我讲明了详情,”元方接着道,“伯囧有心了。老夫祖孙居于山野之中,倒也不需什么礼物。此物足矣。”元方说着十指捏住盒子两侧,木盒啪的一声打开。

    姚兴周将开盒的机关设计的十分巧妙,寻常人乍见此盒,断难开启。料想应是姚兴周将开盒之法教与了诸葛稳,诸葛稳又对元方讲明。

    张耀望向元方,疲惫地笑笑。

    元方见张耀脸色渐渐转白,心知他烧退了大半,想来不日便可痊愈。宽慰了几句,便起身吹熄了灯,走入里屋安歇。

    张耀躺在床上,觉得浑身轻松不少,只是头脑还有些昏沉。

    回思前事,只记得朦胧中似乎看到诸葛稳给一位老人跪下叩头,还有位儒生打扮的女子曾站在自己面前,那女子的面容似乎十分熟悉,只是记不起曾在何处见过。

    张耀寻思了一阵,倦意上涌,恍惚间又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张耀从梦中醒转,看到元方祖孙坐于桌前,桌上摆着一钵粥,似乎还有两碟咸菜。

    元方见他醒转,嘱咐沉香两句,端着一碗粥,来到床侧坐下。

    “伯囧,今日精神旺健了许多,想来不日便可痊愈。”元方扶着张耀倚靠在床头道“来,喝口粥吧。”

    张耀轻轻道了声“多谢”,接过粥碗,缓缓喝了一口。

    元方见他已能用饭,起身走回桌旁坐下。

    吃完了早饭,元方将碗筷收拾干净,又搬过长凳,走到床侧坐下。

    “伯囧昨日走的太急,有几句话尚未说完。”元方笑了笑道“伯囧这内功,倒有些像邪魔元无咎的六道冥王轮转神功。”

    元无咎这个名字,张耀曾经听说过。凉州城墙上,贴着许多通缉文告,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元无咎。张耀只记得那文告上画的元无咎唇下留着两撇胡须,一对纤细的凤眼斜向眉角,看上去有些凶恶。文告中说他奸淫掳掠,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更曾夜闯禁宫,意图刺杀当今圣上。

    “元无咎夜闯禁宫,有意刺驾,其事不虚。至于其余,多是乡野闲人附会。”元方听完张耀的讲述,轻叹了一声道“元无咎原名元浩,表字苍冥,人称无咎公子。他创立轮回邪教,自号冥王,官府文书中称之为元逆无咎,久之便错讹为元无咎。到后来,世人只记得元无咎,元苍冥是何人倒无人知晓了。”

    张耀闻言疑惑道:“不知正杰先生与他。。。”

    元方举手打断道:“当年在京中倒也曾与他见过两面,但并无交往。”顿了顿又道“元无咎在稷下求学时,剑术、棋艺冠绝学宫,时人称之为“天授’。我也是在他弈棋时,远远地见过两次。”

    “六道冥王轮转神功便是其自创的独门内功。”元方将轮转功详细对张耀解说了一番,所说之意与韩罡之言相去不远。

    张耀沉吟了半晌,心绪纠结如同乱麻。自己已入军中,废功是万万不能的,但吸纳他人内力,引为己用,却也不愿为之。现下只能以五脏精气强捱,捱得一日是一日。

    元方见状笑笑道:“此功虽耗泄五脏之精,但并非专一消耗先天元气。”顿了顿接着道:“若能缓住催运之势,多多补养后天元气,可保性命无虞。”

    张耀略一沉吟问道:“却不知这后天元气要如何补养。”

    “多吃些饭食。”

    晌午,元方做了一锅粟米饭,又端出两碟青菜。张耀吃过饭,便依着元方所言,缓缓催运内力。正逆行功四五番,感觉精神渐复,缓缓下床,在屋中踱了几步。

    此时那元方老人不知去了何处,唯有元沉香坐在屋中,摆弄着姚兴周所赠的木盒。他十指交错间,木盒一开一合,动作极为熟稔。

    张耀见他玩的有趣,调笑了几句。沉香也不言语,只是低头玩着木盒,脸色微微有些羞红。

    张耀站了一会,有些疲累,又走回到床边坐下。

    过了不多时,元方回返屋中,见张耀已能下床行走,又询问了几句,便去厨下预备饭食。

    吃过晚饭,张耀与元方祖孙围坐在桌旁说着闲话。他在山上待了一日有余,沉香已不似先前那般拘谨。这幼童天资聪颖,只是在上山待的久了,远离人烟,不通俗事。此时被张耀勾动好奇,连连出言相询,都是些奇哉怪也的刁问。到后来,反而成了两人对谈。元方不再言语,只是坐于一旁,望着二人微笑。

    不知不觉天已渐黑,张耀心知祖孙二人攒下些灯油钱不易,装出困倦的样子,便要去歇息。

    不想此时房门轻响,元方喊了声“请”,一人推门进屋,却是诸葛稳。

    诸葛稳对着元方祖孙道了声叨扰,又询问了张耀的病情。见他脸色渐复,便提议趁着天未全黑,与张耀同去山中走走。

    这北邙山并不甚高,张耀与诸葛稳行了一阵,走到山脚前一处草地上坐下。

    诸葛稳沉吟了半晌,对张耀讲起韩罡当日发觉张耀身怀轮转功之事的详情,将韩罡所言细细讲了一遍。此时张耀已知其事,心内猜想着元方许便是元无咎,他隐居于此,应是已痛改前非,得了林伯驹的许可。然而猜想终归是猜想,却不便对诸葛稳提起。只说若是多吃些饭食,性命无虞。说罢,又想起那日朦胧中所见,连忙出言相询。

    诸葛稳不置可否,笑笑道:“伯囧,此事无关痛痒,不说也罢。”顿了顿又道:“只是,你身怀邪功之事,万万不可被人查知。一旦事情泄露,你性命危矣。”

    张耀见他并不询问自己内功来历,又想到他为了自己,逾犯规制,下跪叩首,心内既有感激,又有些酸楚。

    诸葛稳见状,轻笑道:“伯囧,我又不是春晓,你这般望着我,我心里有些怕啊。”顿了顿,附耳道“伯囧,你该不会。。。喜欢男子吧?”

    张耀闻言,脸色一黑,一肘击在他胸腹间。

    两人笑闹了一阵,诸葛稳站起身,拍拍屁股道:“伯囧,夜间山中寒凉,你大病初愈,赶快回去歇息吧。我先告辞了。”说罢举步前行。

    张耀站起身,对着诸葛稳的背影,长揖到地。

    以为诸葛稳走远了,张耀直起身,却见他站在不远处对着自己做了个鬼脸,又挥了挥手,方才转身离去。

    张耀看着他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夜色中。举头望向空中,只见一轮明月皎洁如玉,不禁沉思道,方才心绪激荡,未曾问清,那位“春晓”是谁呢?